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雪陈酒 第80章 刀现千秋殿

“听长安那边来人说，大慈恩寺来了一位高僧，真的？”

“嗐，这还能有假？陈王、相王还有那些公主们都去寺里一睹真容了呢！”

“都去了？什么和尚这么有厉害，能让这么多贵人们去见？”

“嗯……听说好像是慧云禅师的弟子，不知道真的假的……”

叔孙穆经过湖边小径经过，隐约听见慧云禅师几个字，这个名字触动了他的心弦，他寻声看去。

——却是亭中两个婢女在低声说闲话。

他上前走近，不等两个婢女开口便问道：“你们方才是在说慧云禅师吗？”

两人俱是一愣，“是、是说到了慧云禅师。”

果然不是他听错了，“为何说起慧云禅师，你们认得他？”

婢女摇头：“我们没有在说慧云禅师，我们在说的是慧云禅师的弟子。”

这话倒让叔孙穆愣住了，“慧云禅师有弟子吗？”

当初在开元寺时并未听说过啊！

婢女便跟他解释说：“有啊，吴国公家的三公子刚从长安来，我听吴国公家的瑞珠说，慧云禅师的弟子正在长安，陈王、相王他们都认识呢。”

叔孙穆立刻问：“他叫什么吗？长相什么样？”

“好像叫秀光，住在大慈恩寺，听说长得挺好看，别的就不清楚了……”

叔孙穆登时好像被定身了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直愣愣地在出神。

秀光……，是比慧云禅师低一辈的开元寺弟子，他还记得惠远住持有个弟子名叫秀明。

婢女看他不对劲，出声唤了他一声。

叔孙穆浑身一颤回过神来，二话没说立刻回了他住的地方，马上叫来管家王远。

“王叔，我有事要去长安一趟，你在府里照顾好我母亲，再帮我跟母亲说一声，让她别担心！”边吩咐边简单收拾了一下。

王远几时见叔孙穆这般急切过，连忙问：“您去长安做什么？不收拾一下行李吗？”

“来不及解释了，救命的急事！！”叔孙穆废话的时间都没有，牵了马，立刻跨马疾驰出了王府。

怪他没早发现这些事！

当日在开元寺李长生说自己是前朝宗室时，他就隐约有些怀疑，但一直不愿往这方面想。

后来到了临安城他托人去打听当年周朝少帝的事，在听到少帝有可能被一个道士救走后，就确定了长生就是少帝周宣成。

再后来知道周宣就是李持盈，这件事再也不存在任何能让他痴心妄想的可能性。

长生就是少帝周宣成。

少帝周宣成就是长生。

在梁州时他竟没察觉出异样来，现在想来，她母亲坠马的事真是太过凑巧。他虽不愿这样去推测长生，但他心里却明白长生的行事作风，这也是长生能做出来的事！

还有这段时间洛王府如此闭目塞听，竟然没有一个人跟他提过长安的事……

想到此处，叔孙穆不得不叹息一声，长叹完，又更快得向西疾驰而去。

＊

满耳笙歌满眼花，满楼珠翠胜吴娃。

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间富贵家。

都说皇宫的宴会笙歌彻夜，翠玉流珠，人间富贵至极，不过如此。

李长生却兴趣淡淡，他小时候住在宫里时也有这种宴会，但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印象中只觉得无聊，动也不能乱动，拘束的很。

摆在千秋殿的夜宴已经开始，而皇帝暂时还没有来，其他人一派喜乐融融，唯独李长生在席上垂眸静坐，默念南华经。

朝廷中人大都听说了皇帝对这个法号名叫秀光的和尚十分看重，并且还准备为他修寺庙，大加赏赐，因此席上往这边频频打量的人并不在少数，但真正上前说话的并没有几个。

一个脚步停在了他跟前，李长生抬头，是一位十分稳重的老大人，他疑惑问：“这位大人……？”

“……我叫周轾。”

李长生恍然，这是他那位被封为周国公的堂兄，难怪有些眼熟。

“不知国公找我有什么事吗？”

周轾左右看了看，低声问：“我能和禅师说会儿话吗？”

“请坐。”他指了指旁边的席子。

“……”周轾神色有点难言，“能请禅师去那边单独说几句吗？”

他示意千秋殿外不远处的小亭。

李长生看了眼，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跟他来到殿外。

“国公有何事要说？”

周轾上下打量着他，突然问：“我是不是你前见过你？你看起来有点眼熟。”

李长生倒不意外他有此问，周轾来找他左不过就是那几件事，随便他问就是了。

他便说：“国公何出此言？国公天潢贵胄，某却只是一个出家之人，何谈熟悉？”

周轾也皱了皱眉，半晌叹了一口气，“应当是我看错了，殿中烛火通明，可能晃眼了。”

李长生静了片刻，对他道：“国公实在不该找我说话。”

周轾不解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

“瓜田李下，人言可畏。”想到他今晚要动手的事，李长生看向周轾的神色难得露出一点担忧。

周轾一愣，没想到这年轻和尚不仅佛法精通，连朝堂之上的事也能看清楚。他笑了笑，语气中满是不在意：“有时候不得不考虑许多，但偶尔我也随心一二，管他人怎么看。周国公没了我，还有下一个，或许没有了，但也未尝不是好事，不是吗？”

李长生神色微凝，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看了又看。

周轾瞥了眼千秋殿，说：“看来宴会已经开始了，我们也回去吧。”

李长生却没有立刻答应，反而说：“国公先回去吧，殿外景致不错，我等会再回。”

周轾承他的情，笑了笑，顺着来的路回去了。

李长生又在殿外待了半刻钟，才缓缓往回走。

殿里皇帝已经来了，礼部进献了两株红珊瑚树，高近两尺，色泽明亮、光彩耀目，众人正在相互传看。

见李长生来了，韩献便顺口问他这两株红珊瑚如何？

李长生侧首看了眼，道：“珊瑚是佛家七宝之一，乃是佛祖化身的象征，自然很好。”

“既然禅师也说好，那禅师不妨从这两株中挑一株回去。”

韩献一句话惊起千层浪，在座之人无不震惊，看李长生的目光瞬间变了。

李长生却淡淡的，目光在殿中掠过却没发现李持盈的身影，起身应了一声，顿了下又道：“贫僧也有一物欲献于陛下。”

“哦？禅师也有东西要献给朕？”韩献本来就头疾犯了，精神不好，所以宴会才姗姗来迟，现在听他说有东西，立刻强打起精神，好奇道：“是什么，禅师不妨拿出来让众位臣工一同观赏。”

“是贫僧手绘的《佛说十王经》绢画。”李长生从衣袖中掏出叠成一叠的绢绸。

“地藏王菩萨吗？”韩献对佛家经典十分熟悉，笑道：“拿来朕看看。”

李长生将绢绸递给内侍，再由内侍递给韩献。

这副绢画绘制的果然精美，笔触圆润，神态安详，法相庄严，韩献目光落到旁边的几行字迹上。

似乎是梵语，韩献并不能看懂。

“这画上的字是什么意思？”

李长生神情似乎微微一愣，问：“画上的字？”

韩献：“就是绢画上方的几行字迹。”

“可否容贫僧上前一观？”李长生恰到好处的问了一句。

韩献也没多想，朝他招招手，对他指了指绢画上方的几行字迹。

李长生目光淡淡扫过，“这是梵语，可译作一首回向偈：愿以此功德，庄严净佛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韩献若有所感，赫然抬头望向李长生！

一道亮光映出了他脸上惊惧的面容！

朱雀门外，叔孙穆纵马而来的身影如风迅疾而来，连长安城中不得纵马疾驰的规矩都顾不得了。

宫门守卫一见有人擅闯宫门，立刻上前阻拦，高声呵斥：“什么人胆敢擅闯宫门，给我拿下！”

话音未落一面令牌朝他迎头砸来——

“叔孙穆！都给我让开！”

——叔孙自报姓名！

纵马天街，叔孙穆从来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

到了承天门就到了宫城，根本骑不了马了，跃下马问了守卫，就朝千秋殿跑去！

叔孙穆纵马疾驰了一天一夜，片刻也没歇息，此刻头昏脑涨，精神却十分紧绷。

宫里的宫女内侍和守卫都认得洛王，叔孙穆没有任何阻拦一路到了千秋殿。进殿的第一眼，他就眼睁睁地看见李长生的匕首刺进了韩献胸膛！

“——长生！住手！”

韩献注意到李长生手中的匕首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李长生念完最后一句回向偈，韩献本来低头看绢画的视线突然间好像余光瞥见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地骤然抬头去看，正对上近在咫尺，闪着寒光的短匕！

不等他反应，李长生抬手向他脖颈抹去。这一招论常理韩献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却被同样想上前观看绢画的吴王奋力一扑，挡在韩献身前替他挡了这致命一击！

韩献立刻要跑，大喊护驾。

李长生被旁人打断显然不愉，但他动作何其快，韩献又是风烛残年，早已不复当年心力和身手。

一招不中，李长生又再次出手，也不必用什么高深武功，只向直中取，韩献逃跑的动作当然没有他快，匕首直从胸膛穿过！

“——长生！住手！”

是叔孙的声音，李长生回首望去——

叔孙穆手扶着千秋殿的门框，正急促喘息，寒冬腊月额头上具是汗珠。

叔孙这一声顿时让众人从愣怔中惊回神，意识到这是一场刺杀，殿中陡然乱作一团，逃跑的逃跑，护驾的护驾，桌案之上的碗碟噼里啪啦的碎成一片。

叔孙穆气都没喘匀，连忙快步上前去看韩献的情况。胸前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血流不停。

叔孙穆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颤抖着手从衣袖里摸出一个药瓶。这里面还有最后一丸碧落丹，当初李持盈中了剧毒用掉了一颗，这是仅剩的一颗了。

没有犹豫的将碧落丹喂给韩献，紧接着看见韩献手指动了下。

叔孙穆大喜，立刻朝旁边喊道：“太医呢？怎么还不叫太医？！！”

李长生却顾不上韩献和叔孙那边，此时大殿已被禁军团团围住，若不是顾忌殿中的朝臣和皇帝，估计早就放箭把他射死了！

戍卫皇宫、保护皇帝的北衙禁军武功确实不容小觑，而李长生却用匕首，光是武器上就短了一大截，且以少对多。

李长生用匕首格住侍卫的长刀，两刀相撞，火光四溅。侍卫在在同僚之中纵然再强，也招架不了李长生这等武功高手。

李长生的身手说是天下第一流也不为过，虽然最擅长剑法，但近身格斗他也不是不会！

一刀之下侍卫就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差距，神色巨变，闪身后退，欲让其他同僚暂时顶上，合力击杀此人！

但李长生岂会如他所愿，持刀就逼了上去！

侍卫仓促闪躲，形容狼狈，刀锋几次擦过他的胸膛，都被他险之又险地躲了过去。

然而还是在瞬息之后，李长生就贴近了他，手中匕首一翻，凌冽的寒意划过——

侍卫手腕一凉，痛感瞬间来袭，握不住的长刀掉落——被李长生握在了手中！

李长生拿到了长刀，周身凌厉气势尽显，衣袍翻拂，刀锋在夜色烛火中折出耀耀寒光。

他回过身，其他侍卫已经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