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晚风终于带了点凉气,七点多正是大人蹬着鞋拖着孩满小区晃悠的好时候。
从溯拎着一袋刚从药店买回来的感冒药,避开人满为患的小区前广场,绕路从一号楼非机动车停车场往自己家走。
停车场温度低,从溯灌了口冷风,低低咳了一声,声控灯应声亮起,半明半暗的,像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提着盏蒙了厚尘的油灯。
从台阶上去,右转第一栋就是他住的地方。
这房子是他来青昭市前周明修备好的,青昭市最大的社区型小区,住的大多是本地的老住户,拖家带口的,小孩多,人气也旺。正适合给从溯这种在山里睡了几百年的“老不死”的养养人气。
电梯“嗡隆隆”地往上爬,从溯皱眉,手攥拳抵在鼻口间,闷闷咳了两声。
电梯里侧是一面形制粗造的镜子,他余光淡淡扫过去,看到自己笼着病气的半边身子,乌黑清亮的眼珠被镜面扭曲,唯一显眼的是攀着青筋的雪白脖颈,整个人透着股“生人勿近,死人升天”的完蛋气势。
总这么低低的烧着,时不时咳两声,不算碍事,但总像有根筋绷在脑门上一样,让他无由来地烦躁。
他转过脸,面无表情地盯着不断上跳的数字,想着待会回家先把药吃了,然后洗个热水澡,去被窝里捂着出出汗。
也许就能好了。
“叮—”
到了。
从溯从卫衣兜里掏出钥匙,拉开门,然后脚步猛地一顿。
声控灯不知怎的没亮,门里背对他站了个人,身高目测一米八五往上,黑暗模糊了那个人的身形,先入眼的是一双站姿松弛的长腿,往上是腰。
那人听见拉门声,转身看过来。
“你谁?”从溯手按在门框上,眼神淡淡扫过去。
对方丝毫没表现出鸠占鹊巢被发现的慌乱,甚至双手插兜立在原地,静了几秒才问:“你怎么进来的?”
“……”从溯蹙起眉尖,尽力耐着性子回话,“开门走进来。”
不想对方失笑一声,眼神藏到暗处,像伺机而动的刀剑。身体却颇为放松地往旁边一靠,长腿点地,示意从溯进来,语气揶揄道:“阁下是cos原始人的网红还是研究岩洞相关的小学究?总不能,是脑子有泡专门在闹市挖个山洞大隐吧?”
“?”
从溯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四处打量了一圈。
其实第一眼他就觉出不对劲了,屋内没开灯,黑漆漆一片,但单凭感觉就比他一百多平商品房客厅空旷许多,他刚刚在门口咳嗽的时候,似乎还听到屋内的回声。
从溯往前迈了一步,没进门,只是伸手在玄关处摸了摸,这个位置是灯光的总开关。
指尖传来冰凉粗糙的触感,像是个布满细碎沙石的岩石墙壁。他不动声色收回手,拇指在中指和食指上轻轻揉搓。
“情况如何?”那人饶有兴趣地问。
从溯扫了他一眼,拿出手机,信号栏那里不出意外的空白,但他没停顿,指尖在屏幕上轻触几下。下一秒,一束光从手机背面直直照出去。那人久处黑暗之中,突然被强光照射,下意识反手虚挡了挡,同时闭眼往旁边侧头避开。
从溯用他那不含任何感情介质的目光打量回去。
宽肩窄腰,黑色衬衫下摆一半扎在工装裤里,另一半被他侧身的动作挣出来些许,领口潇潇洒洒敞到第三颗扣。他上半张脸藏在自己手后,手腕后面露出笔直的山根,往下是紧闭的薄唇和略显凌厉的下颌线。
原本完美的高冷禁欲型长相,被散漫的气质冲淡了紧绷感,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松软感,好相处很多。
从溯手电筒四下晃动,巡了圈屋里的情况,本来装修精良的一间商品房,凭空变成了山石嶙峋的洞穴,仔细听远处隐约还有水从穴顶滴落下来的“啪嗒”声。
他再次盯眼那人,迅速后退拉门,“咔哒”一声,落了锁。
他现在记忆不全,身体有损,精神状态不良,一个人把老弱病残全占了,不管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来这,都不是一件好解决的事。
从溯转身走向电梯,没着急按电梯按钮,而是在电梯门上画了个最简单的静物上行符。
他从山里醒来,到能独立生活,再到现在刚好七个月。虽然多梦多汗易发烧,但身体已经持续有灵力恢复的迹象。
只有刚才开门的一刹那,浑身灵力像被堵塞一般,闷闷地使不上劲。
从溯静静等了几分钟,电梯还是一动不动,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按了电梯按钮。随即一想,开门撞鬼这事儿都让他碰上了,想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电梯这种封闭狭窄的地方,弄死他的法子应该不下百种。
电梯“轰隆隆”运转着,即将到达十五楼停下,从溯转身拧开楼道的门。
电梯旁边这道门推开是一条很宽敞的走廊,连接第二单元的住户,走廊没安窗户,只有一道半人高的护栏。从这可以看的很远,城市的灯光连成一片,一直往远处延伸,像一条充满希望的长河。
他住进来的时候正是暮春时节,天气开始闷热,空调房里待久了他就喜欢把沙发椅搬出来,坐在这发呆。偶尔隔壁住的女孩下班会从这经过,但是都保持着城里人基本的冷漠式礼仪,互不对视,互不问好,互相假装没看见。
这次“故地重游”,真是有点刺激大了。
从溯扶着栏杆上探头往外看,心底一沉。
目光所及之处一片漆黑,就像这座城市背着他集体停电了,本该在不远处24小时闪灯的金色“M”标志不知所踪,不知道是被黑暗掩盖了,还是彻底消失在黑暗里。往常来往繁忙的四车道柏油马路悄无声息地蛰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就连他上来时一直不绝于耳的小孩哭闹,也在他没意识到的时候停得干干净净。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
走廊风大,从溯弯腰连咳好几声,装药的袋子缠得指尖发红。手机显示现在是晚上七点五十三分,依然没有信号。他划拉着通讯录,试着拨了周明修的号码,不出所料地没打出去,索性关了手机,手指无意识抚上耳后。几道青色的线条无力地闪现几次,最终了无踪迹。
“叮—”一声,电梯隔着一道门缓缓打开,起合之间透着沉重笨拙。
从溯偏头看了一眼,往反方向走几步,推开另一头的门。
“嘭!”
金属门自动合上,声控灯依旧没亮,整个楼梯间陷入更深的黑暗,通风口的微风一扫,整个后背都一阵凉意。
楼梯口长时间没人打扫,灰尘落了一地,从溯试探性迈出半步,脚尖慢慢往下一个台阶上探。
几乎同一时间,水泥台阶开始剧烈地上下抖动,从中间开始裂缝越来越大,透出幽绿的微光,周围温度骤降,森森寒气好似来自阴诡地狱。
从溯下意识往回撤。
“吱呀——”,金属门被他抵开一条缝,正在剧烈抖动的楼梯忽然停下,除了正在缓缓愈合的缝隙以外看不出任何特殊之处。
他轻轻眯了下眼睛,将手中装药的袋子放在门缝之中抵着门,自己试探性地往下走。
一切平静。
他又轻又慢地踩上第一级台阶。
后脚跟慢慢踩实。
突然,眼前的台阶凭空消失,从溯身体失去平衡,猛地往下栽去!
“操。”
他冷淡地讲了个并不怎么文雅的语气词,同时右手迅速后抓,死死扣住身后还是水泥面的阶面,指尖磨在粗糙的水泥上,随着身体不断下坠慢慢留下四道淡色血痕。
指尖处传来细密的刺痛,从溯艰难地侧过身子,让另一只手也扒上去,然后咬牙往上一撑,左腿膝盖险险蹭上阶面,正要继续往上,垂在下面的右腿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一拉,左腿便蹭着粗粝不平的断面滑了下去。
从溯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起了变化,他不耐烦地看下去,跟一只颜色混乱的小怪物打了个对眼,那怪物隐在周围幽绿的光里,见他看过去,森然一笑,漏出两排尖细的牙齿,“嗬哧嗬哧”的气流直直往从溯脚脖子上扑。
从溯:“……真丑。”
他唇缝里挤出两个字,然后对准怪物的脸猛地踹了一脚,同时手臂发力,迅速把自己撑了上去。
丑东西发出刺耳的尖叫,在幽暗之中狼狈地翻了个身,又支棱着头顶三根毛,呲着两排牙齿迅速冲上来。
它刚冲出幽暗的断面,眼睛滴溜溜一转,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被一只苍劲有力的手死死钳住了脖子!
从溯曲腿坐在离断面半步之遥的地方,将它提到自己眼前,那丑东西剧烈挣扎着,左右晃着脑袋想咬他的手,但脖子上那只手看起来盈盈一握,力气却大得惊人。
从溯皱眉盯着它,那丑东西在他不含任何感情的凝视下,动作越来越缓,眼看着越来越乖。
突然,从溯甩手将它往墙上狠狠一撞,一团墨绿色的浓墨便偏离原来轨道朝后面喷去,消融在黑暗之中。
那丑东西被撞了个两眼冒金花,头顶三根毛耷拉下来,躺在地上装死。
从溯垂眸盯了他半响,从塑料袋里把买牛奶时多送的短吸管拿出来,捏着丑东西的下巴,将它两排尖牙支撑开来。
唯一的武器被强迫“关机”,丑东西全身的毛发猛地炸了一下,然后迅速无力地耷拉下去,看着甚至有点可怜。
从溯拎着它后颈将它提起来,站在原地往回看了眼,原本四分五裂的楼道已经严丝合缝地闭了起来,与平时别无二致。
看来这道坎的目的就是拦住他,而非要他的命。
无论如何这个楼梯是走不了了。
第一次见面,先给大家鞠个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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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