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这边是繁华地带,三个人到地方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人行道两边人流不绝,林羡清怕热,就躲在绿化带的树荫下乘凉,却被蚊子叮了一腿的红疙瘩,她一边挠着一边转换阵地。
招生的小桌子那边让温郁守着,时不时有几个家长拉着小孩来要几张宣传单看看,林羡清实在热得不行,就进了一家小卖部买瓶冰镇的水喝。
结账时排在她前面的是个个子矮矮,胖乎乎挺可爱的小姑娘,脑袋上还扎了个巨大的蝴蝶结,她身高不够,踮着脚把篓子里的零食往收银台上放。
扫描仪每扫一次条形码,显示屏上会有累计的价格,林羡清一只胳膊撑在收银台上,视线恰好落在吐出来的小票上。
收银员的动作很快,扫完码就把小票扯了,小姑娘也不太在意,拎着袋子把小票一塞就准备走。
林羡清结完帐后皱着眉追了几步,她蹲下身子问:“能把你的小票给我看看吗?就是刚刚收银阿姨给你的那张小纸片。”
可能也是觉得这张纸不太重要,小姑娘没什么防备地把小票给了她。
林羡清拿过小票扫了几眼,但是因为手头没有算盘,她计算速度还是慢了些。
“你等我一下可以吗?刚刚那个阿姨算错账了。”她哄着说,然后拿着小票又进了小卖部。
小孩子一共买了八样东西,林羡清算了三遍,总价应该是59.6元,可小票的合计总价却是72.7元,差价13.1元。
她起初跟收银员陈述这个事实的时候,那人很不服气,认为她是故意来找茬,撇着嘴叨叨着:“收银系统算的,计算机怎么会出错?”
一边埋怨着,她又拿手机计算器摁了一遍,答案却是59.6。
收银员不信,又摁了一遍,最后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大声叫店长:“老板,这机子坏了。”
老板从后屋里匆匆赶来,拿着小票对了下金额,确实合计错误。
他跟林羡清赔礼道了歉,把差价补给她,林羡清拿了钱准备还给小姑娘。
她推门走出去,火辣辣的日光像是要把人烤化,林羡清手里拎着的冰可乐瓶身立马凝了水珠,她微眯着眼,在小卖部门口看见了温郁。
他正靠着墙站着,房子屋檐恰好投下一小片阴凉,温郁半张脸在阴影下,另一半暴露在金黄色阳光下。
他额头沁了些汗,脸颊也有些绯色,但温郁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撩起眼皮盯了她几秒,然后低下头用袖子擦了擦汗。
是的,这么热的天他还是穿着长袖卫衣,袖子遮过手腕,骨节分明的手指从袖口探出来,像一块雕刻完美的暖玉。
林羡清有点看不过去,毕竟刚刚自己在树荫下乘了半小时的凉,温郁却没休息过。
“祝元宵在那儿守着吗?”她问,边问边拧开瓶盖。
温郁点了几下头,林羡清又问:“你在这儿干嘛?买东西?”
又是几次点头。
林羡清感觉他状态很差,眼神有点失焦一样,她把可乐塞进温郁手机,眉头拧成一团,把人扶进小卖部里坐一会儿。
小卖部里开了冷气,比外面温度低一些,而且因为刚刚的乌龙事件,老板看见她还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就允许他们在这儿歇一会儿。
“你低血糖?”她问。
温郁灌了几口可乐,耷拉着眼睫很闷地发了个鼻音:“嗯。”
林羡清又给他买了糖,各种口味的都有,她随手挑的,温郁也没怎么注意,拆了一颗塞进嘴里,然后眉头皱了一下,表情很凝滞。
他直接把糖吐在卫生纸上,表情难看得有点生动。
林羡清不解问:“怎么吃糖还挑呢?”
“没挑。”他顺口回了一句,然后把包装袋拎起来一看:哈利波特怪味豆。
林羡清也拿了一袋低头看着介绍,各种乱七八糟的味儿都有,大多不是什么好味道。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温郁刚刚吃进嘴里的那个,应该是……
呕吐物味。
她没忍住,很大声地笑出来,边笑还边说:“你也有今天。”
温郁没好气地侧眸看了她一眼,林羡清正笑得蹲在地上,丝毫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小卖部的空调有些旧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喷着冷气,一阵阵打在温郁后脖颈上,他又喝了几口可乐,感觉状态好一点后就提了个醒:“你再去买几瓶水吧,给外边那个捎一瓶。”
“外边那个”这个描述虽然模糊,但好歹林羡清听懂了,她脸上还带着笑,指责道:“人家叫祝元宵,这名字挺好记的啊。”
“记不住。”他直截了当道。
林羡清心想你当初叫我名字,说要不要送我回家的时候怎么喊得挺顺溜呢。
最后在她转身准备去拿冰水的时候,身后少年突然出了个声:“看着点儿,别又让别人算错账。”
她脚步顿了下,看来当时他在门外都听见了,刚觉得自己有了点儿面子,温郁却又补了一刀:
“毕竟你好像只有算钱的时候又快又准。”
这算夸奖吗?
林羡清缓了口气,告诉自己不要跟病秧子计较,哼了一声就跑去冰柜那边了。
因为温郁状态不太好,林羡清没让他拎水,自己一个人哼哧哼哧地把一袋子水拎回去,还很严肃地要求温郁必须坐在树荫下休息,等培训班派大巴来接。
两人回到小摊的时候,林羡清又看见了那个胖胖的小姑娘,她左手牵着自己的妈妈,很兴奋地跟她招手。
林羡清走到桌子旁边,听见小姑娘指着她说:“就是这个姐姐,她算数好快好快的!”
她这人不经夸,一夸就会害羞,耳朵都红起来,客气说:“一般一般吧。”
可能林羡清也没想到,自己无意之举,招揽来今天第一个客户,小姑娘歪歪扭扭地在报名表上填下名字。
在南街这里驻守大半天,终于填完第一张表,林羡清很珍视地把表格收进文件夹里,连个角都不舍得弄折。
温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荫下移步过来了,看着她做贼似的装报名表,略有些无语:“……你在干嘛?”
林羡清手上动作没停,老神在在地说:“这都是人家的梦想,很珍贵的。”
她扬了眼打量一下温郁,又叹口气:“现在学珠算的本来就少,能找着一个已经很珍贵了。”
温郁垂眼看着她,没搭腔,唇色红了些,没有恰才那样苍白。
但林羡清还是不放心,催着他去阴凉地坐着:“你别管了,去休息,没事儿就多吃几颗糖。”
祝元宵也在这儿扛了挺久的太阳了,他去休息的时候林羡清就得顶上,整个人暴露在太阳底下,连桌上搁着的小风扇吹出来的风都是滚烫的,空气里哪哪儿都像刚煮沸的开水一样,叠着一百摄氏度的蒸汽,闷得人要窒息。
林羡清热得快受不了了,大喘了几口气,她给刘老师拨了个电话过去,嗓子有点哑涩:“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啊,太热了。”
刘老师回复说大巴马上就到,林羡清实在顶不住了,就撑着桌子站起来想要去阴凉点儿的地方坐着,结果一站起来眼前就发绿,她身子晃了几下,撞倒了桌子上堆着的矿泉水瓶子。
那一刻,林羡清感觉自己身子轻飘飘的,在她最后模糊的视线里,有个穿长袖卫衣的人从树荫底下跑向她。
在她尚有意识的最后一刻,林羡清想的是:
温郁自己还没休息好呢,最后不会两个人都被抬进医院吧?
-
很刺鼻的消毒水味。
林羡清在医院的小板床上醒过来,眨了好几下眼睛才使视线变清晰。
刚看清头顶破了一块儿的天花板,一张严肃的老头脸又戳进她眼睛里。
她无言,林老爷就很粗鲁地把一块浸了凉水的毛巾盖在她脸上。
林羡清被闷了一阵儿,突然听见林老爷大着嗓门打电话:“现在就来装一下空调呀,这个天儿,不装是要把人热死啦!”
林老爷夏天再热也是摇扇子,他才不怕热。
怕热的是林羡清。
嘴硬心软这个词算是被林老爷践行到了极致,林羡清很轻地叹了一口气,用没扎针的手扯下脸上的毛巾。
她只是有点轻微中暑,但还是要在医院里躺一会儿把几瓶葡萄糖给打完,而林老爷要去处理空调的事,来换岗的是林柏树。
但是林柏树来的时机有点不巧,温郁刚给她捎了些吃的过来,两只脚踏进门槛还不到两分钟,他哥就紧接着来了。
奇怪的是,当林柏树看见温郁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很冷漠。
虽说他哥一贯没什么表情,但还算是平和的,而现在这种冷漠的神色更尖锐一点,有很明显的敌意。
林柏树走过来时,温郁也会自动往边上退一段距离,礼貌地垂眸避开他。
“你俩认识?”她问。
温郁没说话,林柏树倒是很快回答:“不认识。”
他应该是不可能认识温郁的,毕竟温郁才搬到这里没多久,而且年龄上也存在一定差距,两人不在同一个圈子里,几乎是没有认识的可能性的。
那么,现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氛围是什么情况?
温郁刚把饭盒放下,林柏树看都没看他,背着身子跟林羡清说:“他是你的同学吗?送完东西该走了。”
林羡清不能理解,好歹是温郁把她送来医院的,还给她买了饭吃,怎么用完就扔呢?
她偏要跟林柏树唱反调:“为什么要赶他走?”
林柏树蹙着眉,看了她好久,好像想说些什么,最后又没能说出口,半晌只憋出一句:“男女有别。”
林羡清被他这四个字给噎住了,“那你也是男的,你怎么不走?”
林柏树眉头拧得更紧了,他几乎是下命令一样:“我是你哥,你听我的就行了。”
看吧,这套说辞又拿出来了。
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来,他还有个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