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余季 第49章 裴洪

庄烨……

我望着繁星之下的大海出神，满脑子想的全都是庄烨的身影。

我们之间……

我对他……

每次有这样念头出现的时候就被我及时掐断，我不敢往下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大海真是神奇的存在，每次看到它，都会让我想到一些原本以为都忘记了的人和事。”顾弟弟没有留意到我的变化，还在自顾轻声说着话，“也不知道是大海真的存在某种魔力，还是根本就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意想起而已。”

“哪那么容易忘掉呀。”我看着顾弟弟好看的侧脸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努力学会丢掉一些不好的记忆，却发现自己越是这么做，越会让记忆更加深刻清晰。”

顾弟弟笑着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之前跟你说，有一个成语叫自欺欺人。”

秋日夜晚的大海难得安静，波浪起伏的声音像是悠扬的小夜曲，海滩上的游客逐渐稀少，四周变得安静下来。

我和顾弟弟欣赏着夜幕下的大海，彼此都没有再开口。

过了很久，顾弟弟才说，“这件事儿，暂时不要告诉我老姐。”

“你放心吧，我不会多嘴的。”我向他保证。

“谢谢。”顾弟弟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我会找一个恰当的时机，自己告诉她的，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

“嗯。”我点了点头，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鼓励，“你姐不是不讲理的人，何况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们都能理解你。”

顾弟弟深深吸了口气，“我知道，我只是……还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笑着不接话。

顾弟弟看着大海，声音变得格外低沉，“如果我没去美国读书就好了，这样就不会遇到他，也不会惹出这么多让自己烦心的事儿。其实每一步的路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所以事情发生后，我除了自己谁也怪不了。”

“你想跟我说说吗？”我问他。

顾弟弟看了我一眼，“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两个在国外留学的男生机缘巧合走在了一起，然后又分开了的故事，老套且无聊。”

我当然尊重他的意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顾弟弟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大学申请是我妈找人帮着提交的，当时全家人已经为我读哪所大学纠结了很久，最终在一个目前任职教育系统的远亲推荐下选择了普林斯顿大学。那时的我还不像现在这么叛逆，我的目标从来都只有一个——学习。除此之外，我几乎没有任何兴趣爱好，甚至连个朋友也没有。高中毕业时我拿着同学录找了一圈，结果发现连给我写几句祝福语的同学都找不到，也是有够失败了。那时候我就对之前自己的一切产生了怀疑，我这么拼命的学习，每天早起晚睡，休息日还要不辞辛苦的跑去补习班，做了这么多，我图什么呢？”

顾弟弟的话让我想到了父母没有离婚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我和他何其相似？每天为了爷爷的殷切期待过早的背诵着一些我完全不懂的法律知识，每次我嫌辛苦想放弃时，爷爷就会严肃的批评我。我理解他想让我领先起跑线的心情，只能咬牙让自己坚持。那时候的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对未来有所准备。

唯一和顾弟弟不同的是，我身边还有一个朋友。

庄烨。

他一直陪着我，在任何时候。

顾弟弟接着说道，“为了让我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可以安心读书，在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起，我爸妈就忙着向大伯借钱，想为我租一间位置和环境都比较好的公寓。我大伯从小到大对我就特别好，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其实我当时的想法是住在学校提供的宿舍里，但我爸妈就是坚持宿舍环境不够好，而且那边的学生可能会欺生，那会对我造成不好的影响。其实我觉得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知道大伯看重我，就不知收敛的跑去索取，从我上初中的那天开始，我们家不知道向大伯家张了多少回嘴，我甚至觉得我能坚持到毕业，完全都是大伯的功劳。后来我老姐和家里因为此事闹翻了，我爸妈居然还好意思说她不懂事，和亲戚也斤斤计较什么的，听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听到这里，我大概能明白顾弟弟为什么会对他的父母满是敌意了。

我又不得不感激起母亲来。

和顾弟弟相比，我要更加不幸一些。父母的离婚对我的成长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我的情绪变得不稳，产生了憎恨甚至报复的情绪，我越来越难控制自己，内心自闭又阴暗。幸好我有一个爱我的母亲，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弃过我，甚至为了我，她舍弃和承担了很多。

“最终我妈托人找了好多关系，在离大学一公里外的地方找了一间公寓，因为没办法亲自过去签约，我妈只好拜托了那个人的儿子的朋友。当时他就住在那间公寓中，所以很顺利的帮我解决了这个问题。”顾弟弟在提起那个‘他’的时候，声音变得有些失落。

我平静地看着他，“这个他，是那个他吗？”

顾弟弟点了点头，“是。”

他停顿了很久，我也一直没有去打扰他，让他安静地回忆着过去。

过了一会儿，顾弟弟继续道，“等我到了美国新泽西州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人。他叫裴洪，比我高一届。他不是那种学习特别好的孩子，但家庭条件很不错，读的是普林斯顿市区的另外一所大学。我初来乍到，又不是很会和人交流，办理入学手续时就遇到了很多麻烦，幸亏他肯出手帮忙，为我解决了很多难题。”

我听着微微笑了起来，忍不住调侃他，“所以你就芳心暗许了？”

“没有，他当时有女朋友的。”顾弟弟显得十分平静，谈起过往仿佛在回忆一个朋友似的语气轻松。

我却彻底愣住了。有女朋友还来勾引顾弟弟，这人是个渣男呀！

顾弟弟忽然转过头问我，“你是不是觉得这人挺坏的？”

额……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但我的表情却不会骗人。

顾弟弟得到了答案，居然点头肯定道，“我也觉得他挺坏的。他女朋友是我学姐，非常有才华和魅力，在当时的留学生圈子里很有名。就这样，我在一个陌生的国家和城市开始了自己的求学之路，但这条路走得很坎坷。开学后我发现自己在国内恶补的几个月英语口语到了国外完全起不到作用，尤其是某些课程的专业术语特别多时，我会跟不上节奏与进度，老师看我的眼神充满鄙视，周围的同学对我这个亚洲面孔更是十分排斥，我每一天都活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就是那时候，我喜欢上了摄影。”

我冲他温柔地笑了笑，“你的摄影老师，也是裴洪吧？”

顾弟弟嗯了一声，“没错。他是个天生的艺术家，很有天赋，正常人需要努力去学习才能拥有的东西他却与生俱来。我记的第一次跟他出去拍照好像是圣诞节，学校已经放了假，他邀请我跟他一起去离普林斯顿市不远的森林采风。压力正大急需释放的我立刻就同意了，所做的工作就和你现在一样，帮忙看着背包和车。裴洪每次拍完照片都会给我看，让我帮着提意见，后来更是不厌其烦的教我摄影拍照，如何取景、如何调整角度……他还送了我一部被他淘汰下来的佳能相机。之后我们每个周末都会自驾去普林斯顿周边城市拍照，关系也越来越好了。”

顾弟弟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嘴角浮起一抹只有想到美好记忆时才会拥有的好看笑容。

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顾弟弟不解地看着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

“是吗？我也觉得挺好笑的。”顾弟弟继续道，“关系亲近之后，我才逐渐了解了裴洪的家世。他爸做煤矿生意，家境殷实，是别人嘴里的‘煤二代’。他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爸给他娶了个后妈。他和后妈的关系非常不好，在后妈生下弟弟之后就更恶劣了，于是他爸就眼不见心不烦地给他丢到了国外，除了每个月准时到账的生活外，几乎没什么联系。倒不是他爸不想联系，是裴洪自己拧着性子犯倔。”

“哎。”我忍不住叹气，“好像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悲惨故事，谁都不比谁好到哪里去。”

顾弟弟笑道，“裴洪有钱，身边从来不缺朋友，每天都围着一大群小弟，就连他那个女朋友，也是因为这个才跟他在一起的。不过我到国外的第二年，他女朋友就把他踹了。原因是裴洪三天两头的往外跑，眼里除了拍照还是拍照，这女朋友就和另外一个家境不如裴洪但也不差的人联手把他绿了。裴洪一气之下大打出手，闹到了警局，还是我大半夜把他接回来的。”

“你们这些小孩子呀……”我撇着嘴摇头。在我眼里，能因为这些恋爱分手打架斗殴的人都是没长大的小朋友。

爱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

分手的时候就道一声再见，转身不见。

藕断丝连和纠缠不清都不是明智的做法。

“裴洪消沉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好起来了。估计他自己也想明白了，这种爱慕虚荣的女生是没办法陪他一直走下去的。没了女朋友，裴洪外出拍照更勤了，我开始逃课跟他往出跑，跑着跑着就出事儿了。”

顾弟弟说到这里，眼睛忽然变得暗淡，整个人像是被蒙上了灰尘的宝石，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