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会 第127章 问题学生（二）

我没有追过去拉住他，不知是为天冷还是对身边同事的工作态度不满，或是为学生多调皮捣蛋，鲜少有人努力进取而意冷。我站在原地，看着萨拉伊丁奔奔跳跳越来越远的身影，一丝浅淡的疲惫感略过我的脑海，我不想追过去拎他过来了，我们的确，不处于一个年龄阶段啊。我不调皮，向来不向谁邀注意，更不会有些七七八八令人恼怒的小举动，我向往端庄优雅，我向往学识渊博，我为我的生活可以丰富而快乐，仅此而已。

他就跑远了，喊了声，“明天我一定读完课文！”是他承诺了半小时得来的机会。转过大楼的拐角，他又喊了声，“老师再见！”我回，“再不见。”想必在这一瞬，这劳累的一瞬，这句话一定是真心的。

这两日萨拉伊丁都来得自觉，按着点就到了，不似第一周，日日得打电话，耗些时间才愿过来。如此也算得进步，来是来了，今日他把油笔卸了，留下一个透明的管儿，把纸片咬成一小团塞进去，使劲儿一吹，似是打弹弓又似是打枪子，在我辅导叶尔多斯作业的一小时之内，他吹得满白板、满窗户都是——沾满了口水的小纸团。我实是无奈，真都是小孩用的小花招。

偶尔闹闹是快乐，闹多了便容易把耐心都消耗殆尽了。

偶尔调皮是可爱，一直调皮就是——讨厌。2020.05.08

“在卫生间弄的满地都是，你的射程也太少了，瞄准度也太差了。”这帮男生在说什么？我确是第一次听到男孩子讨论撒尿这种事情，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我尬住了我哭了。

“吾是什么意思？”终于有专心作业之人打破了这种尴尬。

我很平淡道，“我。”

“我？”

“我。”

他写了又擦掉，我一时疑惑。

他说，“我知道了！”他拿起笔十分神气地写了一个——你，抬起头十分自信道，“是你不是我。”都是重复强调的锅。

为学生们准备了一首课外诗，以为他们会喜欢，他们的确热情高涨，单是吵得我开始头痛。

许生涛呢，背书时整个人都贴过来贴在我胳膊上，圆圆的肚子小小的脑袋，生怕老师会听不到。

终是背完了，我呆呆望着前面。我时常发呆，要么是在思考，要么是整个人都已放空。“老师，别看了，萨拉伊丁他不帅！”是艾斯力江，他拿着作业在我面前招摇。艾斯力江读五年级，在这几个学生里，相比来说是成熟些。我回神，方才发现面前正是在关了窗户打开，打开窗户又关上的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萨拉伊丁，我说，“我看看你的作业？”而后吩咐了他拿着试卷去找数学老师。

而后……

是啊，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十一点，萨拉伊丁的一张卷子零零星星只写了几个字。今个儿他是玩开了，如今激动得不得了，我尝试性拉了他的灵魂几次，对，是拉回到作业上来，拉不回来。

我问，“你不想早点写完作业回家吗？”

他吊儿郎当，“我不想回家。”他不想？可是我想回家啊……

我继续，“看你今天都有些瞌睡了。”

他突发奇想，“我都有黑眼圈了，老师，我看你，你怎么没有？”

我陷入沉默。

他自言自语，“我今天课上睡着了。”

为自己把所有学生的事务都处理完，留他到最后才能一道题一道题讲解，为管他不住为暂时没有找到具有实行性的更好的管理办法我有些担忧和自责，“上什么课？”

“上体育课，老师说自由活动，我就回班睡了一会儿。”

“噢，”我如释重负，“那你睡午觉吗？”

“我中午玩手机。”

“不，中午需要休息一会儿。上课就认真听讲这样才能有效率地完成作业，该睡觉的时候就要按时睡觉这样上课才有精神。”不，他已经是太有精神了。

偶尔有老师进来查看，看着他的试卷，不禁有了怒意，“这些我都讲过的题了，我写了什么就原封不动的给我放着？”初次打交道，这不禁令数学老师怀疑师生。我说，“你先下班吧，我来讲就是了。”直到最后一位视察的老师走了，整个屋子十分安静了，没有什么可以招引他视线引起他兴趣的人物或话题了，我继续给萨拉伊丁讲题，他方才听得进去了。

他说，“我以前喜欢数学，我以为数学会很简单。”

我答，“你只要去计算去思考，它就变得简单了。”而非被焦虑与害怕的心情占了上峰。

他低头写着，瞧着眼前窗户里一大一小的身影，我单是觉得有些落寞。

写完试卷，一天的事务正式宣告结束了。他说零点以后了，他回家会害怕，我便送了他一截。路上他走得快，我倒是落在后面，我时常喜欢散步，边散步边看看周遭风景，一天的疲惫感在那过程中便逐渐淡去了。月亮圆圆的，光辉是清冽的，而戴着眼镜的我可以看清月亮上的纹络，感受到一种神秘的美。

路灯的光也从白杨树的墨绿缝隙里洒下来，照得叶片周边有圈圈的亮光。夜晚的空气是凉的，闻起来也算得舒爽。萨拉伊丁已经快步走远了，朝家的方向，看样子今天他是真知道何为“劳累”了。如此，我便调转了方向，放心地漫步回屋里去。2020.05.09

致家长：

各位家长晚上好，这里是李老师的家教群，其主要业务包括每日晚自习反馈、上课时间提醒、课堂反馈、学生阶段性评价。

穆拉迪力、叶尔多斯、许生涛、杨嘉辉是我带了整三周的学生，生性乖巧，具备基本学习素养。希望在今后的时日里对待学习能够更加认真、耐心，能够逐渐学会管理时间，更加乐于思考。晚自习期间我们写作业、描字帖、组词语、背课文、读诗歌、做练笔，根据每个人的学习能力布置每日任务。

利用周末时间，我们四年级的学生上了三堂语文课——其一，学习中国经典名著选读《红楼春趣》《猴王出世》，表演情景剧，体味文言特色。其二，复习课内文章《猫》《母鸡》，掌握描写方法之动作描写，完成三百字左右的练笔。其三，复习科普说明文《飞向蓝天的恐龙》《纳米技术就在我们身边》，总结说明文相关知识点。

临近期中考试，希望家长们多鼓励孩子们认真做题、冷静发挥，以取得好成绩。

另外，日常生活中我们要常和孩子提起学习的重要性，多鼓励多示范多陪伴，关注孩子学习用品的缺少与否，每周为孩子整理一次书包、削一次铅笔、查看一次笔记，切实关注孩子的学习情况。一些看似随意的小对话实则会起到不容忽视心理暗示作用，有利于孩子自信心的培养。

李叆乔

“今天萨拉伊丁着实闹过头了，前两天吐口水、吃纸，其他同学因此不愿来了，邻班老师批评了他两句，便可劲儿拍打桌子、大发脾气，独自回家去了。

做作业得老师看着一道题一道题写，一般到同学们都写完回家了他零星动了几笔，我只得一道题一道题讲。家长还是跟好好说叨说叨吧，提高学习自主性并非一两日就能养成的习惯，他一吊儿郎当不学习其他同学也会受到影响，影响不容小觑。

上晚自习我还是费心些，跟课倒是好些，也更容易取得进步。”这是我第二次私发给萨拉伊丁母亲的消息。2020.05.10

是的，我在讲课，以不断提问的形式，叶儿多斯忽然冒出来一句，“我中午要去吃牛肉面。”果真，小学生的心思飘走了都表现得如此自然而然。

这些小孩，他们也会给我带糖果。

从口袋里抓出来两三颗，和着一张半张糖纸就带点含蓄和着急的，往我手心里递。我赶忙接过来，打趣道，“这张糖纸也是穆拉迪力送老师的哦。”这时候一伙儿小伙伴早也围拢过来，吵着要糖吃，送完了糖果他就腼腆笑笑，仰着头看我，“那个糖纸给错了，老师……”

因为调皮，刚过来一进门就掰了门口的铁质装饰品，划破了手指，鲜红的血渗出来，聚成一颗红珍珠，滴在了锃亮的白色地板砖上，破碎。萨拉伊丁疼得颤，我急急忙忙找来纸巾递给他，而后出门去买创可贴。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大眼睛，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了药店。拿着创可贴，顶着大太阳往回走的当尔，我心中有股蓬然升起的幸福感，和正午灼热的太阳光一般温度。我想到了父亲，儿时每次生了病或者受了小伤，他都会消失一小会儿，而后带来大包小包的药物。

关心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父母因为可以肆无忌惮地关心孩子而获得幸福，本身，在付出关心的过程中父母亲就已经得到回报了。

想来，如今我和父亲的关系，他成为了我长大后最讨厌的那一类型的男人，他患有深度强迫症、时常暴怒、无法接受稍微一点的不同观点，对啊，他表现得从来不在意我的想法。只是小时候那点简单的温情，还会在某一瞬间会突然闯入我的心里。2020.05.11

“少年贪玩，青年迷恋爱情，壮年汲汲于成名成家，暮年自安于自欺欺人。人寿几何，顽铁能炼成的精金，能有多少？但不同程度的锻炼，必有不同程度的成绩，不同程度的纵欲放肆，必积下不同程度的顽劣。”

——杨绛

今天艾斯力江有点很不满地问道，“老师，萨拉伊丁有那么好吗？”这孩子，知道嫉妒了。

萨拉伊丁是不好，哪里都不好，害得老师处处操心，所以才总记得他啊。

叶尔多斯捧着语文书过来给我看，拿他的小手指着，“老师，这是我做的笔记。”上了一堂学做笔记的语文课之后的第一天，他便学会怎样更多地往书的空白处填充笔记了。他总是隔三差五的给我看些他的劳动成果，比如，画了一幅色彩鲜艳的画，比如，一天之内描完了三面楷书字帖，比如，拿同学的辅导书在自己的语文书原文边上填填写写。

明个儿期中考试，考数学，我专门给他印了一张期中检测卷，难度系数较大，他写着写着，“啊，老师，到现在我的脑细胞都快耗光了，今天考了三门试了啊。”我倒是因此有些呆滞，反思自己的任务布置是否合理，今天做试卷似是不够合适？但——复印都复印了，就做完吧（咳，这个可怕的老师）。

大家都在写卷子，唯有杨小胖时不时盯着穆拉迪力的零食，喃喃道，“你只给了我两颗糖，没有给我薯片，我下次也不分给你。”我严肃道，“只有作业属于你，零食不属于你，所以，不要一次次惦记啦。”叶儿多斯重复我的话，灵机一动，“老师，我可以吃作业吗？”作势便把纸张往嘴巴里噻，我连忙冲过去制止下来，“不可以吃作业，等着回家吃晚饭。”

“老师，我今天放学了，怎么没有在一区见你？”

“我在二区教室带晚读啊。”

“我跑去一区了，你又跑来二区。”

“我应当在二区。”因为昨个儿在一区门口偶然见到我一次，便觉得次次都可以见到了？概率还是有点低的。

今日晚十点萨拉伊丁才过来自习，我们因此有了上面对话，我倒是开心得不得了，无人捣乱的晚自习秩序井然。

还记得前些天我要没收他吹纸团的笔杆，他赶忙把笔杆从头到尾舔了一遍，目不忍视，我于是转身走了。没过多少时间，他拿一玻璃珠玩得不亦乐乎，我向他讨要，他拿着珠子东藏西藏不肯给，叶尔多斯凑过来禁锢了他的手，威胁道，“给不给！”别看叶尔多斯年纪小，力气可不小。情急之下他将整颗玻璃珠吞进了嘴巴里，给叶尔多斯恶心到像扔掉一只屎壳郎似的赶紧甩开他的手。

萨拉伊丁还是藏杯子、藏卷子、藏习题册，我拿过来，他便要拿过去。我堵住他的去路，他向左我往左，他向右我往右，我便又想起了我那调皮捣蛋的小学同桌。

他说他和同学打架了，刮花了手，于是像只猫似的舔舐自己的伤口。他说语文课堂作业是抄词语，他借口本子没带一个字也没抄，语文老师只说了一句，“你回去吧。”他说他每天晚上一点睡觉，十二点晚读结束，回去后看一个小时手机。我说，“我发消息给你母亲晚读后收手机。”他赶忙道，“千万不要！”我想了想，未做回复，我打算暂时替他保守这个小秘密了。

萨拉伊丁虽是顽劣了些，倒是什么事也愿意与我分享，不觉得老师和他之间有什么无形的隔阂，再长大些定时不会如此坦白了。正是因为年纪还稍微小些，一些小缺点也表现得明显些，因此便是有改变的机会的。2020.05.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