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事件在何家并没有引发什么波澜,保姆依旧住家,只是长桌上再也不见了火腿蛋配鲜奶——那是嘉仪最喜爱的满分早餐。
但嘉仪素来是柔顺宽和的个性,也不像令仪似的爱发脾气,这件事她好像浑不在意一般,从未提起。
秋雅若偶然嘀咕过一两次,但转头便忘了,她最近实在是忙坏了。
作为医院主任医师中的中流砥柱,她报名参加了全国医院音乐盛典,并毫无悬念地通过了初试,很快,她就有机会在金色礼堂一展歌喉,扬名业内,创造事业的辉煌。
声望和荣耀就在眼前,她对小女儿霸占乐房的事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起不省心的小女儿,她亲自教养长大的女儿可就贴心多了。
每天凌晨,当启明星还挂在微蓝的夜空中的时候,嘉仪便会从床上起来,来到客厅,此刻的秋雅若也在这里,喝一杯清水润嗓。母女俩相视一笑,无需多余的言语,便开始一起练习。
秋雅若是练习唱歌,嘉仪是练习钢琴,她本不必如此勤奋的,但她说,她要亲自为妈妈伴奏,和妈妈在舞台上肩并肩,为她打气。
秋雅若又是感动,又是骄傲。有了女儿的支持,她的练习也出奇的顺利。
客厅里的三角架钢琴那里,时常传来两人的欢声笑语。
何盛源出差回来,满箱子都是给女儿带的伴手礼,满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儿,也没见着小女儿的影子。
还没等他问,秋雅若便用下巴指了指乐房的方向,皱眉道,“你怎么把令仪的指纹录入了?”
“她在里面吗?”何盛源只诧异了一瞬,很快压低了嗓子,“那我们小点声,不要打扰她学习。”
随口又问道,“那嘉仪呢?”
提到大女儿,秋雅若的面容柔和了许多,“他们班上一个同学生病了,嘉仪去探病了,那孩子本来就特别善良。”
“她是个有爱心的孩子,”何盛源同意妻子的看法,又忍不住补了一句,“不过,也该多关心自己的妹妹。”
话音未落,大门被打开,嘉仪挂着甜美的笑容从外面回来。
“我最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妹妹了,”她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凑到了何爸爸身边,“我有一个好消息,爸爸想听吗?”
“什么好消息?”
“当然是关于妹妹的好消息咯,”嘉仪伸出了手,显然是想要何爸爸带回来的伴手礼。
秋雅若拍了女儿的手一下,“还卖关子呢,你妹妹的事可是你爸爸心里的头等大事,还怕没有奖励~~”
“是啊,你快说是什么好消息,爸爸看怎么奖励你。”何盛源也笑道。
“我想要的奖励啊——”嘉仪拉长了声调,吊足了胃口,才悠悠说道,“就是妹妹学业进步呀。”
“这孩子,”秋雅若假意瞪了她一眼,“心地总是这么善良。”
“那到底是什么好消息呢?”
嘉仪也不卖关子了,“今天我去郑薇薇家里探病,她的状况有些糟糕,医生说必须修养一年以上,她正式休学了,家里的钢琴也罩上了布,请的家庭教师也用不上了。”
“家庭教师?”
“爸爸不是之前在发愁给妹妹请家庭教师的事吗——我特意问了几句,薇薇从小就是跟着这个老师学习的,她很崇拜这个老师呢,她妈妈为此还惋惜了好多次,说当年是好不容易才请到她的……”
“是那个去年和你四手联弹的郑微微吗?”秋雅若对女儿的同学还是比较了解的,“听说她上学是一路直升的,基础很不错,每次考试排名都很高。”
“这么说这个老师很不错了?”何盛源眼前一亮。
“这是个好机会,不过,”嘉仪嘴角翘起,“我听说现在已经有不少人在跟她接触了呢。”
“没关系,只要她够好,我们就能争取到。”何盛源靠在沙发上,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秋雅若也如释重负,丈夫这会不会再说她们不关心令仪了吧,“你瞧瞧,还是嘉仪最疼她妹妹了,你刚刚还胡乱埋怨她呢。”
“哪有的事。”
要是平时,嘉仪听了这话,难免如鲠在喉,可这会,她心里一丝惆怅也无,只觉得莫名兴奋。
她瞥了眼乐房的方向——好妹妹,你可要好好享用姐姐给你的礼物呀。
总裁助理的效率一向出类拔萃,很快,嘉仪大力推荐的那位老师便来到了何家。
保姆带客人进门的时候,宽敞的客厅里正飘散着悦耳的歌声和琴音,让人不自觉想要驻足聆听。
一曲暂歇,客人毫不吝惜地献上掌声,“真是一场超水平的演奏。”
“您过奖了,白老师。”秋雅若优雅地从钢琴架后走来,在她身后的,是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她纤长的手指从键帽上抚过,画下了一个完美的休止符。
在看到凳子上伴奏的女孩的时候,白老师的眼睛一亮,“这位就是需要家庭教师的孩子吗?”
“这是我的另一个女儿,需要家庭教师的是她的妹妹,跟她年纪差不多。”秋雅若解释道。
“这样啊。”浅浅的微笑,恰到好处的掩盖住了白老师的失望。
因为是家庭教师上门的日子,何盛源破天荒地提早下班,准时出现在了长桌上,和大家共进晚餐。
事实上,在他回家之前,白老师已经将秋雅若和何嘉仪差不多摆平了。
何盛源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白老师科班出身,外貌温和无害,有数十年教龄,带出来的孩子也很优秀——就是那孩子身体差了点儿。
不过要不是郑薇薇身体差,他们也捡不到这个漏儿,罪过罪过。
然而,这件事情终究是要看正主的想法的。
白老师从一坐下,便开始观察何家的这个小女儿。
短头发,体型偏瘦,骨骼发育迟缓,四肢不够长,指甲前缘太短,像是做惯粗活蓄不长指甲的模样,一点也不像中产阶级出身的的孩子。
尤其是跟她旁边的何嘉仪比起来,犹如云泥之别,完全不像一个父母生出来的。如果是以一个学生的标准,何令仪这个女孩是不合格的,但是,白老师的心思转了几个弯儿,最后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来。
不说别的——这沉默寡言的样子——应该会比郑家那个更好摆弄吧?
晚饭过后,一家人在沙发上品着香浓的咖啡,只有钟离坐在三脚架钢琴前,接受白老师的随机测试。
“放松一点,就像你平时练习那样就可以了。”
“令仪,不要怕,没关系的。”
何嘉仪微微勾起唇角。瞧,这就是何家认回来的废物。换了她,早就习惯了各种演奏场合,别说管理情绪这种低级问题了,现在随便点曲子出题就是了。
真是——无法高看她几分呐。
钟离却对周围人的话语恍若未闻,独自坐在钢琴前,脑袋里面回想的都是刚刚在乐房里听的那首曲子,手指放在琴键上,不自觉就按动出熟悉的音符来。
起初,是欢乐的旋律,轻快中带着雀跃——蔚蓝宽广的大海,浪花一阵高过一阵,白色的贝壳似的小船静悄悄地漂泊在海面上。年轻的船夫握着船桨,如同和海浪抗击的鱼儿,勇往直前。
没过多久,曲调陡然一转,变成了g小调,那种快捷强烈的音乐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下去,变得深沉而压抑——这是一个孤独的航线,是一个的旅程。没有亲人的支持,没有朋友的陪伴,只有狂乱的风雨,和危险激烈的波涛……
偶尔的低沉音符,更像是海中的暗流,随着准备侵吞年青的生命……
客厅里的所有人,眉头深锁,仿佛也陷入了一场危机四伏的旅行。
直到曲调再次升起,如同海上日出,驱散了风雨和阴霾,将那温暖的如同金子的光辉洒满海面……
一曲终了,众人久久不能回神。
何盛源是率先站起来的,他毫不吝惜地鼓起掌来,“令仪,你太棒了,爸爸为你骄傲。”
秋雅若难得没有反驳丈夫对小女儿的夸耀,只矜持地轻咳了两声,示意他不要太过。
“妹妹该夸的,这段时间她都没有出过乐房门,才能练得这么好呀。”嘉仪表面上附和着何爸爸的话,暗地里却透露出,这首曲子是令仪几个月苦练出的结果,至于她能不能把其他的曲子也弹得这么好,那就不必多说了。
等话一出口,嘉仪却后悔了,她今天的目标,可是将何令仪推销给白老师啊。
该多说说妹妹的好话才对。
众人的目光很快转向白老师,期待她的点评。
白老师依旧带着温婉的笑容,“我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若是赫玛尼诺在世,他应当会赞许你。”
还说不善言辞,这样的评语,分明是最大的赞扬——有谁能得到原作者真心的赞许呢,那必然是极为出色的了。
何家人的心都放回到了肚子了。
“不过,”白老师话锋一转,看着钟离,“你模仿得太过了,你的指法和赫玛尼诺如出一辙,看得出是极为用心的,但却并不可取——要知道,这位大师晚年可是苦于手掌的剧痛,最后遗憾只能截去一截指骨的啊。”
“啊——”
“确实有这件事。”身为医生的秋雅若则知道得更多一点,“赫玛尼诺大师的伤病确实是跟他长期的生活习惯有关。”
这在医学界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很少有人能一眼看出谁的指法有弊端。
白老师平静地接纳了大家崇敬的目光,继续说道,“不止是这位大师,还有格尼曼夫,盖因思,亨瓦特……他们的坐姿,手法,练习方式都有或多或少的问题,尽管都是名声斐然的天才,但都得上了相当厉害的职业病,所以都是早年出名,中年就陷于困顿,事业也早早的中断了。”
在所有人都为白老师的话陷入深思的时候,钟离露出了在这个星球上的第一个笑容。
她看遍了乐房所有大师的生平记事和作品集,白老师每报出一个人名,钟离的眼前就闪现出无数个片段。
躯干□□、耸肩的格尼曼夫,在水中练习憋气的格尼曼夫,喜爱喝特浓白酒的格尼曼夫、住在低纬度的格尼曼夫……
这些微不足道的习性,也许在这个星球上根本无人关心。
但这些不起眼的习惯,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小光可以瞬间做出一份详尽的分析报告。
钟离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星球,能有人有如此广的涉猎范围和敏锐的观察判断力。
白老师也许不是最优秀的家庭教师,但应该是最独特的了。
“就选你了。”
钟离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仿佛不是人家挑她,而是她挑人一样。
好在白老师不是过分计较的人,她的笑容更加真挚了,“请放心,我会尽全力将你变得更好的,”不管用什么方法,“你可不要叫苦啊。”
秋雅若此刻对白老师是满心信服的,“哪里的话,学音乐本就是要吃苦的,还要您多多费心了。”
何盛源也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给她打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音乐星球的少女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