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整整一夜,烛光耀窗,写完了一沓文书,把老头子那些"债"都还完。早起没精神,晨曦透过纸窗,温柔不晃眼,两人都趴在桌案上休息,一不小心日上三竿。
正午阳光辣眼睛,知道荒废半日光阴,两人昨日衣服也没换就出去。
清雅小院深处,两个婢女在自以为没人的角落,窃窃私语道:
“那个从白珝来的沈小姐,昨晚和周公子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灯一个晚上都没灭,你说这人初到别国的地方,也不知道收敛着点。”
“谁叫他们是来使呢,怎么折腾都要给面子,不过那个周赴戎还真挺勇猛的,哈哈,操劳一宿,我看到后半夜灯还熄,动静不小呢!”
“就是,姓沈的长得这么水灵漂亮,表面一副正人君子作派,说什么英姿飒爽,不拘小节,不就是没规矩不讲理吗?”另一个婢女手指在空中指指点点,左右画圈,好像说得不尽兴。
“说轻点,别被人发现了……”
另一角落,子卿地倚在木柱上,指尖卷起耳后的头发,对江陵道:“不愧为礼仪之邦啊,还知道坏话不能当着别人面说。”
江陵无言,抬头望过去,两个婢女没有停的意思,他低头道:“是我失礼了,坏师父名声。”
“不是我的名声,江陵,坏的是沈度若和周赴然的名誉,虽说咱俩冒名顶替,干的不是什么正经事,但也不能拿着死人的名誉乱玩,知道不?"
“徒弟谨记。”
大约午时末,嚼舌的奴婢想起上头吩咐的事,手端衣物敲开子卿房门。
一声几乎不带任何感情
“进。”
门扉敞开,屋内光景映入眼帘,小奴婢身子一僵,手上的物品跟着颤抖。
子卿坐在门正对的书案前,右手斜靠,慵懒地将茶盏举在嘴边,似酌非酌,轻佻地将目光抛到奴婢身上,仿佛已经恭维许久。江陵携配剑,在一旁负手而立。
“沈……沈小姐”
刹那间,肃杀的气势踩在侍女的鼻梁骨上,低沉与压迫随之袭来:
“别叫小姐,叫沈大人”
“是……沈大……大人。”奴婢打抖的声响相当清晰,:“陛下怕你……来路上遭劫匪,有什么东西损失,特命人送些诏宁……上等衣物来,有……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奴婢扑通一声跪下,低垂的头不敢抬起,将衣服呈上。
子卿喝一口茶,清清嗓子,不急不慢道:“谁叫我是乡野粗人,不讲规矩呢,你们这些虚礼,我可受不起。"
“沈大人彬彬有礼,实乃人中龙凤,小的不敢妄加议论……”奴婢额上渗出汗珠。
“彬彬有礼?哈,那你对我偏见还挺大呀……不过有也没关系,给我憋着。”子卿面上笑容不减,丝丝阴鸷让奴婢汗毛倒竖。
“是……”
江陵上前取下衣物。
“还不滚?”
“滚……马上滚……”
哐啷,门被结结实实关上,奴婢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走远了吗?”子卿声音喑哑。
江陵看像窗户一眼:“走远了。”
子卿全身神经瞬间松懈下来,微微探出舌头,大口喘气急燥道:“谁倒的茶啊,烫死我了!”
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江陵回望周遭,屋内只有两人:“……”
等师父舌头恢复差不多,江陵才缓慢开口:“师父,诏宁都比较喜欢素色衣服,除了布衣百姓和将士,基本上都会穿,陛下大概是希望你入乡随俗。”
子卿瞥了一眼端过来的衣服,清一色的素雅。
“嗯”
使臣不仅有谈判交流、为自己国家发生的重任,还需在各个方面对别国进行访察,来都来了,子卿和江陵只能跟着既定记划,装出使臣的样子。
国学院内书声朗朗,碧瓦飞甍在参天古木掩映之下,大抵是孔门儒风、圣贤书的渲染,几座殿宇都染上儒雅韵致。
此行,访文教。
子卿换上一身浅色衣装,金纸饰纹游走在袖口边缘,身上锋芒削去大半。扮成沈大人,肯定不能好说话,但面对一群十余岁儿童,理论上可以性情稍微柔软,但现实中却是……头痛无处施展。
“你给我好好写一遍。”
“不——要——”孩童的声音顽皮至极,仿佛知道子卿不能奈他何。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不是妻妾成群!!!妻妾不会写,就不要给我旁边画小人……”子卿尽力压低嗓音,心里的无奈翻江倒海,说是来体验教育文化,感受“衣钵相传”的精神。结果这顽童……
“我爹就这样!”小孩子把吸饱墨水的笔往纸上一扔,上等的宣纸中间漆黑一片,点点墨渍竟溅到子卿脸上。
“……”子卿压抑一阵,这倒好,骂不得,说不过。
“你是一点没被知识熏陶到呀……”
“那是!”小孩不知道子卿在说什么,只图嘴上快活。
子卿本想瞧瞧的江陵那边如何,多借鉴一下,碰巧发现江陵也满眼生无可恋,悻悻收回目光。
脑子的爆炸声和孩童嬉笑声,几乎是要把人点燃。
公公打着揖进来,满脸笑容道“哎呦,两位大人,国学院学风如何?我们向来是独尊儒术,崇尚礼仪的,这国学院也向来是孔教圣地,名士辈出……”
子卿不太听得进去他的话,公公越是夸奖,越是惺惺作态,讽刺可悲。知道是两个人生地不熟的来使去教,哪怕挑两个提前排练过的也好,或者公公压根不知道,这两个好学生,在底下这么拆他台。
子卿拍拍额头,笑着站起身,公公立马迎上去。
子卿用严肃认真的嗓音开口:“这俩孩子天资聪慧,绝顶聪明,实在是有过人的才质,不过区区幼学之年,就已有在下半生所学,不过……”
“不过什么?”太监被夸得有些飘飘然。
“学海无涯,总共十窍,而这孩子已通九窍,剩下的我也没办法了,得看自己的造化。”子卿拍两下太监的肩膀,负手离去。
太监笑得合不拢嘴,却又懵懵懂懂,眼见江陵还在面前,就问问。
这“周公子”莞尔一笑,眉峰间些许挑逗,走过公公身侧,正要潇洒而去时,忽然轻声道:“一窍不通。”
偌大的书房里,只留公公一个人,半天蹦不出一个字……
国学院外,子卿两手插在身前,背靠门干,放荡不羁。见四周没有人,她对江陵问道:“我这么说你们诏宁的学府,你不生气?”
江陵温和回答:“有些错误指出来,就永远在。师父甚是幽默诙谐。”
“你嘴巴……什么时候往蜜罐子里腌过了?”
江陵只道:“向来如此。”
子卿侧头低笑,见一个衣衫褴褛,满脸污秽的孩童拿着一个破碗,挨家挨户讨铜板,马上就讨到国学院门口:“祝里头的人身体健康,大富大贵,姑娘能不能给个铜板,赏我一碗饭吃?”
子卿出奇般俯身道:“你这年纪怎么不去读书?”
“读书又不能当饭吃,没钱读个屁。”
子卿被“没钱”这个实打实的理由塞住嘴巴,回想起华丽书阁中,与自己斗嘴的小孩儿,心头一酸,如果孩子没错,如此场面又是谁的错……
公公楞了半晌跑出来,看到国学院门口有叫花子,还站在两位使臣面前,就想赶紧打发走。
小膝盖一看到公公,立马熟悉地滚开。
“等等!”子卿叫住。
沉甸甸的钱袋子,精准投到乞丐的饭碗里,小小的身板一个踉跄。
小乞丐笑逐颜开,磕两个响头,流着鼻涕撒腿跑开,生怕有人和他抢。
“啊……这……时辰也不早了,两位大人晚膳想吃什么?皇城里有不少好的酒楼。”
“没钱,我要吃那家。”子卿不耐烦道,指向右侧胡同转角处,一家小酒楼。
“这……大人,不必担心钱不钱的事……”公公颤颤巍巍,仿佛知道,里面没什么好东西。
“那我偏要,走。”沈度若就是这种性子。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酒楼里人来往不绝,都是些粗汉布衣,呼雉呵卢,笑语喧哗。
子卿,江陵,公公,三人围坐在墙角的桌上,桌上摆放的牛肉没有动过筷,酒坛还未开封,点菜到现在为止,没人说过一句话,甚是尴尬。
嘈杂声中,子卿忽然心底控制不住发出响声,
「师父,现在是要干什么?」
子卿眼底闪过一丝震惊,抬头便看见江陵眼中一闪而过的差异,还没来得及问,江陵什么时候学的对白术,子卿先侧靠,用手掩住脸默念
「不是要查案吗?先引开开着公公。」
「………查什么?」
「你。」
“两位大人……可以尝尝菜品……”公公的脸色非常难看,但还是极力微笑。字音未落,酒楼里旁人的冲撞,就把公公顶得缩成一团。
“你做什么摸我?”小姑娘鼓起勇气,声音却细软,她手上还端着两坛没有送到包房上的酒。
一旁健硕的男人狂妄一笑,肆无忌惮地把手摊开,野眉勾起,蛮横无理道:“小姑娘,说话做事可是要讲证据的,我做什么了?”
“你……你……”姑娘双手攥紧酒坛,眼角染上红色,羞耻到说不出话来。
见此情景,壮汉越发狂妄,粗糙的手掌作势,要覆到姑娘脸上:“我……我我我,我有什么呀?说啊……有什么?有什么?啊?”
周围闹哄哄一片,见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
姑娘几乎晕厥。
“你有病!”铿锵一声,将周围的鼓噪压下去,霎时安静。
没几秒,叫声再次踊跃起来,壮汉转身质问是谁:“哪个龟孙子不长眼,坏老子好事?”
“我。”子卿直认不讳。酒馆鱼龙混杂,子卿一身洁净素衣,显眼至极,壮汉冷不丁一抖,马上狠绝喊:“就你?”
子卿略低半个头,昂首勾唇,盛气压人,汪洋恣肆道:“阁下若不认同我的医术,在下还略懂一些拳脚。”
“你这厮好大胆!”壮汉抡拳头回去,子卿轻盈侧身闪开,攻击他下盘,反手将壮汉扣在桌子上,脸死死地在木桌上摩擦。
壮汉被一女子轻松压倒,脖子和脸通红一片,气急败坏却又不得动弹。
酒楼里的喧闹声和潮水一样,倒向子卿一边,都是些没用的欢呼喝采。
“姑娘,他点酒了吗?”
“点……点了两坛……”
“送过了吗?”
“……没……”
“你很勇敢,别怕,把酒给我。”子卿伸手,递出的是笑容。
小姑娘吓破了胆,脑袋晕,只听命令把酒奉上,子卿接下。
壮汉有两个小弟赶来帮忙,江陵拔剑,剜他们一眼,就腿软的瘫坐,江陵一脚把两个小喽啰踹开。
壮汉嗓子被压在桌子边缘,声音沙哑:“你不……不讲…………”
子卿端详一番手上酒坛,低眼看手下人,傲睨自若道:
“武德吗?找不到。”
酒坛毫无征兆地向壮汉脑袋砸去,刹那间,陶片爆裂,鲜血横流。壮汉拼尽全力挣脱开一点肩膀上束缚,又是一谈酒砸下来,碎片叮呤哐啷满地狼藉,壮汉只剩弱弱的呼吸。
“道歉。”
“对不起……大人对……对不起。”壮汉眼看小弟败成一塌糊涂地,连连求饶。
“不是给我,给她。”
“小姑娘,大哥错了……”
“发誓。”
“我……再也不捉弄小姑娘了……”
至此,子卿不屑撒手,壮汉滋溜一声滑倒在地上,泡在酒里。
两锭银子丢在桌上,滚了两圈。“医药费,现在去找郎中,还能有条狗命,多了没有。”
“是!”两个小弟架着他们大哥走。
周围所有的目光都落到子卿身上。
公公站出来摆平:“不好意思,诸位,我们失礼了。”众人觉得无趣,便散了。
“公公,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儒风圣地,礼仪之邦'?”
“……都是些小意外。”
“我看公公还是请回吧,白诩来访,肯定是希望见到贵国最真实的面貌,素林轩的路我们认识,不劳您操心。”子卿夹起牛肉放到嘴里,若无其事,话像是染了一层霜。
老太监脸色铁青:“好…………”于是他便这样,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酒馆。
“终于甩开了……”
江陵顺其自然动筷:“接下来干什么,师父。”
“你不好奇别人怎么冤枉你?不去李府看看?”
「我们此行,不是去调查来使遇刺吗?江陵突然换用对白术,怕别人听到。」
「说不定是同一批人呢?跟我客气什么,帮你还冤昭雪而已,清白自是你的。」
「谢师父」
「对了,还有一事。」
「怎么了,师父?」
「盛气凌人,嚣张跋扈,大概是沈度若的行事作风。」
「所以呢??」
「有没有被师父师到?」
「…………自然………… 」
对白术只要一人发起,另一个人不用法术也可以回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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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好一个"礼仪之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