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的死与阿九死前与她有过交流,这两件事,在周澄看来完全没有联系。
阿九既不是她杀的,她也不知道阿九走后做了什么,有人居然会因为阿九死前跟她有过短短几句交流就来找她麻烦,周澄觉得完全不可理喻。
但是调不调查,这事不是她说了算,工头也只是下达她即将被问话的通知,根本不会有人想听她的辩解。
不管有没有人找事,就算下一秒猩红大楼爆炸着火,世界毁灭,这一秒的周澄都需要在工头走后的二十二层矜矜业业地搬尸。
白天的焚场又热得像被架在火上烤了。她觉得自己像架子上的烤肉,又开始满头大汗,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那两个新来的工友并不在乎谁是阿九谁是周澄,只是自顾自开始干活,动作生疏但很麻利,一言不发,脸色发绿,偶尔会跑到一边吐一会儿,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回来继续,像她刚来的时候。
长得像螳螂的队友和长得像狗熊的队友,倒是对昨晚发生了什么很感兴趣。他们两个为了满足自己好奇心居然主动要求跟她一起搬尸,要知道他们两个以前看起来都很不屑新人的样子,不怎么看得起她。
果然八卦才是打破人类隔阂最有力的工具。
要是这起八卦跟她没关系就更好了。
“贝塔贝塔!”,自己旁边的螳螂正在小声絮叨,听着像蚊子叫。
贝塔,她还舒克呢。
周澄没精打采回头,嗡嗡叫的螳螂立马凑到她旁边小声问,“beta,阿九昨天找你干嘛了?”
“……我叫周澄。”周澄没好气道。
“好好好,叫周澄的beta,昨天阿九找你干什么了?”
“……”算是跟这个beta分不开家了,周澄无语。
虽然她不知道螳螂要跟她瞎打听什么,但以她目前马上就要被人找事的节奏,多个螳螂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所谓。
周澄边“嘿咻嘿咻”搬起一具新鲜的大体老师,边有气无力回答道:“他让我帮他把最后一趟小推车运到白房子那边儿。”
想想就后悔,她干嘛非得图阿九那几十块钱,以至于现在都有点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惹祸上身了。
阿九也是,好不容易给个贵货,也不说清楚多少钱,让她被零件行老板坑一回。
“哎呀,”同样凑在她旁边搬尸,听到她的回答的狗熊大哥很气愤,“他让你干啥你干啥呀?你咋这么好欺负呢。”
周澄“咣当”一声,把尸体扔到“案板”上,老实道:“他给了点钱。”
狗熊也“咣当”一声,边跟她做相同的动作,边打听:“他给多少呢,这大老远跑过去,给少了吃亏啊老妹。”
说实话,周澄跟狗熊一点都不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为自己打抱不平,但她对这个“老妹”的称呼很满意,熟悉得好像回到了老家,对凶巴巴的狗熊老哥也多了点好感,回答有关“钱”这类在焚场比较危险的问题也没多抵触。
“给了不多。”
“人不愿讲你问啥问,”一边螳螂挥手驱赶狗熊,插嘴问,“你知不知道阿九昨晚干啥去了?”
“不知道,他没说。”周澄老实道。
狗熊因为螳螂的驱赶,在他身后默默挽起袖子。
螳螂对此一无所知,还在怒其不争:“哎呀,你这人咋没点儿好奇心,他去哪儿真你没问问他啊?”
“没问。”周澄回答,然后看着螳螂被狗熊一拳掀翻过去。
……
按照一般性别来讲,天生身体条件较弱的beta,体力这方面逊色于Alpha,是很正常的。
按照二般性别来讲,一个像周澄力气这么大、身体这么强壮的beta,就很不正常。
这是工头在周澄刚来那两天观察她后得出的结论。
空气中仿佛树木燃尽后的香气,混合着不知名动物皮革的气息,悄悄地弥漫整个房间,红丝绒地毯上的沙发后面,工头低着头站在胡桃木大门前,看到沙发侧面露出来上下交叠的半截裸露的长腿,和脚上套着的、红色的人皮皮鞋,在他对面,巨大的电子墙面上放映着周澄刚刚跟狗熊和螳螂的对话。
周围的信息素主观上并没有攻击意图,等级的压制依旧令工头呼吸有些滞涩,他只往那处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他听到从沙发上传来的声音绮靡悦耳,在空气中缓缓流动,仿佛缠绵的蛛网。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联邦军方的人。”那个人拉长的尾音似是有些困惑。
工头心中颤动,恭敬地垂下头,低声回答:“她太显眼了,跟联邦以往的作风不太一样。不过我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疑点。联邦的天网没有这个人存在的记录。”
“这不是正好嘛,垃圾场想要人,把她丢给他们,让他们查好了。”
“是。”工头迟疑了一下,“……那阿九,那边怎么办?”
“咦?他不是死了吗?”沙发上的人慢悠悠地拖长声音,“小狗,最近不在状态哦~我可不喜欢笨狗。”
工头额头霎时布满冷汗。
猩红顶层的长廊,玻璃墙外白昼的强烈光线被厚重的帷幕阻隔,阴沉沉的甬道,只有头顶一盏感应灯,昏黄的灯光落在脚下红得似血的地毯上。
工头一步一步远离身后那扇胡桃门,上方昏黄的水晶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又一盏一盏熄灭。他额头上冷汗一直没有消退,直到坐上透明的电梯从109层楼顶俯瞰整座猩红脚下的土地。
二十年前他十六岁,那时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也没见过世面,原以为在在联邦地下城混了那么多么年,拳场上再无敌手,入焚场就能扬名立万大赚一笔,于是花光了从家里偷出来的所有的钱,买了那张飞往焚场的船票,主动站上了猩红的擂台。
那时他还不知道那个愚蠢的决定改变了他的“所有”。
工头摸了摸脸上的凹凸不平的刀疤,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割开皮肉时的疼痛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说他天真也好,伪善也罢,他是真心希望他手下的人不要不明不白地就送了死,二十多年,他一直这样想。
可是……
电梯门在二十二层缓缓打开,工头走出电梯,恰好看到狗熊把螳螂一拳撂倒在地,他无视了两个人,径直看向周澄,她站在一旁看戏,完全没有因为他那句“你会有麻烦”的警告担心。
真不知道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心大。
“周澄,”工头喊了一声,那个还在看戏的beta因为听到自己被叫了名字,回过头,一张脏兮兮看不清五官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看起来很冷静啊。工头这样想着,说道。“调查你的人来了,跟我走吧。”
他由衷地希望她能够活着。
只不过不同人的命不一样重,在无关紧要的人和自己之间,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电梯缓缓向上,头顶上的数字逐渐攀升,周澄不知道工头要带她去多少层,管理部门专用的电梯高级,跟运尸专用的冷链猪肉传送带不一样,这个没有楼层按键,她只能盯着头顶上显示楼层的数字一会儿变一个,带着她前往完全未知的楼层。
猩红109层大楼,一二层的大厅、三到四十九层的大乱斗场地,到50层以上就属于不给钱进不了的保密空间,现在电梯上的数字已经完全超过了“50”开始迈向“100”大关,周澄站在电梯里,从高处向下看,整个焚场几乎能够尽收眼底,她甚至在远离沙漠的焚场边境看到了一面巨大的停机坪(?)或许是停机坪吧,她看到那里停泊着一排一排长得像潜水艇但长翅膀的东西。
周澄猜测那些应该是联邦的达官贵人的坐骑。虽然,在已经不怎么得她信任的《霸O》里有写过“联邦与焚场完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但她也记得跟小o在“不夜都”xxoo的男主里,有不少来自联邦。
电梯上方跳动的数字最终在“108”停止。
电梯打开,周澄眼前出现一片钢铁冰冷的颜色,倏忽间她浑身的血液忽然像被冻住般凝固,一股寒意从脚底直涌心头。
“头儿,这是什么意思?”
周澄颤抖地侧头,旁边的工头面无表情。
工头转过那张仿佛被钢铁冰冷的颜色冻住的脸,红色如同裸露血肉的刀疤早已变得苍白,在同样苍白如同手术室的光线下宛如突出的山脊线。
周澄的眼睛倒映出他的身前那片巨大的空间,环形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无数锋利的刀、斧、钺、箭、铜柱、钢枷……散发着令人胆寒的阴森之气。
空地中央各种器具之中,摆着一张最为显眼的椅子,四周纷繁复杂的机械铁臂犹如美杜莎头顶的毒蛇,透明罩子充斥着碧绿色的气体。
那张椅子旁边站着几位穿白大褂的人,他们周围各种科技感大屏散发的蓝光,在电梯大开时,冷漠地向她投来的视线在那些蓝光下有种非人的色泽。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周澄听到工头以无所谓的语气这么说道。
她忽然意识到,他对眼前的场景,或者即将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而那件事情,大概率不会像她想的那样,只是“审讯”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