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官兵破门而入,抓走了岑远道。兵头客客气气地对玉无忧说,他们办事不力,抓捕过程中让岑远道跑了,惊扰了他,真是过意不去。
玉无忧问岑远道犯了什么事。谋反。兵头说,他是吕党余孽。他怎么会变成吕党?玉无忧问。
这他就不知道了。兵头说,他只是遵循上头的命令。
上头的命令?岑远道是出卖吕介的人,谁是吕党,他都不可能是吕党。谁会下这样的命令?玉无忧愣愣地想。忽然,岑远道的话浮现在他心中。可如果是国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岑远道说,国师要杀他是因为他。
因为他?难不成,国师想给他报仇吗?玉无忧突然笑了两声,因为眼下的情况实在太荒谬了。岑远道的话就好像国师对他有情意似的,可国师杀了他父亲和他大哥!谁会这样对自己的爱人?谁会?但与此同时,他想起了国师那些不可理喻的言行。从前他把那些当成疯言疯语,可现在,换一个角度去想,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国师抓着袖子逼问他是否藏有毒药时的震怒,国师微笑着威胁他不得去死的狠厉,国师说他杀不了他时的从容自得,仿佛猎物终于落入圈套一般的惬意表情。如果说一开始他就预料到他和大哥要杀他,如果说他放任他们这样做的理由不是为了杀掉他们......
“总之,我是不会让你离开的。”
玉无忧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他想起他在梧桐寺跟国师分手时,国师并不愤怒,也不挽留。他以为那是身份尊贵之人的礼仪与教养,可现在,那看起来就像他已经笃定玉无忧将不得不回到他身边。
不,不不,不不不。
不能这样,不能是这样。
然而,当国师不久后来到玉府时,玉无忧心中的某个地方开始崩塌。
国师的神情看起来有一丝紧张,但当他看见玉无忧的表情时,那丝紧张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叹了口气,惋惜地说:“看来,你知道了。那家伙真是多嘴。”说着,他随意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皱眉道:“你屋里就没有别的茶了?已死之人的东西,还留着做什么。”他放下茶,坐在软榻上,从容地望着玉无忧:“你知道了多少?”
“这重要吗?”
“嗯......反正你早晚也会知道的。”国师有些苦恼地说,“但我没想让你现在就知道,你不是生病了吗?不过,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碍,看来你比我想象得要坚强。”
他稍微变换了一下坐姿,从靠在软榻上变成直坐。
“但是,知道这些对你而言又有什么用?人已经死了,你也不会更恨我了。”他哂笑一声,眼角熟悉地向上扬起,那是个看起来十分愉悦的表情,让人误以为他容易亲近,却不知道这是他迷惑猎物的姿态。
“我听说他掐了你?”国师站起身,走过来,仔细瞧着玉无忧的脖子,“真是个疯子。那些没用的家伙,居然让他跑到了你这来。”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
“是你说他是吕党的?”
“他本来就是吕党。”
“你留着他,用处更大。”
国师讶异地看着他:“无忧,你是在为我着想吗?什么时候你也会操心这些事了?我留着他当然不错,可我怎么知道下次他不会像捅吕介一样捅我一刀呢?那种人不值得重用,还是除掉比较省心。”
“那你过来干什么?”
“看看你死了没有。”
“你可以随意出宫吗?”
国师嗤笑一声:“只要我想,我就能出来。”
“看来我想错了。”玉无忧说,“岑远道说,你是因为我才报复他。”
“他那样说了?”国师稍稍抬起头,身子向后倾斜了一些,“看来他不仅多嘴,脑子也有问题。不论他有没有伤害你,我都会杀了他。”
“那我父亲呢?”
“那是他咎由自取。”国师冷笑一声,“他跟吕介走太近了。”
“如果我当时向你求情,你会放过他吗?”
“你父亲这人百折不回,就算你替他求情,他也不会领你的情。”国师惋惜道,“我本来想过让他活着,可惜。”
“那我大哥——”
“无忧,不要再执着于死去的人了。”国师怜悯地望着他,“要是他们活着,你可就不是现在的处境了。这座宅邸的每一个人都会唾弃你,那是你想要的吗?再说,他们对你有什么恩情?给你一口饭一张床,就算养育之恩了?你该学会怨恨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对你那样疏忽,你也不会被岑远道弄断腿,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已经很清楚了。玉无忧想。他有些恍惚,因为这一切真的太荒唐了。
“难不成......你杀了他们,还是为我好吗?”
国师笑了起来:“你居然能想到这上面来,真让我吃惊。”
“你......”玉无忧颤声道,“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无忧,你当真不明白我为何这样对你?”国师叹息道,“现在不是很好吗?你成了玉家的主人,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也再也没有人会逼迫你离开了。”
“那你就杀了他们,那你就杀了他们!”玉无忧望着他,愤怒地喊道。他颤抖着,慢慢弯下身,捂住脸,发出一阵阵哀鸣。国师轻轻拍着他的背,表情十分温柔。
“哎,我其实是骗你的。”他低声笑道,“我可不像你那么喜欢为别人着想,我杀了他们只是因为他们碍我的眼罢了。所以你不必愧疚,继续怨恨我吧。当然,你要是愿意那样理解就更好了,我也希望你好受一些。”
“畜生......畜生......”玉无忧嘶喊道,“走开......走!”
“看来你今晚又要失眠了。”国师叹了口气,“我就说,知道这些对你毫无用处。”
他摸了下玉无忧的脑袋,但手被打开了。国师笑了笑,离开了。
玉无忧抓起枕头,狠狠砸到地上。他用力打着棉被,痛哭流涕。然后,他开始狠狠往床上撞自己的头。这是一场噩梦。他害死了父亲,害死了大哥,害死了所有人!因为他,因为他!不管怎样,如果他不认识国师玉家不会遭受这样的耻辱!至少父亲和大哥不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因为他,因为他!
可是,他杀不了国师。
玉无忧睁着眼,直愣愣地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不,他想,这不可能是爱,这是恨。国师在报复他,没错,他在报复他。只要他还活着,那家伙就会不断地折磨玉家人,因为他知道对他来说,他们比自己的命更重要。他行事如此张扬无忌,不久他所做的丑事就会全部败露,母亲不会忍受这一切的,以她的性子......
玉无忧打了个寒颤。他好像站在了一盘死局上,怎么走都没有生路。国师的手牢牢压在他头顶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他所看到的惨淡的未来中,他必将一个个地失去自己所爱之人。
要怎样国师才能放过他们?要怎样他们才能逃离这深渊?
即使他死,也......忽然,玉无忧愣住了。
如果他自杀,国师就会折磨母亲和无虞。可如果他们在他之前死了呢?
假死药。对,假死药。药在哪儿?庄夫人那。他起身,赤脚冲出去。庄夫人看到他,大惊失色。假死药。玉无忧眼睛中闪着亮光。他看到它了。他倒出它,一口吞下。娘,他说,娘,你们没准可以活下来了,只要我死了,只要你们都死了。
他很兴奋,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光,手颤抖得像筛子。庄夫人惊恐地望着他,哭喊着叫人来。
不,娘,不要叫人。玉无忧想抓住她,可手不听使唤,他浑身颤抖,心中有股异乎寻常的快乐。嗬,嗬。他开始气喘吁吁,眼前金星四冒,他跪下来,紧紧抓着衣服,假死药,他想,活命药。他倒了下去,陷入光怪陆离的梦境,在他感到无比快乐的瞬间,所有意识突然坠入一片黑暗,他什么都不知道了。
十天后。
因皇帝得了怪病,天下名医云集娄京。其中一人,高而瘦,手过膝,样貌奇特,医术高超,颇有道行,特延入逸仙馆。此人姓慕,名永年,曾蒙国师召见,众皆以为为掌院之选。
十二天后,夜半,二黑袍人入玉府,二人身量皆高,其中一人手奇长。
二十天后。
庄夫人坐在玉无忧床边,国师站在她侧后方,望着床上的人。
玉无忧已经昏迷了整整二十天。
“你如愿了。”庄夫人说,“他不会再醒来了。”
“他没死。”
“没死?”庄夫人凄惨地笑了一声。她已经知道了玉无忧和国师的关系,尽管惊世骇俗,可她现在已经无力去愤怒了,她甚至无法对玉无忧感到一丝责备。相反,她心中满是悲凉。难怪无忧说能求得国师放过他们,不用想也知道他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失去了一个儿子,现在,她马上就要失去第二个了。
“那是假死药。”国师脸色阴沉,“那个道士说他不会死。”
“他也说了,那药方是错的。”庄夫人悲哀道,“我倒情愿他死了,这样他就不必再受你的折磨。”
“我说了他不会死。”
“国师大人莫非以为自己真是神明,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吗?”庄夫人挖苦道,“就算无忧醒了,你觉得,他不会再求死吗?他不会醒过来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怎么会再醒过来?”
“他会醒的。”国师执着地说,“他会的。”
玉无忧的确醒了,在两个月后。然而,他的记忆出了问题。他忘记了这一年多发生的所有事情,只留下了对国师刻骨的恨意。庄夫人向国师提出:不要再让他想起那些事了,就让他怀着恨意活下去吧。至少,那样他能活下去。
国师同意了。
“我本就不在乎他对我有什么感情,只要他活着就行。”
“是吗。”庄夫人嘲讽地笑了一声。回家的路上,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闪过。杀了无忧,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国师感受到她的痛苦。可是,她怎么能杀死自己的孩子?如果她杀了无忧,她也就必须杀了无虞,她怎么能做到?就这样吧,她绝望地想,让无忧和无虞活下去吧。
那时候,她已经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即,有朝一日她一定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到时候,她必会付出比现在更为惨重的代价。
因为我接下来几天有事,实在是无法保持日更,但我觉得断在70章不太好,所以我把玉无忧篇更完了。我会在3月20号复更,谢谢大家的等待(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2章 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