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肾不交 第25章 故人

师父……

廉忻心中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眼前这两名女子看上大不了自己几岁，竟已是自己的师父了吗？那自己当时在她们手下修习的是什么呢？关于这两人的记忆，廉忻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但那名叫做瑞香的女子神情严肃，看上去也不似在打趣他。

于是他便规规矩矩改口道：“瑞香师父，梦花师父。”

梦花示意他落座，廉忻坐下后，梦花又拿起面前的杯子放到他跟前，给他倒了一壶热茶。

瑞香则是一惯淡然的神情，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失忆了？”

廉忻也不打算隐瞒，便老实答道：“是。”

“多久了？”瑞香问道。

廉忻道：“没多久，大概十天前的事了。”

梦花支起一条手臂，撑着下巴，眼神怜爱地看着他，说道：“怪不得，可怜的小廉忻，我听说你在水宗闭关三年有余，你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来到此地？”

问完后，不等廉忻回答，她又自言自语道：“哦，不对，你不是失忆了吗？那这些事情，你还能记得起来吗？”

廉忻没有马上回答她，只是问道：“二位……可是金宗的人？”

梦花笑道：“这个嘛，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和小廉忻你差不多了。”

廉忻苦笑：“我连自己是水宗二宗主的身份都是被人告知的……”

瑞香道：“我二人原本在木宗门下修习，受穆绵夫人邀请，在大天下教授金宗门生音律相关的学识。”

廉忻心道：既然是在金宗教授音律的老师，而我自小在金宗修习，难怪二人要自己称呼她们为师父，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机会多问一下关于过去的事情。

廉忻问道：“那……我当年可是在二位老师的门下学习音律？”

瑞香道：“你曾拜我为师，在我门下学习古琴。”

古琴？廉忻心想，原来我还会弹古琴……可惜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梦花问道：“那你现在能想起多少事情？是全部忘掉了，还是只忘掉了一部分？”

廉忻如实道：“只能想起十来天前的事，还有些关于白家的事。关于我在金宗的事情，我暂时没能想起来。”

瑞香道：“无妨，你如果愿意，可以告诉我们你发生了什么，最后又是如何脱险来到此地的。我们可以根据你的情况为你提供帮助。”

廉忻心下对她们产生了一些信任，但是内心还是有些犹豫，不管怎样，两人目前表现出的都是一副关切和友好的模样。沈君谦也让他有困难找金宗，不如趁现在多询问些有关自己的事情，还有就是问清楚即将来梁丘的金宗人员与自己是否熟识。

沉思片刻后，廉忻将自己一路上的事简略对二人讲述了一遍，只是提到沈君谦时，他在言语中对二人隐去了他是火宗的人的消息。

听完后，瑞香对他道：“我略通医术，可否让我为你诊脉？”

廉忻伸出手，瑞香在袖袋中掏出一个腕枕垫在廉忻的手腕下，认真替他把起脉来。

瑞香略带老茧三指在廉忻的寸，关，尺部施加不同轻重的力道按压。

又让廉忻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两手同时把脉。

她眉头微蹙，不一会儿，将手收了回去，说道：“可以了。大概情况我了解了。”

廉忻问道：“此毒……可有解药可以解？”

瑞香示意梦花将她的一个木盒拿来。她从里拿出一个药丸，放到廉忻面前，如实说道：“你体内的毒是混合了多种毒物炼制而成，解毒需要较长的时间，目前只能先排掉一部分。何况这梁丘地处偏僻，有些药材不易找到，你先服下这个药丸，我给你开个方子，待你去往较大的城镇时，再去当地的药铺抓药煎服吧。”

廉忻谢过对方，却并未立即服用。只问道：“那之前我服用的压制毒性的解药，还需要继续服用吗？”

瑞香问他：“你还剩多少？药物可以让我看看吗？”

廉忻想起自己今早放在一袋里的药瓶，随即取出递给了瑞香。

瑞香倒出一粒，放在鼻子下仔细闻了闻，又看了一会，然后将药还给廉忻，对他道：“你方才说这药是那姓沈的猎户给的？”

廉忻点头回道：“他留给我的不止这瓶药，还有一些外用的伤药。”

瑞香接着说道：“这药丸里混杂的几味药材，非是寻常铺子能买到的，因为都是产自青灵洲一带，不但昂贵，而且稀有。”

廉忻心下警铃大作，原本他因为面前是两位看上去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便掉以轻心，没曾想瑞香竟聪慧至此，还阅历丰富，仅凭气味和外观便可辨别药物的成分。

他不知自己此时该作何反应，对方如此信任自己，还愿意不遗余力地提供帮助，而自己却对她们有所隐瞒。他担心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崩塌，只得沉默不语。

一旁的梦花细心察觉了他的情绪，打圆场道：“嗐，猎户猎户，人家行走江湖，四海为家，何况你也听说了，他热心助人，还多次救人于危难之中。没准也是哪次在路上救了人家，人家为了感谢他，慷慨相赠也说不定！”

廉忻语气尴尬的说道：“我也不知对方从何得来此药，只是沈大哥待我一片真诚，一路悉心照料不说，还将此药免费赠与我，保我一路不受邪毒侵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他有所怀疑。”

梦花道：“俗话说，出门靠朋友。廉忻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交到了这样的好友，连我也替你感到高兴。”

梦花的话语让廉忻心中感到放松不少，他笑道：“梦花师父说得是。”

梦花给瑞香倒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酿，口中念念有词道：“你们俩都不喝，那我自己喝了。太可惜了，此等佳酿，你们没有口福，只能我自斟自饮了。”

瑞香喝了一口热茶，淡然问道：“那你，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廉忻回道：“我本来的任务是被白冠……珪宗主派来调查伏兔山的异象，杨宗主说大天下那边也派了人，这两日便会抵达梁丘，二位师父可知此事？”

瑞香道：“我们之前在距离梁丘较近州府办事，听到关于伏兔山的传闻后，便向杜宗主汇报了情况。”

廉忻想到昨晚杨宗主说起过是大天下主动派人来的，原来大天下会有所行动，是这两位在金宗教授音律的女修传递的消息，既然杜宗主如此重视她们汇报的情况，那定是对她们信任有加。

廉忻问道：“这次金宗派来梁丘的人员，可有与廉忻熟识的？”

梦花看着瑞香，露出一个笑容，答道：“这次来梁丘的是金宗的杜箬大公子，你的大哥！”

廉忻疑惑道：“我的……大哥？”

瑞香道：“你在金宗的时候都称他为大哥，并非如同其他人一般称他为大公子或者杜大少爷。”

廉忻垂眸沉思了一会，吹凉手中的热茶，仰头将手中的药丸连同茶水一起服下。

沈大哥他让我相信金宗，他知道我与金宗杜家的关系？

廉忻此刻内心百感交集，此前他找寻记忆的重心都在水宗白家相关，以及遇到沈君谦后，又关注上了火宗的事情，结果现在遇到金宗的人，才发现或许自己忘掉的最重要的部分都是属于金宗相关的。

梦花把话题一转，同廉忻说了有关她和瑞香的身世。

“现在的金宗宗主夫人穆绵是木宗的人，我与瑞香原本是木宗收养的孤女，虽然夫人比我俩年长不少，但是我们在木宗时便是好友了。”

梦花一边说着，瑞香在桌子底下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梦花眼角余光看了一眼瑞香，又继续说道：“夫人嫁给杜宗主的时候把当时还是黄毛丫头我俩一起带到了金宗。我俩都擅长音律，瑞香擅长弦乐，而我则擅长吹奏。”

通过与瑞香和梦花的交谈，廉忻得知他过世的母亲也是弹得一手好琴，在他幼时也曾教授他琴艺，因此他在金宗修习时，出于对母亲的怀念，选修了古琴，拜瑞香为师。

阔别六年，今日一见，物是人非。即使廉忻失去了和当事人有关的所有记忆，可与两位师父说起话来竟是没有一点生疏的感觉，仿佛六年的分别时间只在昨日。

“哎，确实，你说，你都多久没回金宗看我们了？你当初走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可是保证每年都回来的！若不是你现在失忆了，我倒是想揪住你的耳朵问问你这个逆徒到底有没有在想我们啊？”梦花边说边朝廉忻眨了眨眼。

“廉忻能有今天，承蒙杜宗主和各位师父照顾，回到水宗后我闭关三年，刚出关便被委派前来此地，如果我没失忆，应该是打算了结此事以后，便回大天下探望杜宗主和各位师父。”

梦花说道：“可惜啊，明日一早，我和瑞香就要前往隔壁的丰隆镇了。要是你早到些时日，咱们便可以喝上它三天三夜的，聊个天昏地暗了。我是没想到白老……”

然后，话没说完，梦花便感到瑞香握着自己的手，力道加重了。

她立刻会意改口说道：“谁知道你们水宗的白大宗主会派你来这小地方。”梦花念“大宗主”几个字，还特地扬了扬声调，阴阳怪气的拖了长音。

瑞香道：“既然路上突生变故，如今若是能改变计划，提前回到大天下，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早些时候我还跟瑞香说，就等着到梁丘来看看水宗是派了谁来，如若不是你，我们处理好手上的任务，就前往另外几个地方看看能不能赶巧偶遇你。结果你这么迟才到梁丘，我们今夜已完成在此地的任务，明日便要去往丰隆，估计得在那呆上半个月的时间。若是你结束了这边的除祟，不要急着回大天下啊，到丰隆来我们再聚聚！”

梦花话语连珠、滔滔不绝，手也没闲着，指尖灵活地盘转竹笛。

廉忻心想，当初还在金宗的时候，自己定很是欣赏梦花那洒脱的个性。

廉忻回道：“梦花师父既然开了尊口，廉忻岂有不从之礼，不过，当务之急是解决梁丘镇的邪祟，且火宗的人也在此地出没，此事非同小可。”

瑞香淡然道：“此地确有蹊跷，然而音律之力，仅仅只能将邪祟驱逐，而非消灭。所以我们能做的事情有限，只能召集当地一些百姓教授一些紧急的避险方式罢了。”

“可是。”梦花可不同意她的谦虚，“可是音律之法确实也是适合平头百姓啊。一般小邪小怪，只要使用我们施加了法术的乐器，便能驱赶，总比用什么符篆安全可靠，毕竟那些玩意贴不准的话，还会反过来伤到使用者。呐，我上次不就看见个傻子，因为太紧张，手汗粘住了符篆，念咒之后没能甩出去直接燃起来把袖子都烧没了。”

廉忻觉得好笑，问道：“可是乐器少说也需要个一年半载的才能掌握一些演奏之法，若是寻常百姓家，每日早出晚归的，哪来的时间练习。”

“嗐，你当我们没想过这个问题啊，当初你学琴学了多久，来来去去练习指法，我看着都替你累。我们把一些简单的乐器制作成了法器，不在乎演奏水平高低，只要弄出声音，就能起到驱赶小邪的功效。至于高阶的怪，遇上了只能自认倒霉了，连我们宗门的修士都可能折损其中，普通人还真是拼个运气了。”梦花说话间反手把那长竹笛插回腰带，随即又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唢呐，放在嘴边，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

“不可扰民。”瑞香淡然看着她道。

哔——轻轻的一声，虽然刺耳，但是音量并不比交谈声高出多少，梦花对她笑笑做了个鬼脸说道：“我又不傻，也知道这乐器声量惊人！”

瑞香看着她的样子，无奈勾了勾嘴角。

接着，几人又聊起了金宗的一些往事。

廉忻不太记得，只是将自己回忆起的一些在路上道听途说的八卦讲出，询问两人事实是否如此。

瑞香和梦花否认了一些传言。

回想起沈君谦曾经同自己说，自己并非是以家仆身份被杜家带回去，而是作为杜仲的伴读被金宗收养的，廉忻心中有些急于想要确认这个事实。

廉忻问道：“那……我当初是如何被杜家带回大天下的？“

梦花答道：”当时我已经在大天下生活了有些年头了。那天是三公子杜仲的生辰，一大早，大天下的管事陈南星便带着三公子上街挑选礼物。不知怎么的，一直到下午快要开始晚宴时，他才回到大天下，当时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你。“

廉忻问道：“我当时……是被三公子带回去的？”

瑞香道：“正是。而且当时你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很显然是流浪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你后来便在大天下过了夜，第二日一大早，原本陈南星和三公子要将你送回大天下郊外的帐篷村，但不知为何，他突然跑去同家主说想要将你留下来，作为他的伴读。然后你就一直留在了大天下，与三公子同吃同住，还一起读书。一直到你十六岁时，水宗那边的一位堂主，自称是你父亲曾经的大弟子，来到大天下将你带了回去。”

原来……自己还有这样一段过往。看来沈君谦说的确实是事实。那这样看来，自己是否确实可以信任金宗，并且向他们寻求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