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会中的Omega们都是未满婚龄的少年少女,他们就像名贵的花朵,长久以来都生活在温暖的玻璃花房中,只被人温柔地对待保护,从来没有受过此等待遇。鲜血,枪声,火光之后同伴半个肩膀都被轰掉了的尸体如同冰冷的液氮让原本沸腾的人群迅速降温。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那片阴影里涌动的液体在月光下刺的人眼疼,却又让人无法移开目光。倒下的几个人被堆起来,像是几根柔软的木头被随意拉扯到一起,鲜红流过来,人群本能的想要后退,看着正对向自己的枪口却一动也动不了。
血漫过来,沾湿了一个少年圆头皮鞋的斜面,人群中响起了隐隐的啜泣,如夏夜里的蚊蝇虫鸣,风一吹就散了。
“都安静点,不准哭。现在我开始点名,点到的就站起来,到另一边去。”一个人说道:“想活命,就都老实点。”
啜泣变成了呜咽,一声鸣枪之后迅速安静。空气中连呼吸声也听不见,每个Omega都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次次的跳动都狠狠地撞到肋骨上,装的生疼也死死的捂着嘴不敢发声。
惶惶不安中,在人群的中央,一道声音响起:“各位,我们只是柔弱的Omega,不会做出无谓的反抗。我们会配合你们的指令,请不要用枪口对着我们。”
这种环境下风吹草动都能调动人的所有感官,这不算巨大的声音如同耳边炸响的巨雷,在他附近的人们下意识地与他隔开距离,于是这个少年干脆从中间一路走到最前方。
并非是不害怕的,他略显单薄的身体也在颤抖,声音僵硬,却在强自镇定下还能让语句显得的平稳。
他举起双手:“我们很脆弱,请善待我们。”
这是黛尔夫人的儿子艾德蒙,他在与父母视频聊天时突然显示信号异常,没过多久就被人用枪指着从帐篷里押出来。他此时也心跳如雷,每一句话都斟酌再斟酌。这群亡命之徒既然已经进入了帝国的疆域,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挟持协会的Omega,那一定是不要命了的。
可是他们和这群人不一样,这群人已有死志,而他们要活。求生者对上敢死队,他们天然被动。艾德蒙的名字排在第一位,他顺从地接受搜身以及搜身途中的揩油,离开所有人,带上一条细细的金属环进入了一间临时搭建起来的巨大帐篷。
他本以为自己会遭遇更加可怕的事情,没想到一切就到此为止了。帐篷中心摆放着一个伞状高脚金属仪器,他被勒令坐在伞柄之下不许乱动。没一会儿,第二个人进来了。
他轻轻的拥抱住年幼的Omega,低声安慰她:“别害怕,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会没事的。”
会没事吗?
他不知道。
协会的旅行与帝国的联系是一到两小时一次,这群战士显然已经不是原先的卫兵,帝国会察觉到他们的危机吗?稍微冷静之后再细想一下,有没有可能信号异常的原因其实是人为造成的?
还有人能和外界联系吗?
这里的情况越晚被外界发现,情况就会越被动,被营救的可能就越小。
他的心渐渐沉下去,却不愿意就此绝望。
父亲会察觉到异常吗?
心底的声音细小却坚定:
——会的。因为那是父亲。
等到所有人都进入了这间帐篷后,留守的战士向他们宣布了不在此处的人的名单。一共有五个人,除了被称为“怪胎寝室”的三人,还有其他两人。不知为何那些威胁的话并没有切实对艾德蒙起到作用,他甚至突然感到庆幸。
为自己的伙伴中竟然有人能逃脱浩劫而庆幸。
跑吧。
他闭上眼,轻轻的拍打怀中Omega的后背,小声的告诫不只是说给对方还是说给自己:“别怕,生死之前一切都是小事,我们还有同伴能逃脱,我们也一定要活。”
是的,要活。
她们跑的越远越好,无论为了她们自己还是其他人,一定要撑到援军来救援。
别让我们全军覆没。
·
“云悠,你在看什么?”珀西始终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背包,尽管那让他的体力流失更急迅速,但他却没有拖累云悠的进程,始终咬牙坚持着。看着云悠一次次抬头望天后面色越来越凝重,珀西忍不住问了一句。
“看星星。”月亮已经沉了下去,现在连北斗星都快找不到了。光线越来越明亮,一缕霞光已经映红了天边。云悠和珀西都没有带手表,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只看天色也能知道这对于两个正在藏匿行踪的人来说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光线充足,意味着躲藏更加困难。
为了防止珀西的信息素泄露被捕获,他们效仿狗熊给自己除臭洗澡,在他脖颈后面的腺体上抹了一层厚厚的泥浆,只有又用珀西带的保鲜膜给脖子上缠了一层,只希望能管点用。
两人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好好休息过了,珀西因为神经紧张忘记了疲惫,而云悠则是恢复到了原本的状态。
树林里总有一种草木的腥味,水汽又大,与海风中的咸味交汇在一起特别闷人。珀西偶尔哑着嗓子咳两声,他觉得自己呼吸道正火辣辣地疼,嗓子里有点甜腥味,于是忍不住看了一眼走在前面匀速前进的云悠。
她没什么负面buff,始终矮着身走,珀西甚至觉得如果有必要和草木平齐,她甚至可以依然保持这个速度匍匐前进。那柄厨刀就像长在了云悠的手上一样,现在她还在裤腰后面插了一把水果刀,还让珀西把那个折叠不锈钢锅糊上泥不反光拿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他觉得手里多了点东西之后整个人踏实多了。
他紧张的时候爱说话,可有点脑子都能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做这种事,于是他想说话就掐自己的手心。珀西也试图让自己思考一点符合环境的问题,可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整个人像得了阿茨海默症一样无法集中注意力。
他更紧张了。
于是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云悠仿佛成了他的危险探测器,只要她还在保持前进,那么就是安全的。
可云悠停住了。
珀西一下屏住呼吸,惊惧如同霹雳击中了他,手指甚至不自觉得有些痉挛差点连锅都没抓住。
他听见了风中隐约传来人说话的声音。
“……跑了五个呢,你说这群Omega不好好在营地里待着出去干什么啊?”
“别多话,我好像闻见了一点酸甜的味道,这里应该有一个。”
战栗从脚底直冲头顶,珀西手冰凉而发抖。他顺着云悠的动作靠在了一棵乔木的背后,然后缓缓地匍匐下来。身上被云悠飞快压了许多湿而热的腐烂叶子,闷热与黑暗,看不见云悠,种种因素让他的不安迅速放大。他张开嘴尽量放缓呼吸,不发出半点声音。
脚部正在靠近。靴子踩断枯叶的经脉和细小的树枝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再也不复往日的悦耳,他只觉得像末日审判。
他僵硬的等待着。等待着他们从自己的身边走过。
脚步声在他的附近停了下来,紧接着——
“这里有一个!”
·
柯丽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面对这种情况。
她刚刚杀了一个人,现在却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为了活下去要继续奔波。
那把不知道是谁放进去的古早武器根本不是用早期金属子弹,一声枪响,伴随着音波震荡与无色粒子冲击,一下子把不知什么时候摸到自己身后的人的上半身都轰烂了。她虽然没想从朋友那里获得安慰,但也没想到竟然得到了给人打击更大的消息。
贵族的歇斯底里都是安静的,急喘几口气,柯丽亚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她没有经验,现在云悠的话就是最对的。
大件的设备已经带不走了,她只背了一台信号发射器,带上夜视仪,望远镜挂在脖子上随时切换。
是的,这只是一场恐怖游戏,要避开所有的移动障碍。
我是希伯来昂元帅的女儿,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
轻轻跺了跺脚,庆幸自己穿的是轻便的运动鞋。柯丽亚踏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也许真的有血统传承这种说法,在最初的惊惶不安过去后,柯丽亚已经能从容的切换望远镜与夜视仪,寻找敌人的踪迹,回忆之前查阅过的旅行地地图,规划自己的逃跑路线。
用泥巴和草汁糊住腺体,猫着腰前进。不走大路,随时将自己隐藏在一棵树的背后。她大脑飞速运转,一路上用尽各种办法让自己绝不显眼,有惊无险的来到了山脚下。
山坡与树林之间是一片灌木丛,几乎没有什么可隐蔽的场所,她正打算快速通过进入丛林时,突然听见了一声凄厉嘶叫:“柯丽亚——”
她下意识的回头,手中的抢对准了那个方向。
是个不熟的Omega,应该之前在协会里碰面过一两次,叫莫妮还是莫姬忘记了——但这都不重要了。
在她发出声响的同时,一道粒子光束从背后击中了她,一个人半边身体被轰碎,剩下的部分一下被撕成了两半,还没来得及惨叫就死了。暴行发生在眼前,可柯丽亚却雕像一般不为所动——她看见那个人的枪口对准了自己。
“放下枪,听话就能活命。”他听见对方这样说。
耻辱。
这一生中能带给她这种感受的情况少之又少,今天就算一个。她将迫于恐惧,与对生的渴望,屈从于暴力。
持枪的手渐渐垂下去,身体因为过于紧张和疲惫而呈现出僵硬之态,弯腰时她甚至能听见骨头之间的摩擦声。
左边的灌木丛突然窸窣响了一声,枪口被破空而来形状奇怪的金属投掷物砸的偏了几寸,熹微晨光之中甚至能看见甚至能看见撞击后的碎渣在空中停滞的片刻。
粒子从柯丽亚耳边擦过去,燎断了她的几根头发。那一击实在厉害,速度,力度,角度,无可挑剔,一击致命。撞击带来的震颤让战士晃神片刻,战斗直觉让他猛然跳开,原本站着的地方突兀的出现半个刀柄——刀刃都没进土里了。
在他联系同伴之前,又有什么飞了出来。
第一把切片刀,砍在肩膀,连同联络器一起腰斩,顿时血流如注。
第二把剁骨刀,斩在咽喉,嵌的极深,声带和血管一起砍断,除了痛苦的嗬嗬声,他什么也说不不出来了。
劫后余生,柯丽亚看着丛林中走出的云悠和珀西,长时间没有做出反应。
“木仓呢?”云悠灰头土脸,头发里海魂这些小树叶,双眼却熠熠生辉。她向她招了招手,安慰了一句:“别害怕。”
劫后余生。颤抖让柯丽亚出了断断续续的呼吸外无法做出任何事情,她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自己,一下跌坐在地上。两眼涣散头脑眩晕,也许一秒,也许十秒,在她恢复之后她一下就看见了刚开始救她一命的那个长柄投掷物。
泥巴干裂之后几乎掉的没剩多少了,不锈钢在阳光的照射下正反着光,一下一下刺得人眼疼。
柯丽亚认出了它。
那是一把锅底已经凹陷的,商场打三折被珀西捡便宜买回来的便携式长柄不锈钢折叠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