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为牢 第2章 银翼之下

“银翼曙光”号，如同其名，静静悬浮在伊甸园星系近地轨道的指定锚点。从舷窗望出去，这颗被联盟誉为“人类文明明珠”的星球散发着柔和的人造光芒，庞大的轨道防御平台和穿梭如织的舰船构成了繁华的太空图景。

然而，当沈酌乘坐着内部运输艇真正靠近这艘S级星际母舰时，才能感受到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流线型的银灰色舰体覆盖着厚重的复合装甲，巨大的主炮阵列在星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密密麻麻的副炮口和导弹发射井如同巨兽背脊上的尖刺。舰体侧翼展开的巨型太阳能帆板，在恒星光芒下熠熠生辉，如同天使垂落的羽翼，却又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

运输艇对接入一个不起眼的侧舷坞口。舱门开启，沈酌拎着自己那个少得可怜的行李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基础工具——踏上了“银翼曙光”号的甲板。

脚下的金属地板传来恒定的、低沉的嗡鸣，那是整艘巨舰庞大动力核心和无数精密设备共同运行的脉搏。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味道：高级过滤系统带来的洁净空气混合着淡淡的臭氧、润滑剂以及一种…冰冷的金属气息。光线明亮而恒定，来自天花板无处不在的柔和光源。

与D-17通道的混乱嘈杂截然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高效而肃穆。穿着银灰色舰队制服的士兵和技术人员步履匆匆，却悄无声息，彼此间的交流简洁而高效。巨大的全息指示牌悬浮在通道上方，清晰地标注着各个区域的方向。

一种无形的、属于顶级军事单位的纪律感和压迫感，无声地渗透在每一寸空间里。

沈酌穿着一套崭新的、同样银灰色但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技术部制服，这是他报到时领取的。合身的剪裁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身形，额角的伤口已经处理过，贴着一小块几乎看不出来的生物凝胶贴。他微微垂着眼，努力将自己融入这钢铁洪流的背景板中，像个初来乍到、谨小慎微的新人。

副官将他带到了技术部下属的“舰船维护七组”工作区。这是一个相对靠近舰体外围的区域，负责“银翼曙光”号次级引擎和部分辅助系统的日常维护检修。组长是一个身材敦实、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名叫巴顿。

“巴顿组长，这是新调来的三级技术官，沈酌。指挥官亲自点名要的人，安排在你们七组。”副官公式化地交代，特意强调了“指挥官亲自点名”。

巴顿组长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上下打量了沈酌一番。眼前的年轻人过于苍白清秀，身形单薄，眼神低垂着带着点怯懦，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入那位挑剔的指挥官法眼的“人才”。他皱了皱眉，但没多问，只是点点头：“知道了。交给我吧。”

副官任务完成，转身离开。

巴顿组长将沈酌带到分配给七组的公共工作台前，指着一个堆满了零件和图纸、显得有些杂乱的工位：“那是老乔克的位子，他上周调走了，你先用着。工作手册、舰船次级引擎的维护规程、常用工具清单都在内网你权限里，自己看。今天先熟悉环境，明天开始跟班。” 语气硬邦邦的，没什么热情。

“是，组长。”沈酌低声应道，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顺从和一丝初来乍到的拘谨。

工作区里其他几个组员投来好奇或审视的目光。一个脸上有些雀斑的年轻技术员凑过来，主动搭话：“嘿，新来的？我叫科尔。听说你是从D区调上来的？还救了指挥官？厉害啊！”

沈酌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笑容腼腆又带着点后怕：“运气…运气好而已。差点把自己也搭进去。”

“啧，那也是本事！”科尔性格开朗，拍了拍沈酌的肩膀，“别紧张，巴顿组长看着凶，人其实不错。就是活儿多，咱们七组负责的可是‘银翼’的腿脚，半点马虎不得。”

沈酌点点头，默默打开自己的个人终端，接入舰船内网。权限激活，属于“银翼曙光”号技术部三级技术官沈酌的身份信息正式载入这艘巨舰的数据库。他调出工作手册，开始认真地“熟悉环境”。目光扫过屏幕，大脑却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内网架构和权限范围，寻找着可能的突破口。

【任务：获取目标人物‘白楚年’日常活动轨迹。时限：48标准时。剩余：45时37分。】

“方舟”的倒计时悬在意识深处。

白楚年的行程高度保密，核心区域（如舰桥、指挥官生活区、高级会议室）的访问权限极高。他一个刚来的三级技术官，权限仅限于技术部维护区域和一些公共区域。直接接触核心数据？无异于天方夜谭。

唯一的办法，是利用舰船本身的系统。任何一艘星舰，其内部人员的移动都离不开环境控制系统（温控、气压、重力调节）、门禁系统、内部交通调度系统、甚至非核心区域的监控系统。这些系统虽然权限分割，但底层数据流在舰船主控AI的协调下是互通的。技术部维护人员，尤其是负责次级系统的七组，在日常维护和故障排查时，拥有接触这些系统底层日志和运行数据的合理理由。

沈酌的目光落在工作手册中关于“舰船环境控制与内部交通网络维护职责”的条目上。机会就在这里。他需要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去触发一次对这些系统日志的深度读取。

下午三点左右，机会来了。

舰船内部广播响起：“技术部维护七组，技术部维护七组，请立即前往Epsilon-3区域。该区域重力调节系统出现异常波动，重复，重力调节系统出现异常波动。请尽快排查。”

巴顿组长立刻站起身：“科尔，沈酌，你们两个去一趟！带上标准工具包和便携检测仪！动作快！”

“是！”科尔立刻跳起来去拿工具。

沈酌心中一凛，Epsilon-3区域…虽然不是核心区，但距离通往舰桥的高速内部交通管道枢纽很近！这正是他需要的切入点！他迅速收拾好检测仪器，跟在科尔身后。

两人乘坐内部悬浮车，快速穿梭在如同迷宫般的舰船通道中。科尔一边开车一边抱怨：“又是E-3区！那片的重力调节器是老型号了，总出毛病！烦死了！”

沈酌默不作声，只是观察着通道两侧的标识和监控探头的分布。他需要熟悉路线。

到达Epsilon-3区域。这是一个小型的生活物资中转仓库区，此刻，能明显感觉到重力有些微的不稳定，时轻时重，让人行走时有种失重般的别扭感。几名仓库管理员正扶着货架，显得有些烦躁。

“看吧！又来了！”科尔熟门熟路地找到重力调节器的控制面板位置，开始连接便携检测仪，“老毛病了，多半是传感器信号不稳或者主控板某个电容老化。沈酌，帮我记录一下实时波动数据。”

“好。”沈酌应道，拿出自己的数据板，连接上检测仪。屏幕上开始滚动显示重力调节器的运行参数和波动曲线。他操作着数据板，看似在认真记录，指尖却在屏幕上快速而隐蔽地划过，悄无声息地提升了数据读取的深度和广度。

他绕过了常规的故障诊断界面，直接进入了该调节器所属的“环境控制子网”的底层数据流接口。一串串复杂的数据代码如瀑布般在屏幕上刷过。他的大脑如同精密的解码器，飞速过滤着海量信息。

环境控制系统的数据流中，混杂着无数感应器的信息：温度、湿度、气压、当然也包括重力读数。更重要的是，为了确保各个区域的舒适度，系统会实时记录各个舱室的占用情况（通过生命体征监测和门禁联动进行粗略判断）以及人员的流动趋势（通过区域环境参数变化推测）。这些数据，对于追踪一个特定人物（尤其是其精神力场特征极其鲜明的人物）的移动，具有极高的参考价值。

沈酌的目标，是找到白楚年精神力场的独特“信号特征”。S级精神力者的天然辐射，在环境控制系统的精密传感器网络中，就像黑暗中的灯塔一样醒目。

找到了！

在繁杂的数据洪流中，一个稳定、强大、带有独特频率和能量波形的精神力场信号被沈酌成功捕捉并剥离出来。这就是白楚年的“印记”。他将这个特征信号加密后，植入了一个伪装成普通系统诊断脚本的追踪程序。这个程序会悄无声息地附着在环境控制系统的数据流里，每当检测到匹配的精神力场信号出现在非核心公共区域或交通节点附近时，就会自动记录下时间、坐标和大致移动方向，并将加密后的信息流隐藏在正常的系统维护数据包中，回传到沈酌的个人终端。

整个过程在数秒内完成，数据流恢复正常。沈酌关闭了深层接口，屏幕重新显示着重力波动的曲线图。

“怎么样？有发现吗？”科尔还在跟主控板较劲，头也不抬地问。

沈酌指着数据板上一个不起眼的参数：“科尔，你看这里，次级回路的电压反馈有点异常波动，波动频率和重力异常出现的频率吻合。可能是主控板上的P7号供电模块不稳定，或者它连接的后端传感器线路有间歇性短路。”

科尔凑过来一看，眼睛一亮：“嘿！行啊沈酌！眼够尖的！我就说这帮老古董迟早要完蛋！我这就拆了P7模块测测！” 他立刻动手，很快找到了问题所在——一个老化的电容导致供电不稳。

问题解决，重力恢复正常。仓库管理员们松了口气。

科尔拍着沈酌的肩膀，赞许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救过指挥官的人，有两下子！回去我跟组长说，给你记一功！”

沈酌只是腼腆地笑了笑：“运气好，刚好看到了。”

两人返回七组工作区。巴顿组长听了科尔的汇报，对沈酌点了点头，脸色难得缓和了一点：“嗯，干得还行。以后多用心。”

【任务：获取目标人物‘白楚年’日常活动轨迹（初步）。完成度：80%。信息流已稳定接收。判定：成功。精神链接同步率维持不变。】

“方舟”的提示音响起。

沈酌心中微定。第一步，潜入和初步监控，算是成功了。虽然获取的只是白楚年在公共区域的大致活动信息，核心区域依然如堡垒，但这是一个重要的开始。通过这些轨迹，他可以分析白楚年的行为模式，寻找规律和可能的突破口。

他坐回自己的工位，打开个人终端，调出一个普通的系统日志分析界面作为掩护。在后台，那个伪装的数据包正源源不断地将加密信息传输过来，经过他的特殊算法解析后，在终端深处一个完全隔离的虚拟空间里，一张模糊的、点线组成的活动轨迹图正在缓缓生成。

代表白楚年的光点，此刻正位于舰桥核心区，如同蛰伏的恒星。

就在这时，工作区的内线通讯灯突然亮起，发出柔和但不容忽视的蜂鸣。

巴顿组长皱了皱眉，接通：“技术七组，巴顿。”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直接让整个工作区瞬间安静下来，连科尔都屏住了呼吸。

“巴顿组长，我是白楚年。”

沈酌敲击虚拟键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指…指挥官！”巴顿组长猛地站直，声音都绷紧了，“您有什么指示？”

“没什么大事。”白楚年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透过通讯器清晰地传来，“听说你们组新来的沈技术官，今天刚到就帮E-3区解决了重力问题？效率不错。”

巴顿组长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沈酌，眼中充满了惊讶。指挥官日理万机，怎么会关注这种小事？还特意打来通讯？“是…是的，指挥官。沈酌表现…还可以。”

“嗯。”白楚年轻轻应了一声，顿了顿，语气随意地问道，“他现在在工位上吗？”

“在！在的！”

“让他接通讯。”命令简洁直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酌身上，充满了惊讶、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沈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起身，走到通讯器前，声音平稳中带着一丝应有的紧张：“指挥官，我是沈酌。”

“呵…”通讯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仿佛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小技术官，第一天在‘银翼’感觉如何？还习惯吗？”

“很…很好，指挥官。大家都很照顾我。”沈酌回答得中规中矩。

“那就好。”白楚年的声音温和依旧，“E-3区的故障，你处理得很及时。看来把你调过来是对的。”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亲昵的调侃，“额头上的伤怎么样了？还疼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在公共通讯频道里响起，显得格外突兀和…暧昧。工作区里落针可闻，连巴顿组长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科尔更是瞪大了眼睛。

沈酌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白楚年…他在试探！用这种看似关怀的方式，将他置于众人目光的焦点，观察他的反应，同时也在无形中给他打上了一个“被指挥官特别关注”的标签。这标签，是便利，更是巨大的麻烦和靶子！

“谢…谢谢指挥官关心。已经…已经不疼了。”沈酌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和受宠若惊还是流露了出来。

“嗯，好好工作。”白楚年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没有再多说，结束了通讯。

通讯挂断，工作区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巴顿组长看着沈酌的眼神彻底变了，多了几分复杂和审视。科尔的羡慕几乎要溢出来：“哇哦！沈酌！指挥官亲自关心你耶！你走大运了！”

沈酌低着头，默默走回自己的工位，手指在冰冷的终端外壳上收紧。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在“银翼曙光”号上的日子，将不再平静。白楚年那道看似温和、实则充满掌控欲的目光，已经如同实质般锁定了他。

他瞥了一眼终端后台。代表着白楚年的光点，依旧稳稳地停留在舰桥核心区。

这只猛兽，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这只落入网中的“雀”。而游戏的主动权，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他手中。

（第二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