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曙天 第2章 第 2 章

夜深露重。

章芩微还未睡下，就得了‘五方鬼帝’的消息，传自己前往‘君山洲。’

这‘君山洲’乃为幽都中一湖心岛，四面环水，离岸颇有些距离，或摇舟登岛，或是轻功极高之人踏波而行，否则外人无法接近。因此特殊位置，才被选为‘五方鬼帝’之居所，历代鬼帝届居于此。

章芩微运功而行，足尖踩浪上岛去了。

到了鬼帝院内，章芩微在门口高声道，“君上，芩微前来。”

章芩微听得里面让她入内，便推门而入。

屋内点着烛火，但因不多，有些暗，可就算如此，章芩微开始看清了屋内坐这的竟是个少年。

这少年面若好女，美极若妖，一双凤眼微微上挑，跳跃的烛火映入他的眸中，好似波光，叫人沉溺其中。

章芩微暗道不好，连忙关上门，急步走到少年身边，声音中都是焦急，“晦朔，‘大圆满神功’又对你反噬了？”

‘大圆满神功’是幽都秘传神功，共有九层，普通教众可修习到第五层，十方阎罗修习第六层，四大判官修习第七层，而鬼帝可修习第八层。幽都一百年来只有两人修习到了第九层，便是前鬼帝和现任鬼帝江晦朔。

习得此功第九层，自是武功独霸武林，鲜有敌手，自是‘大圆满’。

可这功也十分邪乎，对于修习到第九层之人竟然会反噬，运功时体内会升起一股寒气，有一种五脏六腑皆被冻结之感。最奇的是第一次被反噬后江晦朔发觉自己忽然身量变小，一夜之间变会了十三岁时的模样。

不单身量变小，此段时间内功力也会顿减。

可是两月以后，又一切恢复如常。

章芩微和江晦朔识于微时，两人如同姐弟，互相扶持，才能在这炼狱一般的幽都中活下来。

后来章芩微助江晦朔斩杀前任鬼帝，江晦朔才坐上了鬼帝的位置。

论这幽都内江晦朔有何人可信，必是章芩微。因而受到反噬，江晦朔便向章芩微据实以告。

章芩微医术高明，可惜对此怪疾毫无办法。

而幽都中唯一一个曾经修习到第九层‘大圆满神功’之人也早被碎尸万段，没个问处。

幽都中的规矩，若是有人能杀得了鬼帝，那此人就可以接任下一任鬼帝。若是江晦朔反噬期间功力衰减的消息一出，怕更是死无葬身之地。因为此事只有江晦朔和章芩微两人知晓。

何时会被反噬，何时又会恢复，统统都不确定，就像一枚随时会爆炸的火炮，叫章芩微日夜悬心。

因此章芩微才想到了请李南星前来，可因此事事关江晦朔性命，又不敢实话告之。可惜李南星此次前来也是看不出缘由，没个结果。

江晦朔抬眼看向章芩微道，“我今夜本想运功调息，没想到……”

章芩微越想越担心，“上次隔了两月才回复，这次不知还要多久……上次因几位判官都在外未曾有人发觉，可此次不同，众人近期内完成任务皆要返回，你不可能终日躲在岛上。”

江晦朔眉头一簇，“确实难办。”

章芩微一番思索，有了主意，“我忽然有了个主意。晦朔，幽都是不能留了，你在内比在外还危险。在内，他们都识得你小时，必引出祸端。可若是在外，无人认识你，反倒是可以躲出去。”

江晦朔指尖轻敲手边红白面具，权衡利弊，“只能如此了。我虽然功力不及以前五成，但如若没人认出我来，自保足以。明日我便从密道离开，你对外就说我前往浮屠离岛闭关修炼。”

两人议定，章芩微小心翼翼道，“晦朔此次李南星前往甘泉山庄，是否真是由她引出一切？我看她一副少女情态，怕是担不起。”

江晦朔挑眉看向章芩微，“聂不由虽然隐居，可是豪侠声明在外，无人不知他‘好鸣不平，情重忠义’。由他徒弟去揭开这一切再适合不过。我知你因聂不由的关系担心于她，你放心，一切我已安排好，不会让她赴险。明日就将她送走，她此番前来毫无用处，满嘴油光，有辱师门。”

一提到李南星，江晦朔闹钟立马闪过她手抓猪蹄的样子，心里厌恶。

章芩微有些好笑，“我倒觉得她淳真，惹人怜爱。方才暗卫来报，说她本歇下了，听的院里有猫叫，出院查看发现是有母猫产崽。她品性善良，怕母猫难产，现下都还没睡，一直守在一旁。”

江晦朔冷哼一声，“我看她是太闲。对了，方才提到聂不由，芩微，你若是想就去找他，你知我不会阻拦的。”

‘聂不由’三个字就像一根针一直都刺在章芩微心中，令她心痛。只见章芩微脸色黯然，强颜欢笑，“我有什么脸面去见他，不要再提了。”

江晦朔虽觉可惜，但知她心事，也不再提了。

章芩微担心江晦朔，想到他要离开幽都，又嘱咐了一番，这才离开。

章芩微留李南星用了早饭，给了三片金叶子作为诊费，便让人送李南星离了幽都。

李南星简直不敢相信能够手脚健全地离开幽都，思索一番，怕觉有诈。

李南星怕幽都行事诡诈，又冲将出来要杀自己，李南星自负智计无双，想到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幽都来追自己，必会往自己离开幽都之地前去。可若自己躲在幽都境内，他们必然不会找到。

李南星越想越觉得应是如此，竟往着幽都后山躲去。

躲了半日，四下平静，李南星觉肚中饥饿，正好见有野兔，便抓了烤起野兔来了。

半饷，这烤兔子熟了。李南星高兴极了，一把撕下兔腿往嘴里塞去。

就在这时，李南星只见眼前长满杂草的一隅被掀开，从地里钻出个人来。

李南星目瞪口呆，连兔腿都忘了嚼。

李南星眼睁睁看着那人从地里出来，好似是个盖板，那人又把那处盖了回去。

一瞬间草地又恢复如初。

那人弄完一转身，这才看到了李南星。

江晦朔实在是不知要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李南星，又是李南星。

而且还又是那个满嘴油腻的李南星。

江晦朔不知她到底是有多爱吃东西，不是在啃猪蹄，就是在啃兔腿。

两人都没想到过会在这种地方见到另一个人，都有些愣住。

江晦朔是满眼厌恶。

而李南星则是满眼惊奇及高兴。

李南星看这人年岁不大，却长得十分好看，以前总听师父说人好看便是‘眉目如画’，李南星不以为然，觉得人怎会比画还好看。直到此刻，李南星才知师父之话竟然非常有理。

如玉如琢，见之难忘。

李南星为人纯善，见此人孤身一人出现在这荒山之中，虽然十分怪异，带着些试探，却更多是好意，李南星问道，“小妹妹，你从哪里来？要去何处？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兔子？”

没错，在李南星看来，这么好看的人，定然是个‘小妹妹’。

江晦朔听到李南星唤自己小妹妹，气得咬紧牙。

江晦朔本来是秘而出道，没想到却被李南星撞见。为了不泄露踪迹，江晦朔杀意顿起，本想将李南星灭口，一则是想到对李南星的安排，错过此次，确实无更合适之人。二则李星南也没有认出自己的身份，并不知道眼前之人是谁。

江晦朔按下杀意，不想和李南星牵扯，抬手射出一枚梅花镖。这梅花镖上淬了麻药，中镖之人两个时辰内必然不能动弹，自己虽然被撞见，但李南星也不知是何人，并不妨事，自己离去便可。

这镖极快，速如闪电，江晦朔虽然功力不及以往，但对付一个小姑娘，不成问题。

可没想到李南星反应迅速，竟然将这梅花镖闪了过去。

那镖擦过李南星右臂，钉入李南星身后树中。

李南星一嗅，闻到了麻药之味，心里有些生气，飞身就到了江晦朔身边，气冲冲道，“你怎么好生无礼？我好好和你说话，你居然用着喂了药的镖来射我！”

江晦朔知道李南星师从聂不由，古来医人者也会用毒，李南星能旋即认出这镖喂了药不足为奇。可是李南星居然身法极快，两人本来相隔两丈远，可是李南星竟然能在自己避开前靠近自己，虽然自己功力不敌以前，可李南星之轻功，此等年纪此等能力，不得不叫人惊奇。

江晦朔才觉自己以前小看了李南星，本对她略有改观，可见她手里抓着个滴着油的兔腿靠近自己，那股厌恶之气又从心底升起，江晦朔冷声道，“滚！”

李南星简直要被这‘小妹妹’气吐血，“你简直是不识好歹！无娘教养！”

李南星此话一出顿觉不妥，怎可如此出口伤人。刚想道歉，却见‘她’眼里布满杀意，那眼神就像冬日里的冰凌，锐利森冷，看的李南星后背发凉。

李南星直觉不好，就看‘她’抬手对着自己右臂打过来，那一掌势如破竹，要真是被打到，自己定然会骨头尽碎。虽然不要命，可是以后必然残疾，出掌之人真是恶毒至极。

李南星自小受到聂不由教导，习武之人乃要行侠仗义，心有仁义，若要下杀手，必是对那大奸大恶之人。因而面对如此杀招，李南星心头火起，只觉这‘小妹妹’好生恶毒，虽然自己方才口无遮拦，但毕竟和她无冤无仇，竟然这般狠辣。

李南星方才观察，觉得‘她’仿佛万分嫌弃自己这兔腿。李南星急中生智，左手抬起，挡住上方，右手用这兔腿为武器，向这‘小妹妹’刺去。

江晦朔颇喜干净，没想到李南星竟然用着油腻腻的兔腿向自己面门刺来，江晦朔本能退后，那掌风自然扯去大半，攻势大减。

李南星见此招管用，心里大喜，越发故意用这兔腿去打，五招过后，江晦朔双拳难敌兔腿，被李南星压制住。

江晦朔被李南星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心里恼怒，咬着牙死死看着李南星道，“我日后必杀你。”

李南星看着‘她’眼底泛红，白皙的脸颊因为怒气被染红，反倒是显得五官生动许多。

李南星也还生着气，从怀里摸出个布条，将这‘小妹妹’捆了，自顾自地开始啃兔子。

李南星故意当着‘她’的面大吃特吃，边吃边吐骨头，看她对自己气极又没有办法的样子，李南星只觉解气。

李南星一点没给‘她’留，不一会就将一只兔子吃了个干净。

李南星擦静双手和嘴角，这才慢悠悠走到这‘小妹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故意吓她，“再瞪，就给你眼睛挖出来。”

没想到这‘小妹妹’倒还很倔，听得李南星这么说，越是瞪着双眼看着李南星，如是眼神能如刀，李南星早就被千刀万剐了。

李南星接着道，“你要是叫我三声‘好姐姐’，再向我道歉，说你自己错了，我就将你放了。”

江晦朔看着李南星得意至极，想到自己今日竟然受辱至此，急火攻心，忽觉喉头一阵腥甜，张嘴一呕，居然吐出血来。

江晦朔想强行运转‘大圆满神功’，却没想到丹田处忽的一下涌出寒气，一瞬间好似置身于万丈寒潭之中，冷意刺骨，浑身不住颤抖。

李南星看‘她’吐血本就给惊到，现下看‘她’脸色煞白，浑身乱颤，更是吓坏了。

李南星急忙给‘她’解开布条，右手贴向她额头，李南星只觉摸到的哪里是个人，明明是块冰，毫无热度。

李南星伸手探向‘她’脉搏，觉得‘她’脉象大乱，好似体内有一股邪气四处流窜。

李南星思绪飞快，拿定主意，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左手环抱住‘她’，右手将体内至阳之气灌入‘她’体内。

江晦朔深思昏迷，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妄。江晦朔只觉自己深陷黑暗之中，四周一片虚无，伸手也触不到边际。自己就在这黑暗中漫步目的地走着，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就在此时，好似耳边有人呼唤，江晦朔侧耳一听，好似有人在唤自己，但却好似在叫什么‘小妹妹’。

那声音里满含关切之意，声声俱忧。

江晦朔好生奇怪，就在此时，那黑暗慢慢退去，眼前有光刺眼，江晦朔缓缓睁开眼，李南星的样子便落到了他眼底。

江晦朔一睁眼，猝不及防和李南星四目相对，江晦朔蓦然发觉李南星的眼睛极好看，一双黑眸灿若繁星，干净的就像那天山之上的春水。

江晦朔心跳一乱，稳住心神，用尽力气开口道，“滚开。”奈何浑身无力，这两个字显得也软绵绵的。

李南星只觉自己罪过大了，‘她’虽然性格毒辣，但是自己也将人逼得吐了血。若是让师父知道，怕是要打她三大藤条了。

李南星觉得这‘小妹妹’就是个瓷娃娃，一放手怕就要碎了，哪里敢放，反倒越发抱得紧了。

江晦朔变回了十三岁年纪的身量，骨骼纤纤，在十七岁少女李南星的怀里显得十分柔弱。

江晦朔恼羞成怒，想挣脱开，可惜实在无力，李南星急忙安慰道，“你别动了！我还在给你输真气，如是不用至阳真气压住你体内的邪气，你就没命了！”

江晦朔这才感受到李南星的真气确实在自己体内游走，这股真气温暖和煦，就像那春日里的太阳，叫人浑身温暖。

江晦朔知道李南星此话不假，若是没有李南星，此刻寒气是下不去的。

但江晦朔心中仍旧带恨，“我不会谢你，还是那句话，我必杀你。”

李南星气极无语，翻了个白眼，本想再教训‘她’几句，但是就怕再开口‘她’又吐血，李南星只得道，“好好好，我等你，一辈子都等着你。”

两人不再说法，只听得林间风过叶响，静谧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