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信 第3章 第三章

七

哪里跟哪里，戚信信听糊涂了，“什么混天绫不混天绫的，我不认识你。”

“你是忘了我？”哪吒猜测道，“修成人身之后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混天绫？”戚信信嫌恶地嚷道。

“你不是人。”哪吒定定地瞧了她一眼，笃定道，“你是异物修成的人形。”

“是又怎么样？这天下异物修成人身的还少吗？你自己的混天绫丢了，凭什么瞧着我便说我是混天绫。”

认出来这不速之客是哪吒，戚信信便无缘由地暴躁，“你是心神恍惚了，还是老眼昏花？年纪轻轻的，眼睛就不好了，我是不是混天绫你瞧不出来吗？”

她内心好像忽然燃起熊熊烈火，这烈火由他点燃。虽然他没对她动手，也没说重话。

他只是把她错认成他丢失的宝物混天绫。

而她，不单单想要痛骂哪吒，将他痛打一顿也不解气。

她明明之前只听说过哪吒名字，没有见过他啊。他是西周叛逆的属将，和他一起的人还有姜子牙、杨戬等人。

祁燕吟大人说过的，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不，你就是它。你身上有混天绫的气味，是它的精魂注在了你身上，不会错的。”

哪吒少时便拜师太乙真人，太乙爱惜徒儿，赐予他混天绫和青鸟化作的风火轮。混天绫和风火轮作为神物，以其上精魂区别于凡间俗物。

有精魂的物件，和主人能够通过意念交流。

混天绫离开的那一晚，曾经告诉过哪吒。它不甘心只做一件法宝，它也要身入凡尘中去，做个能表现自己喜怒哀乐的人。

哪吒找寻了混天绫半月，借哮天犬追踪混天绫的气味，锁定它在昕潼关将城内将帅府邸旁的宅内。

除去这些以外，认为戚信信为混天绫的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身上有混天绫精魂，不会有差。

他脚踏风火轮入院来，一到地上，便感应到了混天绫在这处院中。

窗下有个女孩子趴着睡觉，他叫了声混天绫，她迷蒙着眼睛迅速张望。明明没睡醒，半眯着眼睛，好像马上要趴回去睡。

样子倒是挺有趣的。

他向她走近，看着她的眼睛倏然睁得又大又亮，仿佛在院内的群星因这一瞬睁眼，流浪到她眼内。

混天绫化身的女孩子，还怪漂亮的。

但，都是浮光掠影地感慨罢了，哪一件都比不上找回混天绫重要。没有这件法宝，哪吒觉得自己简直是被从肩部开始切下了两只手。

“而且，你为什么知道混天绫丢了？”他抓住了她话中疏漏，眼神深沉，“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

混天绫动了凡心才逃走，或许就是她，死不承认。

“你是要自己变回去，还是我用师傅给两面虚阳镜的把你打回原形。”话落，哪吒手上已执宝镜。

阐教法宝众多，偏袒徒儿的太乙捞上十七八件，小一半送给哪吒。

原身不是人的东西修成人形，叫两面虚阳镜照上一照，顷刻之间被打回原形，并且再不能化成人形。

戚信信知道这件法宝的厉害，真叫它照到，她这辈子到死也都只能做箜篌狸猫。

回去做箜篌狸猫，那不如杀了她。

她不能叫两面虚阳镜照到，绝不能！

八

她无法向哪吒证明她不是混天绫，除非被两面虚阳镜照上一照。

被两面虚阳镜照上一照，她不就死了。

戚信信战战兢兢，急中生智道：“小主人恕罪，我只是和小主人开个小小玩笑。”

“小主人火眼金睛，让您瞧出来了。”信信抬眼，原想让哪吒看到她眼里的真诚流露。

哪吒却只看到信信眼内水光涟涟，煞是惹人怜惜。

“我暂居在此处，原也只为想替小主人刺探昕潼关内消息，为主分忧。”

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说辞脱口而出，“且等我将此间情报收掇，便随小主人回去，东西带到我军帐内，我自当变回原形。”

不待哪吒回答，戚信信便颠颠地跑出房内。

哪吒眼瞅着她逃命似的跑开，眼光仿佛凝滞，半倚在窗旁发愣。

那天混天绫自己说过，它贪恋起凡尘，要做个嗔痴喜乐皆具的人。怎么今天改了说辞，是替他刺探消息？

信信奔向隔壁房内，立刻吩咐刚准备睡下的小连，“小连，快去请祁燕吟大人过来，就说哪吒闯到家中，要伤我的性命。”

小连眼内顿生慌张，“他来了！”

戚信信看了奇怪，“你怎么了？”

戚信信被她唬得怀疑自己刚刚讲的话哪里出了问题。

小连这副神情活脱脱是鬼上身。

但这鬼上身的表情也只现出一瞬间，小连神色便恢复平常，解释道，“我听见那混世魔头的名字就觉得害怕，小姐稍等，我马上就去请祁燕吟大人。”

小连草草套上衣服，就奔出府邸。

戚信信急匆匆地跑回自己屋内。

慢说哪吒有风火轮，便是没有风火轮，修行法术的阐教门下都有日行千里之法，她出了府中，恐怕没见到祁燕吟大人，哪吒便追到了她。

万一他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镜子照她，她可不就原地暴毙。

信信只能祈祷祁燕吟大人在府上，小连快点见到他，祁燕吟大人快点来救她。

信信屋内，窗户大开，漫天星光映进屋子里，星辰影落到地上，散满一地。

哪吒仍然倚在木窗旁，晚风吹过，院内莎草轻晃，他头上绾发的红绳摇曳。

他望着她匆匆奔来，抿唇笑了笑，“你要走窗子过吗？”

信信没回答他。

戚信信跑到窗前却未停下，反而两手支着窗沿，借力将整个人翻过了窗户，就势撞倒了轻轻倚靠窗户的哪吒。

哪吒猝不及防，人向后仰，后脑勺重重地磕到地上，轰隆两声高山崩坍般的巨响。

九

哪吒仰卧在地，戚信信压在他身上。

一股清淡的芳馥气味传入他的鼻官内，很清很淡，极是好闻，他的心旌不由有了些恍惚。

“你怎么……”怎么这样冒冒失失。

话没讲完，原本瘫倒在他身上的戚信信突然就两手毫不留情地按着他的肋骨，站起了身。

“我走窗子过你个大头鬼来，我都说了我不是混天绫。”哪吒仰望她，看她手上拿着两面虚阳镜，愤恨骂道，“有法宝了不起呐，我今天戳坏它，看你还能恐吓谁去。”

戚信信刚刚是故意扑倒哪吒的。趁其毫无防备从他腰后抽出这枚两面虚阳镜。

她是那样讲也是如此做的，瞬时拔下簪发的碧绿翡翠流苏，簪子尖扎纸似的扎穿镜面，“乌龟王八哪吒，爱哪里待着哪里凉快去。”

燕吟大人的收藏里有一本神书，介绍了当世各式各样的仙家法器。当时她看书，因着两面虚阳镜画得好看，留心多看几眼，记忆深刻。

此物乃神铜所制，镜面引瑶池之水灌注而成，但是尤怕翡翠，无论是生在凡间里的，还是天上长的。

她嘱咐小连的同时也向她要了根碧绿翡翠簪，紧紧簪在发髻间，并不惹眼。

清脆的破裂响声敲醒了哪吒。

两面虚阳镜碎了。

“你……”

“你竟然敢弄坏我的两面虚阳镜。”哪吒骤然恼怒，杀人的冷意在他眼内陡然霜降那样凝结。

屋漏偏逢连夜雨，混天绫不见了，两面虚阳镜被她戳得粉碎。

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戚信信还没反应过来，右胳膊便被哪吒的手掌箍住。

逃是逃不掉了，指不定得被他打断几根肋骨。

戚信信没被他攥住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胸腹，苦苦向四处望，口中大声喊道：“救命呐！大人救命啊！”

光喊似乎不尽兴，她边大叫又边尝试原地飞升般蹦跳起来。

“救命啊，光天化日之下，哪吒竟然要行凶杀人了！”

“现在是晚上。”哪吒好为人师地纠正她。

他不但纠正她，脸上居然还有淡淡的笑意。

她才戳坏他的镜子，被他捏虾米似的捏在他掌中。

他竟然还对她笑。胜者为王，败者食尘，这笑的意思是不是她要倒大霉了。

信信一看哪吒这表情，一想到那些殷商处置罪犯的刑罚，便觉得脊梁骨发冷，哭都哭不出来了。

早知道她就该再和哪吒多周旋，等到祁燕吟大人来救她为止，而不是为泄恨弄坏他的镜子。

信信欲哭无泪地嚎叫，“大人救我！”

小庭院，一阵狂风忽地扑面而来，系在花上的小银铃铛叮玲玲地细响，正是惜花疼煞小金铃。

戚信信和哪吒猝然转首望去。

朱红色院落门大敞，祁燕吟高大的身影立在门槛前，英俊脸庞仿佛受了一泓星辰辉映，坚毅地闪亮着。

是他的大人来救她了。

祁燕吟厉声喝道：“哪吒，你想做什么！”

哪吒如视怪异地打量他，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是你——”

“大人救我！”哪吒分神之际，戚信信一把挣脱了他，哭也似儿地奔向祁燕吟。

信信是想也没想便扑进了祁燕吟怀中，啜泣道：“大人救我，大人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