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谓之飞箭似的冲进来,一把揽过十四的肩膀,“借我些钱。”
十四:“……没有。”
“不是,你怎么会没有,你的东西不是没被收走吗?”
十四把目光幽幽地转向南星,后者一愣,不明所以。
“怎么了,我没钱。”南星理不直气也壮。
十四微微挑眉,“你再想想?”
想什么?
哦对,昨天去抓人的时候,十四好像是拿出一个钱袋,那时候南星看也没看,直接扔给夭六了。
“所以买完酒,你并没有把剩下的要回来?”
赵谓之“啊”了一声,“这谁能想到……”
南星讪讪地摸了摸鼻头,“袋子里多少钱?”
也就能把这座城买下来吧。
看到两个人一脸严肃,十四蓦地笑了,“没事,不多,之后我再想办法。”
门口传来一声细响,方之时回来了。
兴许是欠了人钱,赵谓之赶紧扬起笑容迎接,“方小姐你回来了,东西我都放在这里了!”
跟狗似的。
方之时点点头,“今晚行动。”
说完,她给了赵谓之个眼神。
“哦,是这样的!”赵谓之会意,从一大堆箱子里扒出一个放桌子上,“十四,我们了解了一下柳寒的喜好,所以替你选了件衣服,你快试试合不合身!”
看到那件黑色的,紧身的,勒到脖子的衣服,十四万年不变的神色终于有了些许龟裂。
赵谓之推了推他,“快去试试呀,我们都买了!”
“是啊。”南星放下书卷,专心致志看戏。
十四沉默了一会儿,“我准备后悔。”
“晚了。”
那三个人,没一个站他这边。
但是,无论是看戏的还是不看戏的,当他真穿着这件衣服出来时,每个人都愣住了。
十四的身形根本不用说,肩宽腰窄,就像个人形衣架子。
那件黑色的衣服上半身几乎是透明的,黑色的薄纱紧紧包裹住他的上半身,将身上的线条都勾勒了出来,如流水般没入腰间,被皮质的腰带紧紧裹住,引人流连遐想,不禁想要去探索皮带下面的区域。禁欲的黑色裹挟住雪白的脖颈,让人格外有一种想把它扯开的冲动。
他的神情永远是懒懒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弯着,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更是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诱惑,好像一举一动,每个神情都在勾引人。
赵谓之“咕噜”咽了口唾沫。
这别说是柳寒了,他都顶不住。
十四还是记仇的,他居高临下地睥着方之时,“目的达到了,满意么?”
方之时眯起眼,看小馆似的打量着他,“凑合,除非今晚来我房间让我把你这衣服撕了。”
她的话太过彪悍,震惊到了在坐的每一位。
赵谓之更是瞠目结舌。
十四冷笑一声便将目光划了过去,“凭你,连我的衣角都碰不到。”
……好了,更想撕了。
十四朝南星过去,他只是单纯地要坐下,但还没靠近,后者被踩到似的忽然弹起来,一句话没说,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赵谓之还没见南星走这么快过,鞋底都快擦出火了!
“他把命落外面了?”
十四:“……或许?”
门外的寒风裹挟着雨雪,像刀子一样割裂空气,只消一会儿,就能席卷走人身上所有的温度。
南星站在这样的风雪里,无知无觉,只有耳膜边的心跳在快速震动着,跳得他口干舌燥,手心尽是汗。
外面的风雪明明刺骨,也没能平息胸口的炙热。
十二月的天气什么时候这么热了?
让人心烦。
“宫……”唐夜冥刚出现,看见他家宫主这身打扮,吓得一个趔趄,赶紧抬起头,眼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我、他……”
要说什么来着?
不要为了区区土匪出卖色相啊!
不,不对。
“咳,梨花宫里已经知道我们暗杀小皇子的事情了,梨夫人大怒,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了!”
是啊,拖不得了。
十四扯了下嘴角,似乎是在嘲讽自己也有心软的时候。
“方之时那边呢?”
“她十分谨慎,虽然带了有道堂的人埋伏在城外,但却迟迟没有行动,估计是猜不出您的身份,畏惧您。”
十四拿出了身上的令牌,“明日让江湖中的人都知晓,方之时除外。”
梨花宫的牌子,是死亡通知。凡是收到梨花牌的人,三日后必死,从没有例外。更何况这张牌子是梨花宫宫主的。
三日后无论如何,必须要行动了。
“可方之时……”
“想要她出手很简单,只要我不再是威胁。”
“是,属下这就去办。”
“南星!南星啊,我们该走了……”
赵谓之敲了半天,房间的门才微微拉开。
他被迎面被扑了一身凉气,不可置信地看向屋里,“你开着窗啊,这不跟坐在大路上一样吗?”
“太闷。”南星拉上门,挡住了他的目光,“你说要去哪儿?”
“哦,我们打听到柳寒今晚出门,我们得埋伏在他回来的路上,让他遇见十四啊!”
“……他同意了?”
南星一直把这件事当个玩笑,现在真要把十四推出去,他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不舒服,只是这种感觉很隐蔽,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没拒绝,应该是同意吧。”赵谓之催着他赶紧下楼,“下午你一进屋,十四也不知踪影了,现在好不容易凑齐人,我们赶紧行动!”
南星:“……”
夜里堵人实在不算个好主意,尤其是冬天的夜里。
他们四人撑了两把伞,像傻子似的坐在桥头石头上。
十四理着衣领,似乎是太紧了,不太舒服。
“等会儿柳寒的马车来了,十四要怎么出场啊,要不我假扮坏人,让十四英雄救美如何?”
方之时翻了个白眼,“柳寒身边的人又不是死的,就怕英雄还没出场,你先没了。”
“那怎么办?”
方之时想了想,“让他装病?”
“咦,好主意!十四可以假装受伤让柳寒帮忙,你们觉得呢?”
那两个“你们”撑着伞,气氛十分沉闷。
主要是因为南星从开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他和十四撑一个伞,却故意离人家两步远,十四几次跟他说话,都被他用三两个字糊弄过去了。
“心情不好?”
“没有。”
说着没有,但却一直半阖着眸子盯着湖面,眉头微微蹙着。
十四思忖片刻,“要剿灭那帮土匪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确定要我去借柳寒的势?”
南星动了动唇,又闭上了。
还未等他说什么,赵谓之忽然在旁边喊,“十四快来,柳寒的马车到了!”
不知为何,南星觉得赵谓之的声音有些刺耳。
偏偏十四还在旁边问他,搞的他心烦意乱。
“别问我,你自己决定。”
他的语气很差,说完更烦了。
眼看柳寒就要过来,赵谓之开始着急,“十四十四十四十四十四!”
十四被喊得耳鸣,无奈地摇头,“事情都赶到这一步了,我还是去探探口风吧。”
南星的脸色变了变,最后又沉沉地压了下去,扭头要走。
一只宽大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十四轻声说:“在客栈等我,晚上会回去。”
他们三个躲在桥墩后面暗中观察。
随着柳寒的轿子越来越近,他们发现轿子上不仅柳寒自己,还有个瘦小的,看起来很乖的少年。
小少年躺在柳寒怀里,寒冬腊月里漏着两条雪白的手臂,蛇一样环着柳寒的脖颈。
柳寒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待遇,心情好了还会掐住小少年的下巴,给他个施舍般的吻。
他喜欢征服,喜欢主导。
当轿子经过桥上时,他随意往窗外一瞥,呼吸忽然窒住,“停!”
柳寒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窗户外面,“拿把伞来。”
十四倚在桥栏杆上,看着那辆马车停在自己面前。
柳寒从里面下来,整了整衣服上的褶皱,又清了清嗓子,这才举着伞走到十四面前。
“夜深天寒,阁下何故独自站在桥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他像只要开屏的孔雀,故作深情地把伞举到十四头顶,自己则站在外面。
旁边躲着看戏的赵谓之啧啧感慨,“柳寒挺会的,还知道给人撑伞。”
“求偶本能。”方之时竖起耳朵,“那水墨画说了什么?”
“这么远,谁能听见?你看看柳寒那眼神都直了!真晦气,也不看自己长什么德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柳寒看十四的目光,就像是在看自己囊中的猎物,赵谓之气不打一处来。
相处这么久,他早就把十四当成了自己人,旁人跑来夸十四几句,他也会连带着骄傲几分,就好像是他们自己家的大白菜一样。
现在好好的白菜猛地被猪闻一下,还真是跟吃了苍蝇似的。
方之时挑眉,“进轿子了,这水墨画有两下子。”
“帘子放下了,看不见了!”赵谓之有些着急,就好像他一眼监视不到,自家白菜就完蛋了!
“良心疼,我后悔了……南星,有没有什么办法救他回来?”
“南星?”
旁边的小孩儿扶着桥墩,直直地盯着桥上的轿子,额头上尽是冷汗。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
赵谓之试着扶他,但刚触到就吓了一跳,因为这小孩儿的后背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他从未见过南星的脸色这么差,还以为他也中什么毒了,赶紧叫道:“方小姐,快别看了,出事了!”
赵谓之着急忙慌地将南星带回客栈,方之时要去城里把大夫抓来,但被南星拒绝了,“我没事。”
“大哥你这像是没事的人吗!?”赵谓之坚持要看大夫。
南星吸了口气,用关节抵着额头侧边,“风大,头疼。”
“可……”
“我休息会儿,他回来了叫我。”
赵谓之还想再说什么,可那小孩儿已经脸朝下趴在桌子上,额头枕着胳膊,不理人了。
自从十四说了那句“晚上会回来”,南星就像是被一根刺刺到了一样,头疼欲裂。
不知为何,他脑子里蹦出这样的感觉,
好像有一个人,经常带着半边脸的面具,在天色将暗的时候离开他的视线。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跟那人说:“晚上要回来。”
不管多晚,都要回来。
一次又一次,好像说过很久。
因为日耕夜息,无论白天走了多远,晚上都应该回到某个地方,就像倦鸟归巢,是落脚地,亦是魂归处。
可他那时嘴硬,总是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
“你的伤刚好,本来就不适合晚上出门。”
“夜半有财狼觅食,是先生说的,你笑什么?!”
“不管,子时之前必须回来,要不然锁门,你明天也别进来!”
到现在南星才意识到,根本就不是一天两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曾在一起生活,可是自己忘记了。
客栈的灯渐渐熄了,只有南星那盏还亮着,橙黄的火苗跳动着熄灭,又被主人换了一盏,继续燃着。
窗外,有一个人撑着伞,衣衫和青丝一起,在寒风中翻飞,渐行渐近。
那个人合了潮湿的伞,在他旁边坐下,带来一阵凉风,“那两位呢?”
南星敛下眼皮,“休息了。”
“那你怎么还坐着?”
“等人。”
这位被等者是谁,不言而明。
十四弯起眉眼,笑了,他心情不错地舒展了一下,“今日怎么如此贴心?”
“不是你说的吗,晚上回来。”南星定定地看着他,“以前也是,总是要等到这个时候。”
笑着的人僵了一下,他的目光在南星额头上停了一会儿,发现上面还有残余的湿汗,“头疼?”
南星没有理会他的关心,这份关心让他很烦躁。
如果他们真的有这么好的关系,为什么这个人什么也不说,明明见过,明明相识,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为什么不记得了?”他的语气不算好,甚至有些逼迫的意味。
他没有了往日那份冷静,这片段的记忆让他心里蔓延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那份情感却像是本能一样印刻在了心里,他记不起来,却能切身体验到悲伤。
那人良久没有说话,烛火在他们之间摇曳,寒风透过窗户缝隙吹进来,给橘黄的氛围带来一丝凉气。
十四低头笑了一下,平静道:“我怎么知道,山脚下的日子,沈先生,他教你的医术,不是都记得吗?”
南星怒声打断他的话,“我问的是你,你在那段时间里到底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为什么我单单不记得你?”
“我么……你救了我,我便在山脚下住了一段时间。后来,你被赵家带走,沈先生病逝,我也回了青州城。”
“只有这样?”
“还有什么?”
南星说不出还有什么,因为他所想起来的事情告诉他,似乎就这这样。
但是为什么他觉得少了些什么,好像在这场平静的邂逅的后面还有许多他忘记的事情,不然萍水相逢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让他心思牵动,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