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府。
七皇子妃端起茶盏,翘着手指捏着茶盖,轻轻拨开面上的浮叶,啜了一口茶水。
她手指白皙,细腻修长,身材匀称,端坐在椅子上,背脊挺直,姿态优雅动人。
虽然用林慎微的话来说,端的慌,但不妨碍旁人看着赏心悦目。
听见脚步声,她抬抬眸子,问道:“回来了?”
“人已经送过去了。”在正妃面前的桂嬷嬷,低眉顺眼,完全没有在林慎微面前的趾高气昂,不仅如此,她还关怀地问道:“爷那边……”
桂嬷嬷是七皇妃从家里带到皇子府的奶嬷嬷,自然是全身心向着她的。
林慎微在府中嚣张的时候,她恨不得一盆水泼在那个小贱人的脸上,让她认清楚这里到底是谁的地盘。
眼下七皇妃以雷霆手段收拾了林慎微,她又担心七皇子那边得知消息之后,会对七皇妃产生不满。
总归怎样都有发不完的愁。
同满心担忧的桂嬷嬷不同,七皇妃倒显得很淡定,她甚至有心思叫桂嬷嬷坐下来歇一歇,“小厨房里刚刚做好了新的糕点,嬷嬷帮我尝一尝。”
桂嬷嬷哪有吃东西的心思,她叹息道:“若是七皇子责怪起来,娘娘就把责任都推给老奴,是奴才看那个小蹄子不顺眼……”
七皇妃心中一暖。
桂嬷嬷虽然不太聪明,但对她的一颗忠心倒是真的。
“嬷嬷,”她安抚道:“不必担心,爷那边,我自有说法。”
见七皇妃神情淡定,桂嬷嬷陪着她一路走来,见识过她整理内务的手段,心也渐渐安宁了下来。
见状,七皇妃不再多说,垂眸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容。
她是皇子妃,也是女人。
林慎微身在局中,看不清楚,只当七皇子是真的对自己痴心一片。
但有谁对七皇子的了解比得过她这个同他相伴了数年的原配嫡妃呢?
七皇子赵安这个人,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有情人最无情,他对林慎微,几分浅薄的喜欢或许有,但要说爱,绝对是谈不上的。
这个人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一个人,除了他自己。
林慎微所有的得意算计,不论是在七皇子看来,还是在七皇妃看来,都如同一场笑话。
桂嬷嬷习惯着眼于后宅,看不穿七皇子布下的迷雾也正常。
只是她的担心,在七皇妃看来,完全是不必要的。
林家倒了,林慎微就是一只孤舟,任她有千般的本事,也翻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来。
而她的娘家只要一日不倒,对七皇子的支持一如既往,七皇妃这个位置就永远会是她的,坐不上别人。
府邸的消息,每日都会有一只飞鸽将其送到赵安的手边。
听到林慎微被关进小佛堂的消息,不出七皇妃所料,赵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挑了挑眉头,令传递消息的人回复道,“别做的太过了,给点警告就罢了。”
想到下属传递给自己的消息里,林慎微竟然女扮男装同其他人亲密接触,赵安就有一股无名怒火冲上心头。
看来是他对林慎微太纵容了啊。
……
沈朝夕的截杀计划很成功。
四个前来追杀赵晚宸的人,都被她留在了深山里。
又花了一天的时间,她赶完了押送的队伍三天才能走完的路程。
顺利进城后,她很快和赵晚宸的人联系成功。
同沈朝夕接头的那人叫做李山,是一个个子不高,却很健壮,皮肤黝黑的男子。
单看面相,他生的相当普通,站在城门口卖饼,操着一个当地口音,一点也不出众。
但当沈朝夕见到那双看似老实的眼睛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就知道,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应该有的眼神。
沈朝夕对赵晚宸的人半点不好奇,说明身份后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诉求,“最近送进城里的女人有一个叫春夏,是林家的人,我要知道她被送到了哪里。”
这件事情并不困难,李山一口应了下来。
“还请稍等,我去问个人。”
沈朝夕颔首答应。
春夏的消息并不难获得。
她虽然是林家的下人,但这种在大小姐身边长大的贴身丫鬟,拿到外面去也很有看头。
物以稀为贵,在林明珠的衬托下,只能称得上是小家碧玉的春夏,放到边关来,就成了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因此,春夏并没有如同同样被流放的其他女眷一样,被简单粗暴地投入军营当中,而是放置进了城里的春风楼,成了一名佳丽。
但不论是放在军中,任人糟蹋的团妓也好,还是更高一等,需要花钱才能享用的佳丽也罢,本质上都是为军士提供服务的营妓而已。
顶着同为流放女眷嫉妒目光走入春风楼的春夏,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或者得意。
她只觉得心如死灰。
老爷死了,夫人死了,小姐也死了……
她还活着干嘛呢?
之前她还活着,是因为小姐还没死,她不能死在小姐前头,让小姐没了依靠。
现在她是真的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了。
为了防止营妓自杀,春夏虽然被分了一间单独的房间,屋子里却是干干净净,除了床榻和一张梳妆台,什么都没有。
但人要死的时候,总是谁也拦不住的。
她将床上的被子撕烂,头尾相连,打成一个接着一个的结。
扯了扯,这些床单的布料虽然比不得她在林府时睡的绵软,但质量还算扎实。
“小姐,永别了。”
春夏闭上眼,一滴清泪缓缓从眼角滑落,她微微探出头,将自己的脖子送进了从房梁上垂下来的吊环里。
沈朝夕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
手一抖,一片铁片就从她的端着盘子的指尖甩出,刺啦划破绳环,猝不及防之下,刚刚蹬开凳子的春夏往地上跌去。
反脚勾上门,在春夏倒在地上之前,沈朝夕勾住了她的腰身,将人带进了怀里。
没感受到窒息,反倒突然下坠,春夏吓得够呛,回过神发现自己在陌生人怀里,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你是谁?”
若是被春风楼的老鸨发现她试图自杀,定然逃不了好。
进来的第一天,他们这些新人已经见识过春风楼调教人的手段。
春夏不怕死,却不想落在老鸨的手里受尽耻辱。
沈朝夕放下手中用来伪装的盘子,站直了身体,对春夏勾了勾唇角,“春夏,你说我是谁?”
哪怕沈朝夕用药物刻意染黄了脸,还做了许多的掩饰,但没有谁比春夏更熟悉自家小姐的面容。
她是林家的家生子,爹娘都是林家的奴仆,自幼在林家长大,同林明珠情同姐妹,见到熟悉的眉眼,泪水迅速在她眼中酝酿了出来。
“小……小姐?”
她猛地扑过来,吓了沈朝夕一跳,后者此时却全然已经忘记了什么主仆之类的规矩,满心满眼都是她,又期待又惶恐地问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沈朝夕无奈,抓住春夏的手往自己脸上放,“你摸摸,是真的。”
春夏果真摸了起来,片刻后,她一把抱住沈朝夕,发出压抑的哭声,“太好了,小姐你还活着,老天保佑,小姐你还活着,呜呜呜……”
沈朝夕拍拍她的背,“没事了,都没事了。”
春夏并没有哭多久,重逢的喜悦来得快去的也快。
“小姐还活着”这个惊喜散去以后,浓浓的担忧就浮上了她的心头。
“小姐你来这个地方干什么?你是不是傻啊。”许是经历过一次生离死别,春夏如今对待沈朝夕,已经没有了曾经同林明珠在一起时的小心翼翼,反倒拿出了几分大姐姐的姿态来,“小姐你既然能进来,肯定也能出去,趁着他们还没发现你,你快走吧。”
她咬着指甲,透出几分焦虑,脑海中却思索个不停,“当时我们所有人是眼睁睁看着你咽气的,因此在旁人眼里,林明珠已经死了,小姐你出去以后,改个名姓,我相信以你的本事,无论去哪里都能活得好好地,日后若是有人问到林家的事情,你就只说不知道,对了,你千万别往京城去,京城估计有不少人都认识你,但京城外面就没关系了,林家明珠虽然出名,却也不是谁都知道你长什么样子的……”
说着她又劝道:“报仇的事情小姐切莫急于一时,从长计议,如今林家的儿郎已死,整个林家还要靠小姐撑下来,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听了小丫头一通话的沈朝夕心中熨帖却也心酸。
她真正想要嘱咐的那个人,此时恐怕已经站在了鬼门关。
只等她消除了执念,就能去转世投胎。
但同时,她又为林明珠能有这样一个忠心护主的丫鬟感到欣慰。
她能混进这个地方,已经向春夏表示,自己是有能力出入此地的,但她却半句不提让自己将她带离的话,说明在她心里,小姐的安危胜过一切。
虽然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但世间不等人,沈朝夕残忍地打断了春夏的话。
“有什么话,等出去以后,咱们再慢慢说吧。”
春夏抬头,一脸迷茫,“出去?”
片刻后。
沈朝夕打开门,见外面没有人,将手中端着的盘子摔倒地上,混着杂粮的黄黑色米饭洒落了一地。
她大声地叫道:“来人啊,荷花阁里的人不见了!”
春风楼顿时骚动起来。
老鸨扭着水桶一般的腰肢,满脸怒意的走过来,“你小子,喊什么呢?”
……
夜深。
倒夜香的车沉默地驶进了春风楼。
绷着神经等候了四个时辰的春夏,从床底爬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吱呀吱呀——
守门的人皱紧眉头,嫌弃地道:“快走快走,臭死了。”
推车的佝偻老汉再三赔罪,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挤着讨好的笑,一双有力的大手却稳妥地将夜香车朝外推去。
一刻钟后。
满身臭味的春夏扑进沈朝夕怀里。
哭的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