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过震惊,岑知弦微微晃了一下,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
“呃,几位请进。”岑知弦让开院门,回过头冲伯母喊:“伯母!有位夫人说要找您谈些事情!”
将军夫人跨进小院,她虽已中年,但保养得宜,肤若凝脂、鬓发如云,她身着吉祥纹十样锦缘撰袄裙,头戴着一套以红宝石为主,碎色宝石环绕的头面,花钿、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鬓、围髻、簪子、耳坠……随着她莲步轻移,流苏微摆,熏香袭来,岑知弦看直了眼,只觉得有一座移动的珠宝库从面前走过。
随着她来到院中,整个院子的气质都不一样了!平平无奇的泥土小院,一下子蓬荜生辉,莫名有一种风雅高贵起来的感觉。
“谁……”伯母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和堂姐慌乱地丢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来,拘谨地把黑乎乎的手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又摸了一把头发。
“咳,”伯母局促地傻笑着,一边说:“这位贵人,您请……”
她的话顿住了,似乎是突然意识到,家里既没有椅子也没有茶水,所以‘请’字后面很难接上什么动词。
两个想要服侍主人坐下的小丫鬟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的院子,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站在将军夫人的两侧,
家徒四壁的院子,地上乱糟糟的满是甲叶,但将军夫人倒是表现得颇为坦然,她仪态端庄地站在那里,一开口只让人觉得是亲切温柔、如沐春风。
“你就是白大娘吧?”她问。
“对对对,”伯母说:“您是……”
“你竟然不知道吗?我家夫人是定远将军府的将军夫人。”绿衣婢女说道。
伯母震惊地瞪大眼睛:“将……将军夫人!?”
“九畹,不得无礼,”将军夫人说。
“是。”九畹小声说。
夫人转向伯母,轻声细语地说:“你们可以叫我甘夫人,白大娘,你们是刚搬来城中吗?怎么家里什么都没有?”
“唉,”伯母叹了口气:“我们原是临沙村的猎户,当家的前些年打过几年铁,前几日不慎被他的那个小师弟给设计了,被征调到了这里,我们几个,这是我闺女明珠、这是我侄女知闲,也都跟了过来,我们乡下人,本就没几个钱,到了城里只能勉强维持,哪里敢买什么东西。”
“原来如此,”甘夫人说:“我听人说,三位的扎甲手艺精湛,请问这手艺是师从何人?”
“是我这侄女跟她娘学的,这孩子……爹娘都不在了,就跟着我们了,”伯母说:“我也是这两日才跟着她开始学扎甲的。”
“哦,”甘夫人眼睛一亮:“你觉得扎甲难吗?”
伯母摸摸脑袋:“说难……倒也不是很难,主要是我这侄女教得好……”
“这些全都是札甲吗?”甘夫人看向堆在门边的包裹。
“这边是准备修补的,这边是已经完成了的。”伯母说。
甘夫人点点头,她直截了当地说:“白大娘,其实今日我来,是有一事相求。”
“不敢当不敢当!”伯母忙摆手。
“不,此事事关重大,确实担得上一个‘求’字,”甘夫人正色道:“我希望能请三位开门收徒,将扎甲的手艺,传授给将军府上的下人,若能教会一人,我愿以十金相赠,若能教会十人,我愿以百金相赠!”
伯母呆住了。
“白大娘,”甘夫人见她一直不说话,又开口劝道:“我也知道,将手艺传授与他人,无异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匠人一般都不愿意,所以若是你们也不同意,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我贸然前来,也是为形势所迫。近日来,敌军活动频繁,战事日益趋紧,扎甲对你们来说,是养家糊口的手艺,而对于前线的战士们来说,可能就是生死之差……我可以向你们保证,你们传授出来的手艺,绝不会传出将军府,我们将只在甲衣严重紧缺的情况下开工助战,不会影响你们未来的生意。”
“咳……”伯母的嗓子有些沙哑:“不,您误会了,我不是不乐意,只是这手艺是出自我侄女,这件事得由她来决定,知闲,你是否愿意?”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岑知弦,岑知弦也愣住了。
对于甘夫人的请求,岑知弦只想说:还有这等好事!?
她本来也没打算长期干这个啊!
但她也不想表现得太过猴急。
岑知弦矜持地清了清嗓子,说:“甘夫人的话让民女深受感动,夫人如此为战士们着想,是前线将士之福,民女愿效微薄之力。”
甘夫人满脸惊喜:“你同意了?”
岑知弦看了一眼伯母,伯母鼓励地冲她点点头。
“嗯!”岑知弦点头。
甘夫人抿嘴一笑。
“太好了,”甘夫人说,环顾了一圈:“这里场地太小,不如就到将军府里授课吧。”
大家当然是都听她的。
“瑶芳,”甘夫人说:“你去叫几个人来,把这些包裹,包括地上的这些,都搬到将军府去。”
“是。”粉衣婢女快步走出院子。
原来下毒的这位叫‘瑶芳’,岑知弦暗暗记下。
不一会儿,瑶芳带着六个士兵,小跑着进了院子。他们麻利地把这些包裹一个个扛了出去。
“小心不要把上面的纸条弄掉了,”岑知弦说:“甘夫人,如果今天有人来取货的话……”
“我会派人守在院门口,如果有人来取,就告诉他们去将军府上。”甘夫人说。
没了后顾之忧,伯母带着堂姐和岑知弦,把院门一锁,嘱咐了守在门口的士兵两句,便跟在甘夫人后边走出廊房的小巷。
出了巷子,她们才发现,夫人此行并非轻装简从。
巷子外停着两辆华丽的马车,马车边跟着十几名士兵,这会儿每个人都抗着两三个包裹。
甘夫人上了前车,九畹引着她们去了后车。
岑知弦爬进马车,马车里垫着刺绣软垫,点着薰香,小桌上还有瓜果点心,很是舒适。
她们乘着马车一路往南,伯母和堂姐都好奇地一路挨在车窗边张望,岑知弦倒是并不怎么好奇,毕竟她已经逛过多次了,虽然都是在夜晚。
马车行驶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将军府了。
岑知弦这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来到将军府,她抬头看向将军府正门上挂着的牌匾,厚重的字体写着‘定远将军府’几个大字。
她们下了马车,跟在甘夫人身后进了将军府,刚绕过影壁,就看到花千户正带着几个侍卫匆匆往外走。
“花大哥!”后面一个穿着火红戎装的娇俏少女追着他跑出来:“你等等!我还没说完呐!”
“小姐!”两个婢女想拉住她,却被她一把挣开。
她几步冲上前,一把抓住花千户的胳膊,花千户被迫停下脚步,他的脸涨得通红,紧紧抿着嘴,面有不豫之色。
几个侍卫低着头站在一边,岑知弦分明看到好几个人都在窃笑。
“花大哥……”她一侧头,发现了这一群刚走进来的人:“呃……娘……”
“九畹,你带她们去东侧房,先安排她们吃饭。”甘夫人说,她转向少女:“蓉儿,你随我来。”
甘夫人向花千户微微点了点头,一把抓住想跑的少女,快步往里院走去。
花千户看了岑知弦她们一眼,扭头匆匆离开了。
“几位请跟我来。”九畹说。
她们跟着九畹,提着包裹的士兵排成两列,跟着她们后面。
甘夫人给她们安排的教学场所,是在前花园东边的一间侧房,房间大小是她们小院的四倍,里面摆着六张大方桌,每张桌边有四把椅子。
士兵们把包裹放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按照甘夫人的吩咐,九畹先将她们带到旁边的小屋里,吃了个午饭,这边已经安排了一桌丰盛的吃食,这么多天,岑知弦终于又吃到了可以称得上是美食的东西。
等她们再度回到东侧房时,九畹已经带着十二个身着灰色长裙的小姑娘,规规矩矩地站在屋子里等着她们了。
“这些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九畹说:“就请三位开始教学吧。”
伯母和堂姐都看向岑知弦,岑知弦想了想。
“那就先把这几件包裹给解开了吧。”她说。
说到手工技艺学习,当然是要先从理论入手。
岑知弦先组织着大家拆开了六个包裹,将已经修补好的六具甲衣,分别放到六张桌子上,岑知弦给大家讲解了一下甲衣的构成、以及在实战中的作用。
接着,她又示范着扎了一具札甲。
姑娘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但很快就围着岑知弦,沉浸在学习中。
她的教学可以说是立竿见影,在她示范完后,立刻让学员们上手进行实际操作,每个桌子两名学员,一人面前散开一个包裹,她们中午才开始学,不到下午五点,就已经开始动手扎上了。
扎甲就和织毛衣一样,一旦学会了,剩下的基本就都是重复性的体力劳动了。
九畹也跟着大家一起学,岑知弦有意无意地坐到她的身边,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在岑知弦以有心算无心的套话之下,话题很快就转到了瑶芳的身上。
瑶芳和九畹都是将军府的家生子,几年前被选到甘夫人身边,夫人宽厚仁慈,不少人都羡慕她们。
但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瑶芳家的经格外难念,九畹和她一同做事,对她家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一吐槽就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