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郁低着眸子,视线很轻地在他身上落了一瞬,说话的声音一贯的了无情绪:“是么?我并不高兴。”
男生仍旧笑得灿烂,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他轻低了头,把手收回来往身上蹭了蹭,动作很优雅。
下一秒,他转头重新向林羡清伸了手,两个眼睛弯起来,他自报家门:“我叫徐寒健,很高兴认识你。”
林羡清这几天重感冒,本就迟钝的思维简直像卡在一起的齿轮,根本转不动。
她只是在原地怔了一会儿,然后很慢地伸手握了一下,粗着声音说:“你好。”
徐寒健温和地松手,然后突然叹了口气,用一种很遗憾的口吻说:“师兄,你不该沦落至此的,现在居然到了这样的珠算班里,不觉得憋屈吗?”
温郁从始至终只是冷着眸子睨着他,“你用不着担心我。”
“我怎么样都与你无关。”
徐寒健突然变脸,撇开眼睛冷嗤一声,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轻飘飘留下一句:“丧家之犬罢了。”
声音不大不小,他们却听得足够清晰。
林羡清说话带着鼻音:“他是你以前的朋友?性格好讨厌。”
温郁:“不是朋友,只是之前恰好在一个班里。”
林羡清“哦”了一声,又打了个喷嚏。
集合营的氛围很奇怪,努力的人能一直熬到大半夜,大堂里都是啪嗒啪嗒的敲算盘的声音;也有很散漫的公子哥,自认为自己天下第一,成天去空地上打球,然后回来倒头就睡,他们班的老师也是对这种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羡清她们肯定是前者。
虽说祝元宵之前跟温郁闹过不愉快,可到了这儿也是梗着脖子问他一些技巧性的内容,林羡清每次看着他找各种借口面色不善地跑到温郁面前问问问题都特别想笑。
“刘凡想问你......”
“赵梓吟想问你......”
“胡玉婷想问你......”
直到某一次林羡清坐在温郁旁边,看着祝元宵又皱着眉红着脸跑过来,支吾半晌也说不出什么,林羡清就打趣他:“我们班的人都被你拉出来问完了,这次又是谁要问温郁问题?”
祝元宵的脸涨得通红,舌头打结一样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林羡清被他这傻样逗乐了,在旁边闷着笑,温郁好像无知无觉一样,淡着表情说:“随便问,不用找什么借口。”
意思好像是:我知道每次都是你想问。
糗成这样,祝元宵“哼”了一声就端着自己的算盘,同手同脚地走了。
林羡清干脆不憋了,大声笑出来。
她还感冒着,嗓子又干又疼,没笑一会儿就开始咳嗽,为了避免传染,她立马偏头拉上口罩,自己闷着声音咳。
好不容易舒服一点后,林羡清才把身子坐正,趴在桌面上,神色恹恹,很小声地嘟囔着:“我这感冒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啊?”
她坐起身子,才发现自己身边的座位已经空了,温郁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走了,她毫无察觉。
大概两分钟后,林羡清才看见温郁端着一杯白开水过来,那白开水上还汩汩地冒着热气。
温郁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状似不经意地说:“喝点热水,吃过药了吗?”
“药是吃过了,但这水可能喝不下去。”她嗓音无比艰涩。
温郁歪着头看向她,眼神好像在问:“为什么?”
林羡清禀着一副很无奈的表情,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看起来就烫手的杯子,瓮着声音说:“这开水喝下去,我的五脏六腑可能都要烫报废。”
温郁抿了下唇,又端着杯子走了,下一次递过来的,就是一杯温度恰好的温水。
林羡清捧着杯子小口啜着,抽空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从来没照顾过别人啊?”
听了这话,温郁的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又松开,他轻声回:“我会学。”
午睡时间,大堂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大广场上还有几拨人在孜孜不倦地踢球,林羡清看着他们都觉着热。
下午通知在大堂里集合,刚打完球的那几个带着一身汗走进来,还排队站在林羡清旁边,她略有些嫌弃,就侧着身子往温郁那边躲了躲,一不小心跟他垂在身旁的手搭在一起。
他手温很低,触碰的一瞬间像是在雷阵雨的日子伸手摸到了闪电,林羡清触电般收回手,放低了声音道歉:“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摸你的手的。”
温郁听完了,眉梢抖了几下,咬着字说:“最后那几个字你可以不说出来。”
不说还好,自己说出来反而更像是故意的了。
集合的人太多,领队的老师好一会儿才把场子镇住,最前面的人举着个大喇叭说:
“明天上午八点,在场地集合,进行第一轮珠算考试!”
刚安静下来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好多人窃窃私语。
喧闹的人群里,突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句:
“但是有点不公平吧,唯心珠算班里那位跟我们一起比赛?”
随即有人附和:“对啊,这干脆别比了,把大奖直接颁给他算了,我们从第二名开始争。”
“有什么意义呢?”
......
届时,温郁仿佛置身于舆论中心。
但他只是直直站着,淡漠地敛着神情,不发一言。
最前方那个老师举着喇叭大声喊着“安静”,他发了脾气,喊了三四下才把场子静下来。
林羡清踮了脚,勉强能看清他的脸,这人在比赛的宣传海报上也露过脸,好像是本市珠算协会的会长,叫冷思成,人长得很和蔼,就是有点啤酒肚和中年谢顶。
冷会长板着个国字脸,义正言辞地教训道:“你们说这种话很好意思吗?人家比你们厉害、比你们牛,是他的错吗?”
尽管这样,还是有不服气的,高声阐明自己的主张:“我们只是想要公平的比赛!”
冷思成沉默了一会儿,喇叭里是他粗粗喘气的声音,他又问:“你说说哪里不公平?”
“你看起来跟他年龄差不多,你也不是智障儿童,你说你们在客观条件上有什么是称得上‘不公平’的?”
上一秒他说这话时还算是平静,下一秒他突然摔了喇叭,眉头拧在一起高声说:
“我最听不得你们以‘不公平’为借口来掩盖自己不如人的事实,技不如人就多练,你只能够要求自己跟上走得快的,不能要求走得快的停下来被你超越吧,做什么青天白日梦呢?”
冷思成又拔高了音调,几乎快喊破音了:“温郁正常参赛,没信心的你就退赛,自己收拾东西滚蛋,谁惯的你们?”
场内所有人都害怕地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大厅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窗外唧唧不绝的鸟鸣。
林羡清也跟大家一样把脑袋往下压,她偷偷撇着眼睛往温郁那边瞄了一眼,少年仍立着头,微眯了眸子往前台看,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阳光。
一直到冷会长背着手离开,室内才恢复生机,被教训的那个人开始骂骂咧咧的:“靠,我还没说几句呢他就怼,口水快喷我这儿来了。”
“走吗?”温郁偏头问她。
林羡清点点头,两个人从那人身边掠过去,温郁侧眸睨他一眼,然后轻飘飘收回视线。
今天算是大家最安分的一天,球场没人打球,空了一下午,只是偶有几只蝉在上面跳。
大厅里挤满了人,拨算珠的声音经久不绝,林羡清大半夜起来接水,还从楼上看到一楼有人点着灯练习。
不知道是不是一万块奖金的诱惑,林羡清难得起了个大早,跟打了鸡血一样,第一次跟着温郁去大操场跑了几圈步,那时候天还没亮,只有零星几个路灯点着,欢赠一点灯火。
八点。
他们准时坐进布置好的考场里,跟学校里的卷面考试制度差不多,都需要上交一切智能设备。
探测仪挨个检查,没出问题。
林羡清坐在自己的位置,突然觉得有点儿紧张,明明感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还是打了个喷嚏出来。
考试前听说会长临时改了几个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被气到的原因。
所以,拿到卷子的时候,林羡清看着那几个复杂的大额混合运算,甚至还有加括号的优先级运算,跟考级的卷子不同。
但林羡清扫了眼题觉得,这甚至已经超过能手三级的难度了。
可这才是第一轮筛选。
林羡清做了几下深呼吸,在铃声响起的时候拨了第一个珠子,逼仄狭小的房间里充斥着啪嗒声,好像进去了枪林弹雨的战场。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也可能是十几分钟,林羡清突然看到坐在自己左前方那个男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计算器,大概只有四个大拇指盖拼起来那么大,进场时居然没被监考老师发现。
林羡清眼睁睁看着他一个一个地摁上去,而前后两个监考老师,台上的那个女老师好像没看见,后头的那个男老师睡着了,鼾声如雷。
她皱了眉,毕竟是被正义使者林老爷教出来的孙女,林羡清怕被记仇,只能假装自己遇到问题,举了手向前面那个老师示意。
她看过考场信息,这个女老师好像叫庄羽,林羡清压低了声音跟她说:“我左前方那个人带了计算器作弊。”
好久,庄羽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林羡清不解地抬眸,看见她的神色有点不太对劲,庄羽冷眼看着她,脸色绷得很难看。
这一瞬间,林羡清忽然懂了。
为什么探测仪没探测出来?为什么她打了报告这个老师却不为所动?
因为这分明是有预谋的、计划好的作弊。
她刚出了个声:“你——”
庄羽立马厉声打断她:“这位学生!”
所有人的动作都滞住了,她的脸色变了下,冲林羡清伸了手高声说:“交出来。”
好多人抻着脖子看热闹,被庄羽斥了一顿:“看什么看,考试还继续呢。”
她干脆把林羡清拉到教室外面去了,现在考场里只剩下一个男监考老师,刚打完瞌睡的那种。
他搓了把脸,喊了声:“安静考试。”
声音还带着倦意,一点儿威慑力都没有。
被带出教室的时候,林羡清看清了所有人脸上鄙夷的神色。
可明明作弊的不是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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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珠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