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溯站在贺枝春身后,目光从老人洇血的头顶移到他身上,凝神打量着。那种紧绷又禁欲的气质再次回到他身上,他手指很长,手背青筋分明,盘桓在白哲的皮肤上,指尖下缠绕的明明是一具面容可怖的老人尸体的头发,他却显得安静又专注。
贺枝春先是扒开头发看一眼老者面部,眉尖微动,又探出两根手指扒在头顶伤处仔细查看。他的手背蹭了点血,划过食指跟中指指根,像恐怖小说里靠吸人精血保持容颜的妖精法医。
从溯拇指按上无名指侧面,缓慢摩挲着。
贺枝春检查了几处皮肤,总结道:“做的挺逼真,可惜是个假的,伤口跟真人伤口不符。”
从溯暗暗松了口气,还没松到底,只听贺枝春若无其事地补充道:“里子是假的,皮看着像真的。”
刚进来时这里空空荡荡,只有血滴落到地上的声音可以勉强当做指引,现在他们既然触发了下一步,要想往下走也只能在这具尸体身上做文章。
从溯在贺枝春旁边蹲下身来,打开手机手电筒,借着光亮细细搜查。
老人年逾七十,皮肤早已干枯,从溯抬头看了看,她的双腿一起被一根顶上凭空垂下来的粗麻绳捆住,全身只套了一件亚麻色长裙,裙尾紧缩,被麻绳牢牢固定在腿上。
“你有什么想法吗?比如谁把我们弄进来的。”贺枝春将老人手腕翻过来,随口问。
“不是人。”从溯听着塑料袋里那东西微小起伏的呼吸声,这丑东西好一阵没弄出动静了,看起来半死不活的。
贺枝春愣了一下,失笑着加重语气:“嗯,确实不是人。”
从溯没理会他的文字游戏,他思忖着尸体被吊起的高度,如果想查看她的腿部,目前来看只有一种办法,他们两个一个把另一个抱着举起来,去够绳结的地方。
从溯手指摁在额角,视线下意识往贺枝春身上飘了一瞬,想看看他身高差多少。
贺枝春似乎对视线格外敏感,捕捉到飞过来的眼神后,便追紧了不放,在从溯挡着脸的左手上落下几秒,又看了一眼洞顶,挑挑眉,从左边裤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匕首,扔给从溯,爽快道:“刀给你,我抱你上去。”
从溯没动。
贺枝春以为他不好意思,贴心地解释,“我下盘稳,你灵活,我托着你更合适。”
从溯眼睛在他下盘上一扫而过,看向角落努力呼吸的丑东西身上,它嘴巴还被吸管撑着,丧眉耷眼地降低存在感。
“能听懂人话吗?”从溯走过去半蹲在丑东西跟前,解开塑料袋。问完等了几秒,没听见回应,左手摊开伸到侧后方,示意贺枝春把匕首放上来,眼睛仍旧看着丑东西,“听不懂人话留着就没用了,你自己选个死法。”
丑东西浑身毛一炸,四肢扑腾了几下,嘴里“呜呜呜呜”个不停。
“看来能听懂。”从溯收起贺枝春放在他掌心的匕首,盯着丑东西的眼睛,冷漠道:“你是死是活对我没有意义,能不能活取决于你有多大用处,起来。”
他身后十米远的地方,贺枝春双手抱臂,微垂着眼打量这个刚认识的伙伴。
“呜呜呜呜。”丑东西头顶几根毛耷拉着呜咽几声,勉强能看出来狗样的脑袋点了点。
从溯说到做到,见它点头便捏着它的下巴将吸管取了出来,手掌顺势在它头上摸了摸,低声道:“不丑的话也能看,小土狗。”
贺枝春冷眼瞧着缩在从溯掌下的丑东西,那丑东西似乎察觉到什么,瑟缩着往从溯那边靠了靠,但是刚靠过去又瑟缩着挪了回来。
从溯的温情不超过半分钟,丑东西刚恢复过来一点点,从溯就把他托了起来,捏着他的下巴看了看里面的牙齿,然后替它转头看向女尸的方向。
丑东西油亮湿润的狗眼睛往从溯脸上转了转,头上三根毛慢慢竖起来,然后笔挺着畸形的四肢,以漂移的速度飞了过去。
它先在尸体四周转了一圈,发出嫌弃的咕噜声,然后“呲溜”一下猛地往上一窜,四肢扒在女尸的脚上,露出两排尖利的牙齿,四处啃咬。他那牙齿比剪刀还好用,不到半分钟,只听“刺啦”一声,女尸往下掉了一大截。
贺枝春眼疾手快,一手按在女尸的裙子上,避免这具半真半假的身体走光。
从溯在指尖转着匕首玩,等尸体放平稳,抬手将贺枝春的匕首扔回去,“你的刀,还你。”
贺枝春伸手接住匕首,又反手扔回去,只说:“好东西,你留着防身。”
从溯拇指在刀鞘上一滑,微凉的触感很舒服,他没说话,收了这份好意,往尸体那边走去。
贺枝春俯身将女尸裙子撩上去一截,果然在小腿肚的位置看到两行墨水刺的小字。
“长者岁衰,孝子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
“呵。”贺枝春乐了,站起身,摸着下巴凝神瞧着这行字,“什么样的大孝子拿火烧他老娘?”
从溯手指在那两行字上抹了一把,墨迹半点没晕染,看起来已经干了很久,他转身继续往里面走。
“有打火机吗?”从溯问。
“没有,带那玩意儿干嘛。”贺枝春快走几步与从溯并肩,朝丑东西递了个眼神,示意它老实跟着,“你觉得跟火有关?”
从溯回头看了眼安详倒地的尸体,摇摇头,“往下走吧。”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离门口少说有二十多米的的距离,门窗一概看不见,周边光亮约摸是盛夏时节晚上六点多的光亮,四周朦朦胧胧,岩石嶙峋的形状几乎一模一样,像个3D打印的模型。
余光里,贺枝春神色松弛,丑东西在他身后半米远的位置垂头丧气地跟着,从溯眉尖微动,正要开口问话,贺枝春忽然伸手捂住他的嘴巴。
“嘘!”贺枝春挨近了点,用气声说:“看那边。”
他捂得很松,只是个警示性的动作,从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先顺着他的指示往右前方看了一眼。
那边的岩石依旧黝黑,但细看会发现,那些黑色的“石块”竟在缓缓蠕动,偶有金色混着暗红的火星闪烁,那么耀眼的颜色,却被那些石块蠕动的动作遮盖的几乎无法捕捉。
是的,蠕动!
“应该就是这儿了。”贺枝春维持着原来的动作,低声道。
从溯头往一旁偏了偏,避开耳廓处温热的气流,正要上前查看情况,被贺枝春一把拉住,他保持着气声,“你还发着烧,我去吧,你发现不对立刻跑。”
“不影响。”从溯眼睛盯着蠕动的石块,手下意识搭在匕首刀鞘上,一只脚已经迈出去半步。
那些“石块”不知是活物还是死物,仔细看来比那女尸还要可怖,黢黑的表面扎满了密密麻麻的短刺,有长有短,远看就像是山石自然的坑洼。
贺枝春安静片刻,笑了声,转身把丑东西薅过来,在它头上摸了摸,然后按着他后颈往前推了一把,“小花花,你溜得快,替我们探探路。”
丑东西听到这个称呼,忽然浑身一僵,懵懵转过头,跟贺枝春目光对了个正好。它四肢无意识地在空中小幅度扑腾几下,然后支棱着身上的毛往前飞了一点。
它四肢短小,只能极力伸着一只前脚,头往后仰,脚尖甫一碰到刺便立刻缩回。等了好几秒,那些“山石”都没有任何异样,这才放心了些,头往前探出一点,用鼻尖仔细嗅着。
哎?
它偏偏头,又往前凑了凑。
“小心!”
小花花鼻尖将将擦上刺尖,从溯忽然伸手,拉着它的后脚将它一把拽回来。几乎同时,山石抖动,表面一层脱离岩面以极快的速度卷了过来。
贺枝春后撤半步,目瞪狗呆道:“好大一张黑毛肚!”
从溯拎着丑东西一只腿,一边后撤一边扔出去句语速飞快的提醒,“再不跑被涮的就是你了!”
说话间,那“黑毛肚”表面的刺原地长出数倍,仿佛要将人戳成人形血窟窿,贺枝春闪身一躲,那些刺擦过正常岩石的表面,剐下一排碎石。
黑毛肚将将往贺枝春这靠近几分,突然停顿几秒,然后直冲右前方而去,逼近从溯。
没等从溯动作,贺枝春抬手一甩,几颗血红珠子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飞了过去,在黑毛肚四周结了个阵,白线缠绕在中间几颗刺上,贺枝春一收手,黑毛肚就带着“咯吱咯吱”的噪音,往他这边斜过来。
“我把它引开,你看看那里面藏着的是什么。”贺枝春身形藏进昏暗的拐角,冷静利落的声音留下来。
从溯对着他空无一物的手腕愣了几秒,迅速回过神,伏在暗处等贺枝春跟黑毛肚走远了,不动声色地往回摸。
刚走了几步,从溯感觉自己手心被什么东西拍了几下,低头一看,丑东西还被自己倒拎着。它翘着头,前爪颤颤巍巍地勾在自己卫衣袖子上,一大一小的眼睛半睁半合。
从溯这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一直在拎着它跑。他抿抿嘴唇,手扶着它后颈,将它托了起来,安抚性地顺了下毛。然后放在一边地面上,低声快速嘱咐,“有危险自己跑,别起歪心思。”
小花花侧卧在地上,气管发出“哼哧哼哧”的响动,等从溯走远了才小声呜咽一声。
“黑毛肚”附着的那一块颜色比周边要浅上许多,从溯用指腹在岩面上蹭了蹭,感受到明显的热度,未到灼人的程度,却也不低。他矮下身,在岩面上敲两下,果然听到“邦邦”两声。
空的。
从溯试探着用手推了一下,没推动,于是慢慢往四周摸索,直到在两掌远的位置摸到一处奇怪的凹陷。他弯下腰,发现那处凹陷是一个浅浅的掌印,五指和掌心样式分明,而大小,恰好和他的右手一模一样!
从溯凝神,将右手附上去,指腹抵在岩面上压实,等掌心也和印记完全吻合之时,岩面温度陡然升高。
他缩回右手,只见浅色岩面中间的位置喷出一撮金红色的火苗,火苗随风舞动,途径之处烫出两行字来,字体与枯尸腿上那两行别无二致。
“小儿惶恐,伏地嚎啕,天降西风,焚万里长林。浓烟遍布,后有圣光降临。”
小儿?圣光?
从溯皱眉,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两行字。
除去三个人物,两边给的文字都反复提到“烟”和“焚”,如果“焚”是最终目的,那“烟”……
他正凝神沉思,身后传来贺枝春的声音,“怎么样了?”
那声音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像是声带在碎石子上碾过一遍发出来的。
在此腼腆地撒个娇求收藏,实在不行还可以拘谨地磕个头。
注:“孝子聚柴积而焚之,熏则烟上,谓之登遐。”引用自《列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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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