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张死亡证明展现在俩人面前时,疑惑再度降临在这间会议室。比起之前,还多了种难以言状的压抑,仿佛将这里和外面分隔成两个世界。
“冯警官,”最终,还是柳琉先打破了沉默,“麻烦,查一下何天瑞。”
冯涵敲了下ENTER键,待屏幕亮起后问了声:“也从小时候查起?”
弯曲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在桌沿,她在思考,“我觉得可能没必要,同时也可以不负责任地告诉你,何天瑞读书时期的成绩至少不会比他的妹妹优秀,但人缘一定不错。”
冷笑话并不好笑,冯涵摸了摸鼻子,没有打断。
“我想,我们可以试试从这个日期,”柳琉指着电脑屏幕,“查一下前后一年,他在做什么。”
“这个日期?”冯涵再次确认道。
“是,这个日期。”
2016年6月21日,何家兄妹两个的父母,过世的日期。
“另外,麻烦调一下当时的报警记录。”
不再多言,冯涵立刻投入了工作,虽然一夜未睡也丝毫不影响他敲击键盘的速度。只是没想到,这次,意外地轻松——而且是在冯涵决定顺手将何天瑞从小到大的事迹,全部查一遍的情况下。
他听取了她的建议,同时也选择不遗余力。对此,柳琉不置一词。
结果是,相较何恬雅丰富多彩的经历,何天瑞读书时期可谓和大多数的普通人无二致。小学、中学、高中都只有一个学校的名字和上学、毕业的年份,大学是崀州的一所普通学校。
他来了崀州,双亲过世时才又回到了淮州,并和他的妹妹一起继承了遗产。
2016年9月30日,何天瑞的酒吧开业。
2017年6月15日,何天瑞将一部分钱投入了位于崀州的绝色广告公司。
2017年7月25日,他回到了崀州,接管了绝色广告,掌握了实际的经营权。
2020年3月31日,何恬雅回国,一个月后进入绝色广告设计部。
“2021年6月21日,莫倩和宣彩文同一天入职。”低头看着搁在一旁从何恬雅那复印来的两个女孩的简历,柳琉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冯涵双手环胸,若有所思:“挑了这么个日子,会不会只是随机?”
“不排除。”抿了下唇,柳琉拿起手机,继续说道,“可能是无意识,也可能是下意识。问题在这份急救记录。”
当年的报警记录旁,是一份急救记录。
冯涵没再问下去,看着她拨通了电话,按下免提。
“何恬雅……”
但是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已被杨黎抢先打断:“二十分钟前何天瑞来过,刚刚他离开时神情不对,好像和何恬雅发生了争吵。这边已经通知人继续守在楼下,我跟过去看看何天瑞要去哪里。”
一口气说完之后,似乎才想起这个电话是对方打过来的。他顿了顿:“你,你们有什么发现?”
柳琉与冯涵对望一眼,开口道:“他们,何恬雅何天瑞的父母,2016年一氧化碳中毒,死在家里,是邻居报的警。何恬雅也在,她被救过来了。”
一呼一吸间,杨黎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想做什么?”
冯涵瞧见方才还没甚表情的女人,听到这句话,面上稍稍多了些缓和。
“我想再见一次何恬雅,在她家。”柳琉又补充道,“不过一切以你们为主,你可以先考虑下再回复我。”
杨黎沉吟了下:“她现在是嫌疑人。”
“所以你可以拒绝。”
“我们没有搜查令。”
这个问题柳琉想过,“我会以人事档案有疑问为借口上门。”
“她会告诉你,你可以去公司找她。”然后被拒之门外,杨黎提醒她。
“唔,看来还应该买个蛋糕。”
杨黎有一阵无语,“……必须去吗?”或许他的内心希望答案是否定的。
柳琉看了一眼冯涵,点头:“我想试试。”
冯涵讶异地睁大眼睛,方要出声被她制止。
另一边,杨黎也仿佛下了决定:“让楼下守着的兄弟陪你上去,手机开着,我现在调头……”
“你继续跟着何天瑞。”硬生打断,柳琉咬了下唇,“我觉得,他不可能一无所知,而且……”
她还是有些犹豫。
手机那头,只闻轻轻一声叹息,“而且,莫倩最有可能和他在一块。”
“杨队?!”冯涵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因为兴奋。但也知道眼下不是细说的时间,又赶紧闭上嘴。
杨黎听见了,“冯涵,我一会把定位给你发过去。你留在队里做好后备,随时准备救人。”
“是!”他攥紧了拳头。
“你们,注意安全。”挂断前,杨黎叮嘱他们。
“是,杨队。”冯涵已将注意力转向电脑屏幕。
柳琉笑了笑:“你也是。”
***
透明的拎袋里放着刚出炉的芝士蛋糕,蛋糕盒上坐着只小巧的玩具熊,一袭红色的连衣裙款款而来的柳顾问令守候在楼下的警察有些吃惊。
笑意盈盈地在他们跟前停下脚步,看了眼不远处的高楼住宅,“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或许因为她的笑容缓减了一夜的紧张和沉闷,守候的警察有不由扯开了嘴角,神情放松下来。
“你这是,专程拜访?”其中一位笑着打趣。
柳琉眨了眨眼,“第一次上门总得拿出些诚意来。不过,蛋糕我不打算留下,毕竟排了老长的队伍。”她抬头望向顶楼,透亮的落地窗反射着刺眼的眼光,“而且,我想,她应该也不会喜欢。”
如她所料,何恬雅的确不喜欢蛋糕,不过,拿走了那只玩具熊。
“这个收下了,算是谢谢你的蛋糕。我不喜欢甜的,一会你带回去吧。”白色衬衫,黑色A字裙,与在广告公司见到那次打扮除了脚上的拖鞋,几乎没什么两样,“但是人事档案,如果你觉得有疑问,最好还是明天去我们公司问HR更方便。”
真要说不一样的地方,恐怕就是态度了。
柳琉正欣赏玄关通往客厅的过道墙上悬挂的彩色壁毯,牧羊女和她的小羊,像是旅游纪念品。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不留你喝茶了。”小熊被丢随手到了茶几上,何恬雅站在客厅中央,双手环胸,一副赶人的意思。
“不客气,我不喝茶。”
在何恬雅以为她要离开时,柳琉转身往客厅来,“装修不错,不介意的话能否参观一下?”
“我还有个会……”
“你似乎对地毯情有独钟?”仿若没听见她的话,柳琉蹲下身,摸了摸,“不是羊毛的?”抬头时恰巧注意到厌恶的目光从拖曳在地的裙摆上移开。
“整一块羊皮,天然羊毛。”口气生硬,显示何恬雅隐忍的脾气。
“哦,抱歉,我以为兔毛也是长的。”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话虽这么说,但她的神情不甚在意。
何恬雅想要说什么,但忽然,“妈呀,沾上毛了。”夸张地拎起一侧的裙摆,柳琉急急打转,“诶诶,快帮我看看后面有没有?天啊,这裙子好几百呢,穿了没多久,不知道这毛能不能弄掉?”
就像个上不了台面,只会哗众取宠的小丑,甚至没有观众。
“别傻站呀,赶紧帮忙看看。”还浑然不觉,指手画脚,“对了对了,你家有粘毛的那个,那种,滚筒?是叫滚筒吧?不然冬天的时候,那些个呢子大衣肯定都是毛对吧?你一定有那个东西吧?”
不懂分寸,没有边界,一步一步……
“何恬雅?”
踩进她的地盘。
“没有!”
错愕、讶异、害怕交织一块,“你干什么?”楚楚可怜,柔弱得仿佛,马上能流下眼泪,“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的唇无声上下,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没有粘毛筒,我不用。你可以试试胶带。”
“胶带?”意外地,柳琉刹那表露出嫌弃,“你是说封箱带吗?黄色的那种?”
“有透明的,几块钱一卷,可以用很久。”何恬雅的声音多了份无力,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我给你一百块,请你离开我家。”
柳琉站在那,没有动。
“转账?还是你要现金?”恢复了冷静的何恬雅,神色虽不自然,但也不像方才那般失控。
她依然没有动作,静静地朝这边望来。
“怎么,嫌不够?”啪,手机丢回茶几发出响声,何恬雅冷笑道,“还是失望,我不是你们要找的嫌疑犯?”
既没否认前者,也没承认后者,柳琉在这一刻,竟然笑了。
“笑什么?”那是一个她似曾相识的笑容,没有含义,不带敌意,却仍旧刺痛了她的眼。不自觉地弯腰去碰手机,不知是想再次捏在手里,还是,只是想要无视。
“杀死宣彩文的是封箱带吗?”
平直的语调不带感情。碰触到手机的指尖陡然缩回。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恬雅攥紧了拳,梗着脖子,“请你们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别以为我不敢投诉你们警察。”
不想,柳琉一点也不害怕,还反问:“我们?这里只有我一个。”
“门外那个警察,你不用装傻。”或许何恬雅自己也没注意,她拔高了嗓门。
柳琉这才了然地点头:“你很在意警察?”
“不是。”何恬雅想也没想地反驳,“你们在我家楼下守了一个晚上,以为我不知道?”
“你哥哥告诉你的?”很快,柳琉否定了这个可能,“不,你一夜没睡守在窗边。”
“我……”
“从我进门你就挡在客厅,是为了不让我靠近窗户对吗?”微微侧头,柳琉指着她身后,“难怪太阳那么刺眼,都不拉一下窗帘。不是在意,你是担心警察什么时候上门?所以看到我,你并没有感到惊讶。”
上楼前的那一抬头的疑惑,终于有了解释。
“我为什么要担心?我没有杀人,倒是你骗了我。”何恬雅的面上露出一抹愤恨。
柳琉扯了下嘴角:“我没有骗你,是你先入主我是为谋杀案来的。所以,你拿走了蛋糕上的熊,故意装作懂得人情世故的样子,然后,催我离开。”
“胡说。”她强装镇定,“难道要把蛋糕丢出去你才满意?不过一个赠品,你要还你就是了,何必血口喷人?”
“那你能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这玩具熊是蛋糕店的赠品呢?”一边问着,一边从包里拿复印件的时候,柳琉发现何恬雅往后退了一步,但她没动声色,“另外,我也没有胡说。我的确是因为人事档案的问题才来找你。”
柳琉顿了顿,“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在6月21日让员工入职吗?”
“你……那有什么问题吗?她们的入职日期都是由HR决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天是星期天。”
“不是,那天……”
嘴边的话倏然戛止。
“你记得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