鲁泰大惊失色,当即痛骂自己儿子:“庚午,你怎么办事的?我不是要你给道长找最好的船吗?”
鲁庚午扭头就骂那两个村民:“你们上哪找的船?怎么会破了!”两人低头诺诺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会有缝!或许是昨天查看时天色太晚了,我们没注意,我们马上就找条新船来!”
鲁泰皱眉道:“算了,哪能随便找一条船来。我记得家里还有条好船,就用那条吧。”
秦镇邪道:“我跟你们一起去取。”
君稚忙道:“我也去!”
他三两步跟上秦镇邪,愤愤不平地嘀咕道:“鲁庚午那厮居然敢在船上做手脚,真不是人!不过,你怎么猜到船有问题的?”秦镇邪低声道:“他昨晚没来,必然是今天备了杀手。”君稚不禁佩服。
两人取船出来,鲁庚午的脸色已十分难看,活像一块硬邦邦的泥巴板。君稚暗中嗤笑,心想无论他有何种计策,今天也拦不住他们了。
小船下水,飘入雾中。眼看船离江心越来越近,船夫的脸色越发苍白,君稚不禁安慰道:“大叔,你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渔夫紧握着桨,脸色越发难看。君稚还想说什么,渔夫却站起来道:“到了。”
“到了?”君稚转头,只见白茫茫一片江雾。这时,他突然感觉身后一阵冷风袭来,只见渔夫高高举起水桨,向他挥了过去!
“小心!”秦镇邪一把抓起肩上的黑猫扔了过去,黑猫惨叫一声,正好摔在渔夫脸上。渔夫身子一晃,摔倒在地。秦镇邪夺过水桨,指着他问:“谁派你来的?”
渔夫爬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秦镇邪逼问:“谁派你来的?是不是鲁庚午?”
“少爷?”船夫怪笑一声,“你们为什么非要来除鬼?你们没听说之前那个道士的下场吗?”
“少废话!”君稚怒斥,“说,是不是鲁庚午派你来的?”
“谁派我来的并不重要,反正,你们必须死在这!”船夫绝望地大喊一声,猛冲过去,抱着秦镇邪一块掉进了水里!
“恩人!”君稚想也没想就跟着跳了下去。水下,那船夫死死抱着秦镇邪,无论他怎么打也不松手。君稚拔剑刺向船夫背部,他脸上浮现出痛楚的表情,一串串气泡从他嘴中冒出,手上的力道也松了,秦镇邪终于挣脱了他,向上游去,却被他抓住了脚。船夫死死瞪着他,眼神因绝望而越发凶恶,好像他抓住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忽然,船夫双眼中涌出了恐惧。他大张着嘴,惊恐地望着秦镇邪,秦镇邪踢开他,船夫无力地向下坠去,脸上仍带着那种滑稽而恐怖的表情。下一瞬,秦镇邪脖颈上传来了凉悠悠的触感,他一转头,便看见一个青皮大头的小人。
它的眼睛还没成型,蒙着一层蝌蚪一样的皮,牙齿像野兽一般锋利。它张嘴咬向秦镇邪,却被秦镇邪用匕首刺中了,小鬼惨叫一声——那声音尖利得像兔子濒死时的叫声。顿时,一道惨白的身影从水底冲来!它身躯肥硕,水藻似的长发像触手一般铺开,在它泡得变形的脸上,两只占满整个眼眶的黑眼睛十分恐怖,里面杀意翻涌。
是叶福儿!
君稚慌忙掏出符纸,却愣住了。
师傅给的是雷火符!
他只得收起符纸,赶来帮忙。那头,叶福儿已经到了秦镇邪眼前,双方扭打时君稚用剑刺中了叶福儿,秦镇邪趁机逃跑,却被小鬼抓住了头发,那东西张开血盆大口,看架势竟要将他脑袋整个吞下!
情急之下,秦镇邪挥刀砍断头发。他拼命向上游去,却被叶福儿水藻似的头发团团围住,不远处,君稚焦急地向他游来,但秦镇邪只能看到遮天蔽日、渔网般的鬼发。
那浓雾般的鬼发中,是一双黑洞般的鬼眼。
秦镇邪举起匕首向她刺去,却看见了一抹幽绿。
是那枚莲花坠,此时,它正幽幽发光,坠子上的符文轻轻飘起,扩大,化为无数繁复的咒文,如同漫天飞舞的梨花,又像在水中轻轻游荡的小水母,如此美丽,如此温柔,却裹挟着不可抗拒的意志和力量,鬼发触及咒文的瞬间便纷纷断裂。叶福儿抱着小鬼尖叫着飞退,洁白的咒文宛如萤火铺满了秦镇邪的整个视野,在他身周翩跹。
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秦镇邪醒来时,站在一片白茫茫的荒原之上。他从没见过这么白的原野,天上地下全然一团,像被大雾吞噬的江面。秦镇邪走了几步,忽然发觉脚下不平坦,坚硬的泥土上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垫在他脚下。秦镇邪突然醒悟过来,他不是在一片白色的原野上,他只是看不见。
人突然失明时会感到恐惧,但秦镇邪只是茫然地站在那里。他眨了眨眼,好像自己还看得见似的。微风流淌过他指缝,送来了一股浓郁的花香,他听到树叶沙沙的声响,地面上传来颤动,有人在跳舞。那脚步宛如鼓点,一曲如千军临阵,一曲如蝴蝶落花,迅捷如雷霆,飘逸似飞鸟。秦镇邪听着声响勾勒出了万卷江山,快哉意气,该是何等高超的舞技才能让他这个瞎子如见天光。
忽然间那人握住了秦镇邪的手,柔软细密的丝线拂过他手背,一个冰凉凉的物件塞到了他手里,那是一把剑,而他手腕也被一股幽幽的凉意裹住了。当那人握着他手腕出剑时,一股猛烈的、江水般的情感席卷了他的全身,有什么积之将崩蓄之将溃——
秦镇邪睁开了眼睛,猛地坐了起来。他大张着嘴,似乎要喊什么,但最终只是愣愣地望着前方。原本蹲在他旁边的黑猫猛地弹了起来,激动地喵喵叫着。接着,他就被满脸带泪的君稚抱住了。他大哭道:“恩人,你终于醒啦。我以为你死了呜呜呜呜!”
秦镇邪呆愣愣的,他觉着眼前像还是一片雪白。他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不疼,但碍眼,叫人总想补上。君稚又叫了他几声,他才回神。
江上的雾已经全散了,他跟君稚坐的原先那条船上已经漂出了四五里,撞在一堆芦苇里。日下西山,放出一片红光,江水也跟倒了一千斤朱砂似的红。叶福儿就泡在那血一般的红色里,睁着眼睛望着他们,那眼神既畏惧又胆怯,像只兔子。小鬼被她紧紧抱在怀里,龇牙咧嘴的,丑极了。
君稚说:“我把你拖上船后,它一直跟着我们。我光顾着哭了,也没管它,没想到它就呆在那一动不动的。我感觉它像是想和我们说话。”
秦镇邪问:“那她为什么不说?”
“她舌头泡烂了,说不了话。”君稚犹豫道,“她现在好像没有恶意了。我本来想问问她鲁庚午的事......”
听到这个名字,叶福儿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那声音像是哭泣,又像是怒吼。君稚吓了一跳,忙安慰道:“你,你冷静些。我们会想办法帮你的。”叶福儿呜呜哭泣,声调凄惨,令人断肠。秦镇邪问:“现在怎么办?”君稚犹豫道:“我想让她上身。”
“上身?”
“就是把身体借给鬼魂,让他们借他人之口诉说冤屈。但是叶大姐身上的阴气实在太重了,我要是贸然让她上身,不仅会阳气大亏,甚至可能会折损寿数。而且,我本是先天极阳之体,对鬼气有克制作用,也不适合让叶大姐上身。”
叶福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哭声越发哀戚。那黑瓦似的眼睛像裂开了一道道罅隙,泪水像雨呼啦啦地从里面漏出来。它全身颤动着,弄得水哗哗地响。那小鬼以为是秦镇邪他们把叶福儿弄哭的,便龇牙朝二人呜呜低吼,没想到正对上黑猫那黄澄澄的眼睛,小鬼一哆嗦,忙躲到了母亲身后。
“那我呢?”秦镇邪问。“不行!”君稚断然道,“你才从鬼门关回来,怎么能给鬼上身呢?这时候人在半生半死间,身上阴气是最重的,有时候还能看见鬼呢。人们老说谁谁大病一场后见了鬼,就是这个原因。这时候要让鬼给上身了,没准人就真没了。”
“阴气重不正适合吗?”
“哪里适合了?阴盛阳盛都会影响人的身体,阳气太重还好点,阴气太重可是会影响寿命的,除非是那些先天极阴之体的人。因为他们身上基本没有阳气,所以也不用怕鬼留下的阴气,但他们也是最容易被鬼夺舍的。总之,像你这样的普通人绝对不行。”
“如果我是先天极阴之体呢?”
“怎么可能?先天极阴之体一般都体质虚弱,身形纤瘦,你这样怎么都不像啊。”
“凡事总有例外。”秦镇邪看向手腕,“再说,我还有这坠子。”
“对,你有这宝贝!”君稚一拍脑袋,激动道,“我就说这坠子不同凡响!有这宝贝护着,你应该没事。”他扭头看向叶福儿:“大姐,你不会对老秦不利吧?我们可是打算帮你的。”
叶福儿连忙摇头,她指指秦镇邪的手绳,又指指自己,不停摆手。秦镇邪道:“有这坠子在,你也夺不了我的舍?”
叶福儿用力点头。君稚道:“那我们就试试。我先画几张符给你护法。叶大姐,我先跟你说清楚啊,我们跟鲁庚午不是一伙的,我们也不是来镇压你的,相反,我们知道你的死有蹊跷才来的,结果还没给你招魂呢,就被那船夫打到水里去了,要我说,那船夫准是鲁庚午安排的人,那家伙害我们一次还不够,还要害我们第二次,真是歹毒!”
君稚每说一句,叶福儿的眼泪就流的更多,最后那双黑眼睛都被泪水泡皱了。君稚看她这样,终于放心了。鬼不是畜生,听得懂道理,知道人情,他相信叶福儿是个好鬼。
秦镇邪问:“怎么上身?”
“握手就行。”
“冒犯了。”秦镇邪向叶福儿伸出右手,她抱着小鬼游近,叶福儿轻轻握住了那只手,一瞬间秦镇邪如坠冰窖,好像给扔进了大雪里。当他再睁开眼时,他看到了一双小小的手。
他变成了叶福儿。
感谢收藏以及阅读本文的小可爱们(比心),我没想到更了这么点还有五个收藏哈哈,上一篇最后也就二十收来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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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