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流离 第137章 最长情的告白

“突发！昨日载百人客机坠毁，竟无一人生还……”江沉关掉吵闹的电视，抬起手捏了捏面前过长的刘海，又该剪了。不过他向来不会去理发店剪，他不喜欢——甚至害怕与陌生人交流。

“叮咚——”，门铃突然响起，正准备去洗手间剪头发的江大理发师转向去了门前。

他打开了许久未打开的门，“咯吱”声响起，一束束阳光随着江沉的动作，缓慢地映入昏暗的房间中。

“你好，我是新来这里的租客，是你的新室友！”面前穿着运动服的小男生提着行李，额间还留着细密的汗珠，他弯起眼睛，向江沉扬起笑容，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江沉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男生。

男生抬起手撩了撩额前微湿的刘海，“学长，我是高二的李乐阳，你记得我吗？”

江沉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别说李乐阳了，就算来个李哭阳，他也不认识。不过李乐阳这名字，确实挺耳熟，好像是在哪里听过。

李乐阳也不恼，“本来高三就被安在分部与世隔绝，而且学长很少与陌生人交流，不认识我，好像也不是什么很值得惊讶的事……”

江沉实在不想和面前这个自来熟过多交流，被迫生硬地说了一句，“你先进来吧。”

江沉拿起杯子，去厨房给新室友倒水，李乐阳提着行李箱，刚一走进屋，就惊惑道：“学长，你在家都不开灯的吗？”

灯？江沉拿起水壶，他不需要光，任何光，只要呆在自己黑暗的角落就好了。

李乐阳打开了客厅的灯，偌大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江沉一时无法适应，抬起手来遮住眼睛，再次睁眼时，只见李乐阳站在客厅的灯下，他整个身体都被光明包裹，像是天使一般，就这么毫无征兆地降落在自己的家。

李乐阳疑惑地透过玻璃，看着在厨房发愣的江沉，他伸出右，“学长，快出来啊！厨房有什么好呆的？”

江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可以吗？这样的光明，他真的可以拥有吗……？

李乐阳放下手，突然意识到客厅里开起的灯，“学长，你不喜欢太亮是吗？我这就去关灯。”

“不用。”，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正转身走向开关的李乐阳停下脚步 ，半侧着身子看着江沉慢慢走近他的身旁，然后递了一杯水给他。

李乐阳眼前一亮，“原来学长你待在厨房是倒水给我喝啊！谢谢你！”

在上高中之前，江沉因为不喜欢和人交流，只好在学校外租了一间房，每晚都会回家睡觉，但是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所以江沉每到晚自习下课，就会去图书馆呆，一呆就是一个通宵，久而久之，李乐阳也发现了江沉的作息时间根本不能按常人计算。

李乐阳害怕江沉的身体被压垮，于是每到凌晨三点多，会专门去图书馆为他送一碗粥。

就像现在一样，李乐阳把小饭盒放在图书馆的木桌上，拉开江沉身旁的椅子，直接趴在桌子上补觉，江沉放下笔，看着李乐阳毛茸茸脑袋，还有眼皮下比自己还重的青黑眼圈，“其实，你不用专门送吃的给我。”李乐阳眼睛都没睁，含糊不清道：“那怎么行，我这次是专门为了你才……”最后几个字江沉还没有听清楚，李乐阳突然立起身来，睁开满是血丝的眼睛，似乎想到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话，才勉强笑道：“因为我们是室友啊，室友就应该互帮互助，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学长呢！”江沉低下头，拿过小饭盒，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李乐阳有事情瞒着他。

此后的江沉，再也没有去图书馆熬过夜了，每晚都规规矩矩地回家睡觉，他不想再让李乐阳每天为了给他做夜宵熬夜了，这种感觉说不上来的怪异，每当他看着趴在桌上补觉的李乐阳，心里居然，会难受……

晚自习刚下课，外边就下起了雨，还挺大，江沉拿着雨伞在走廊站了好一会，才转身向总部走去。他所就读的学校，分为分部和总部两个区域，学校为了让高三学子有一个安静的环境，所以每一届的毕业生，都会被安排到分部。分部和总部，其实也不远。江沉走到总部校门口，也不知道李乐阳带伞没有，这么大的雨，如果没带雨伞，第二天会很容易感冒的。

可江沉也只知道李乐阳读高二了，连李乐阳在哪个班都不知道，他突然有点懊悔。懊悔？他都不信，自己居然会有这个情绪，而控制这个情绪的主人，是一个，只和他相处了半个月的小学弟。

江沉静静地站在校门口，等着李乐阳，他不喜欢和人交流，所以也不打算去问校门口出来的一群学生们，他想：如果等不到，就算了，但如果等得到……如果等得到……

可是直到教学楼的灯已经灭完了，人也基本走光了，始终没有李乐阳的身影。

江沉在回家沿路的街上，突然听见有人喊他，“学长！等等我！”江沉转过身，李乐阳正迎雨向他跑来。江沉看着面前浑身湿透的李乐阳，心头忽然一紧，他连忙把李乐阳拉进伞下，脱掉自己身上的校服外套，披在李乐阳身上，“怎么不带伞？”他本来是想问——为什么你不在？可到了嘴边，还是换了一句话。李乐阳拢了拢披在身上的校服，“被老师拖去检查作业了，不过还好遇上学长你了，要不然，我就不只是落汤鸡了。”李乐阳边说边摸了摸肚子，“唉，我有点饿了，今天的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我想吃巧克力面包，可是我好冷啊，学长能帮我买吗？”江沉看了看他们右手边的一家蛋糕店，虽然李乐阳这番话前因不搭后果，逻辑一点也不清楚……但如果是李乐阳想让他买的话——他可以试一试。江沉把伞递给了李乐阳，“在这里等我。”然后右转进入了蛋糕店中。

江沉不善言辞，李乐阳是明白的，所以李乐阳闹这一出，是断定了江沉不会拒绝自己的请求，这也是一个逼着江沉和陌生人说话的计谋。江沉也心知肚明，李乐阳究竟想做什么——李乐阳是希望自己，能和陌生人交流。

看着面前和蔼的妇女，江沉到嘴的话突然又被憋了回去，妇女微笑着问道：“小兄弟，想吃什么？”江沉张了张嘴，声音却始终卡在喉咙，他已经太久没和陌生人说过话了——除了李乐阳，可李乐阳对他而言，真的是陌生人吗？妇女笑着问道：“是要拿奶黄包吗？”江沉摇了摇头，李乐阳想吃巧克力面包，如果不是拿着巧克力面包回去他会不会失望？江沉紧抿着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我……我想要……巧克力面包。”本以为是件很难的事，可说出来后，却感觉意外的轻松。好像和陌生人说话，也不是那么……困难和尴尬。

江沉拿着巧克力面包走到李乐阳面前，他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被改变了，而改变的源头，是因为李乐阳。李乐阳拿起面包就开始狼吞虎咽，就像吃着香的不得了的大鱼大肉一样。吃完了最后一口，连连夸道：“学长亲手递过来的巧克力面包都是甜的！”

江沉觉得自己的生活被渗透了，被一个叫李乐阳的少年，这个少年，将他的心和生活一点一点的占据。这个少年在一步一步地引导他，走向“光明”。

等毕业……还有十五天了，等高考完了，他就去向李乐阳表白，他想给李乐阳一个坚定的承诺。

很快，高考来临，转眼间，高考结束。所有的高三学子都呼了一口长气，甚至有一些女生直接哭了——或许是为她们的努力而释然，不过江沉已经等不及了，他也没想过，一向沉稳的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抑制不住，控制不了的时候，他现在只想飞奔回家，然后抱着李乐阳，告诉他，自己有多喜欢他。在经过蛋糕店时，他特意买了一块巧克力面包，这一刻，他多想立刻就出现在李乐阳面前。

可当他回到家中，家里并非像以前那般敞亮，剩下的，只有昏暗，江沉心里一空：李乐阳……不在家？他走进李乐阳的卧室，那不能称做是卧室，床上没有被子，没有枕头，只剩下一块黑色的床垫，江沉身形略微颤抖地拉开衣柜——什么都没有。他像失神一般，手上的面包也掉落在地，他望着空荡荡的衣柜，一股酸涩感涌入心头。怎么可能？李乐阳怎么可能走？

他慢慢地朝浴室走去，在洗漱台上，只有自己的洗漱用品，就连李乐阳生活的一丝丝痕迹也找不到 ，他慢慢地靠着浴室的墙，滑着瘫坐在地上，李乐阳……走了？江沉眼神空洞地看着地板，“为什么要走？”

江沉就这么在家里等着，被阳光洗礼了一个月的房间，突然就回到了一个月前的模样。很可惜，等了两天，他始终没有等到李乐阳回来。江沉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似的朝学校总部跑去，他踏入了高二所在的领域，随便找了一个同学问道：“请问你认识你们级的李乐阳吗？”被问的女孩子一脸惊讶地反问道：“你说李乐阳？谁会不认识他啊！他可是我们级草！不过他在一个月前就转学去别的地方了，当时他的妈妈粉们难过了好久呢！小哥哥，你找他是有什么事吗？”江沉的思绪早已沉浸在“一个月前就转校……”这句话中了，难道李乐阳是特意在转校后就来陪他的吗？但是，他又为什么会离开自己呢……

江沉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厨房发出碗筷的声响，他高兴地跑到厨房前，但是，在他面前的不是李乐阳，是他的舅舅，自从他父母出事故后，就一直是他的舅舅在抚养他，他的舅舅是一位医生，前不久被安排去了外地，不过看他看身上的着装，应该是今天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回自己的家，就先来看他了。

“舅舅……”见到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江沉心里的焦急突然性地消失了一点，可是，也只有一点。

简昭看着眼前的小侄子，“怎么？就一个月不见，就这么想我？”简昭把炒好的饭菜装进盘子里，“为了奖励你，没有给我留三天才能洗完的碗，这顿午饭就不用你盛饭了，去饭厅等着。”

饭桌上，多了一瓶酒，简昭一直都有一个习惯，当他在觉得自己很没用时，会自己喝闷酒。江沉拿起一个喝水的大杯子，拿过简昭面前的白酒，倒了瓶里的一大半，或许，这是一个消愁的好方法呢？简昭一把抢过江沉倒的酒，“大侄子越来越懂事了。”

简昭喝着喝着，突然哭了起来，他哭着说道：“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很没用，一百个人，我一个都没救回来，其中最小的，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可是！我终是没能让他见到第二天的太阳，我真的，好没用……你说说，李乐阳，李乐阳，他会因为看不见第二天的阳光而悲伤吗？”

江沉手中的筷子，掉在了地上，简昭被吓了一跳，江沉不自觉地拽紧简昭的袖子，眼睛通红，“你说什么？”简昭疑惑道：“什么？”江沉慢慢松开简昭的袖子，“那个少年，……叫什么名字？”

“李——乐——阳。”简昭重复道。

江沉呼出一口凉气，颤声念道：“李乐阳……李乐阳？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李乐阳明明和他生活了一个月，李乐阳明明陪伴了他一个月，现在简昭告诉他，李乐阳死了？那陪他的又是谁呢？

“他是怎么死的？”

“不幸坠机，和你的父母一样。”

简昭走后，江沉将李乐阳的卧室从头到尾找了一遍，他突然怀疑，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场梦，其实根本没有李乐阳的存在，其实李乐阳根本没有陪过他，其实……怎么可能！可他害怕，害怕多年后的自己，活的太现实了，就真的会认为这只是一场梦了。

江沉浑浑噩噩地望着一堆书，他敢肯定，这一个月，李乐阳一定存在过，可是……他没有任何证据。他拿起自己的数学笔记本，他还记得，这是他和李乐阳交流的开端。他不自觉地慢慢回忆起来，李乐阳数学中等，所以他经常拿自己的笔记本给李乐阳讲题，他那时候还嫌李乐阳太烦人，可到现在，就算李乐阳问他三天的数学题，他也愿意耐心地一一解答。

他一边翻，一边控制不住留下眼泪，一滴一滴的落在笔记本上，晕染了黑色的墨水，直到翻到一页，是用红笔写的，江沉突然停下了动作，红色的字，这……这是李乐阳的笔迹。

上面是李乐阳的一段自述——“首先呢，是要和学长道个别，也不知道学长会不会知道，万一翻不到呢？不过这就要靠缘分了。学长一定会质疑我的存在吧？毕竟一个已死之人，怎么会活生生地在你面前像正常人一样呢？但是我要告诉学长，我确确实实！陪了你一个月！一个月！！至于为什么呢……因为啊，因为我喜欢学长你啊，特别喜欢，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上了，不过你总是冷冰冰地一个人，在过去的好多时间里，我都想和你产生交集，哪怕是一点，可是，我没有任何办法……还有啊，我知道学长有社交恐惧症，所以我希望学长能克服这个困难，然后成为新的自己，嗯……就这么多了……”再也没有了任何的痕迹了，真的，没有了吗？江沉继续往后翻着，他心里突然恍悟了——难怪，难怪自己在校门口等不到李乐阳，难怪李乐阳没有主动告诉自己他的班级……

终于，又是一页，可是，已经是很浅的蓝色墨迹了——：“其实！其实我不想让学长忘记我的，我是不是很自私，学长，真的很对不起，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哪怕是一段模糊的记忆，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我希望你记住，我曾在你的生命出现过，所以，请不要忘了我，好吗？对不起，学长，真的真的，对不起……”这是用限时墨水写出来的，只要过一段时间，笔迹会自动消失，或许李乐阳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早翻到他留给自己的东西，早到，连墨水还没消失干净……

江沉继续往后翻了起来，他总感觉，李乐阳还有留给他的东西，而他一直没有翻到，一个笔记本很快就要到底了，终于，在最后一页，一串熟悉的红色墨迹再次映入江沉眼帘，上面只写着一句：“因为喜欢你，所以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白无常疑惑地问道面前的少年：“明明你可以为下一世许愿更好的东西，为什么？会甘心只是在尘世待三十天呢？”

李乐阳突然回想起来那天，他的灵魂被带到阎王的面前，阎王念他一心向善，从未作恶，便许他一个请愿，李乐阳问道：“许愿能做什么？”白无常替阎王回答道：“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李乐阳想也没想：“可以让我回去吗？我还有事没做完。”白无常张着嘴惊讶道：“这……”从来没有人提过这个要求，白无常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阎王甩下令牌，“可以，但是期限为一个月。你确定？”

“嗯，我确定。”

于是，他就陪了江沉一个月，那一个月，他也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彻底改变了江沉。

直到江沉老后，他仍记得与李乐阳的初遇，那一幕，惊艳了他的一生。自从李乐阳离开他之后，他就没有一天不回忆。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直到某一天，他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快到终点了，他拿出那本已经发硬而泛黄的数学笔记本，握住钢笔，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最后一页那一排红字下写上了隽秀的字：“谢谢你，让我成为了更好的人。我也爱你，将近一个世纪……”

就像回到了当年，只可惜，他和李乐阳终未对对方亲口说出那句话，就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