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卞三秋回来了。他解释道:“祖父年事已高,不轻易见外人,是以我先告知了家父,他愿意见你。”
他带秦镇邪进了一间别院,只见青竹幽幽,流水依依,半亩方塘后立着一间小屋,上题“宁神轩”三字。卞三秋介绍道:“这是家君读书画符之处。”
屋内,一个七尺多高、头戴纶巾的男人正在写字,他背后挂着一幅画,上面是位执笔的仙人。听见声响,他抬起头,卞三秋忙道:“父亲,这就是秦镇邪秦少侠了。”秦镇邪忙行礼问好。
卞高放下笔,客客气气地说:“小友请坐。我听说你有事求见老庄主,不知道是什么事?”
秦镇邪问:“庄主听说过天阙符吗?”
“自然。”
“庄主对天阙符了解多少?”
“山北广远,我不敢语。但横山之南,若论符咒,当无人出我之右。”
“好。”秦镇邪点点头,拿出玉坠,递给卞高,“小子所求,就是这坠子。”
莲花坠脱手的瞬间,秦镇邪身上的阴气再无遮掩,堂中刮过一阵阴风,寒意彻骨。卞高震惊道:“好重的阴气!”卞三秋也十分惊讶:“秦少侠,你身上的阴气怎会如此之重?”秦镇邪道:“这事说来话长,还请卞庄主先帮我看看这坠子吧。”
卞高一瞥坠子上的符咒,脸色骤变,立刻坐回去,细细研究起那坠子上的符纹来。他一边看,一边在宣纸上描画着什么,一个时辰后,那宣纸上已画满了诡奇复杂的咒语,卞高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眼睛闪闪发亮。
良久,他直起身道:“这确实是天阙符,还是极上等的天阙符。老夫活了五十有六,也未曾见过如此精良复杂的符咒。”
秦镇邪关切地问:“庄主能看出上面刻的什么符吗?”
“暂时还看不出,这天阙符层层嵌套,宛如星盘,需将它层层拆出,才能看清刻了什么符咒。”卞高双眼放光,兴奋道,“秒哉妙哉,天底下竟有如此高人,能画出这般精良的天阙符!小友还请再等会,老夫定会将这符咒拆个清楚。”
卞三秋在旁边看得眼热:“父亲,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卞高道:“你把符谱拿来。”卞三秋忙从书架抱了十几本符谱回来,父子俩埋首书堆,陶然忘我,完全忘记了坐在一边的秦镇邪。
转眼间好几个时辰过去,屋内已经暗得快看不见了。秦镇邪看见灯架上有蜡烛,正想找找火,却见卞高随手画了张符,那符纸便化成一簇火苗点燃了蜡烛。
不一会,一位妇人带着两个丫鬟进来了。她穿着黑紫百蝶绣花缎面对襟披风,头戴镶玉紫抹额,虽已年老,眉眼却深邃有神,依稀可见当年明艳。此人正是卞高之妻沈紫蝶。她友善地对秦镇邪笑了笑,示意他不必行礼。
卞夫人轻轻上前,挡住烛火轻声责怪:“你两个符痴又找到了什么好东西?看得连饭也忘吃了。”
卞高抬头嘿嘿道:“夫人这不是将饭给我送来了?”
卞夫人道:“本来是这样,没想到却有客人在。既然如此,哪能在书房将就?正好这两日菊花开了,不如我将饭移到菊园去,你们在那用餐,如何?”
卞高又低下头:“等我再看一会......”
卞夫人款款低下头,低声道:“你平时不吃饭就算了,今天有客人在,你难道还要别人陪着一起挨饿吗?”她又对卞三秋道:“你也别看符谱了,一会依依也要来菊园吃饭,你忍心让她等着?”
卞三秋道:“怎么让她出来了?她怀有身孕,万一着凉怎么办?”
“让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我带了斗篷,不会冻着她的。”卞夫人又对秦镇邪道,“他二个符痴忘了时辰,误了饭时,还请公子别见怪。”
“自然不会。”
一行人到了菊园,只见一个窈窕娇美的女子已经等在那了。卞三秋忙快步过去,拉着她手道:“你没等太久吧?”瞿依依眉眼弯弯道:“我才来。”她向卞高和卞夫人行了礼,好奇地看向秦镇邪,卞三秋忙道:“这是秦公子。”
“公子好。”瞿依依温婉地问好。几人入座,卞三秋满眼只有瞿依依,一个劲给她夹菜,卞高撇嘴道:“这小子,有了媳妇忘了爹。”卞夫人给他盛了碗汤,道:“一把年纪了还吃醋。”卞高嘴硬道:“我是吃醋吗?我是觉得他怠慢了客人。”他扭头问秦镇邪:“这饭菜还合小友胃口吗?”
秦镇邪嘴里正嚼着菜,跟只仓鼠似的。他快速嚼了几下,喝了口汤,十分认真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卞夫人闻言,心花怒放,给秦镇邪夹了一大筷子菜:“那小公子赶紧多吃些。”
卞高道:“夫人偏心了。我天天夸你,可没见你这么高兴。”
“你那是夸我吗?问你好不好吃,就只点头。”
瞿依依笑道:“爹娘怎么又斗起嘴来了?”
“他们一天不斗嘴,就浑身难受。”卞三秋又给瞿依依夹了块肉,热切地说,“依依,你多吃点。秦少侠,你也吃。”
瞿依依道:“我看大家今日兴致好,要不行个酒令?”
卞高摆手:“今天不喝,我等会还有事办。”卞三秋也道:“我也是。我要看符。”卞夫人笑骂:“符痴,符痴!”
卞高吃完便匆匆离去,卞三秋亦然。他走后,瞿依依没一会也起身告退,卞夫人怕她着凉,就让她先回去了。她看秦镇邪还在吃,高兴道:“小公子还要加饭吗?”“不用不用。”秦镇邪这才惊觉桌上只有自己一人还在动筷子,忙放下碗。
“小公子不用拘谨,平时他们几个都不好好吃饭,今天见你吃得这样欢,老身心里反高兴呢。”卞夫人望着天上那轮上弦月,感慨道,“今日天气也好,前几日总是阴天,月亮太阳都看不见。”
秦镇邪附和:“这月亮好。”
“上弦月还是差些。”卞夫人笑道,“中秋时月亮才好看,尤其是今年中秋,月亮特别圆,特别大。”
今年中秋吗?秦镇邪想了会,道:“今年中秋的月亮确实又圆又大。”
“小公子那的月亮也又大又圆吗?难道这天底下的月亮都是一样的,无论在哪,看到的都是那么好的月亮么?”卞夫人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
“十七?”卞夫人一愣,嘴角忽然没了笑意。她神情复杂地望着秦镇邪,半晌才道:“这么年轻,为何不在家多陪父母几年?”
秦镇邪道:“他们不喜欢我。”
“不喜欢?”卞夫人一怔,悲伤道,“你是因为厌恶自己的父母才离开的吗?都说血浓于水,可父母子女间的仇恨,有时竟能将这血水切断。其实父母哪里有厌恶孩子的?天下的父母谁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孩子怨恨上了自己呢?”
她越说越伤心,竟忍不住落泪,道歉道:“老妇失态了。”
“老夫人像有什么伤心事?”
卞夫人苦笑道:“老妇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罢了。她离家时,也是十七,如今已二十年了,生死不知,音讯全无。每每想到这个流浪在外的女儿,老妇就心如刀绞。虽然差人找过,可都无功而返。这些年,老妇也不抱希望了,只盼她在别处过得好就行。小公子未曾为人父母,不知对做父母的来说,再大的劫难都比不过子女的疏远。你若有空,还是回去看看吧。”
“回不去了。”秦镇邪说,“他们已经死了。”
卞夫人一惊,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和怜惜:“老妇失言了,公子节哀。”
这时,卞高差人来请秦镇邪过去。宁神轩内,卞家父子已经拆出了整张天阙符,只见一个个圆圈层层嵌套,每层圆环中间都填满了细如蚊蚁的文字,宛如漫天星斗,又如瀚海金沙。
卞高声音颤抖道:“一、二、三、四.......这是九天阙!一千年了,不意符鬼易逢机绝命之后,竟还有九天阙符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