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若凌云 第17章 如果你的温柔

我到公司的时候，正赶上晨会结束。

进公司门时，我突然记起来，要给许航的老师打电话。早晨提醒过自己的事，我还是差点忘记了。一夜没睡着，脑子确实不转了，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梦中。老师说，有人一早打过电话了，给许航请了一周假。他自称是许航的父亲，要带他去北京玩。

我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机，迎面看见一群人从会议室走出来。走在最后的，是一对看起来很养眼的人。陆致成与叶蓉蓉一边走路，一边交谈。

我将手机收进口袋，朝自己的办公桌走去。

陆致成喊住了我，“许亦真，你和叶蓉蓉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叶蓉蓉跳到我的面前说，“亦真姐，你今天迟到太吃亏了。今天晨会上，我们大家想到了很多很新奇的点子。非常精彩。”她的面容，洋溢着青春的光彩，双目晶亮。

我笑着朝她点头致意说，“那太好了。”

人群散去，我看到，陆致成也消失在他的办公室门后。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放下包，整理了一下心情。待会儿见到陆致成和章洋，我该怎么保持冷静。工作场所不能涉及任何私人的事，这是肯定的。所以我应该给自己戴上一个职业化的面具。幸亏这一次，陆致成要求叶蓉蓉和我一起去见他们。

叶蓉蓉走到我的桌边，“亦真姐，你准备好了吗？”我点头站起身来。

她一边走一边说，“昨晚没睡好吗？看你有点没精神的样子。”

我轻轻说，还好。不一会儿就到了陆致成的办公室门口，叶蓉蓉去敲门，声音清脆地说，“陆总，是我们，可以进来吗？”陆致成回答，“进来。”于是叶蓉蓉推门走进去，将门交给我推着，我跟着她走了进去。

沙发上光光的。办公室里只有陆致成一个人。

他从一份文件上抬起头，我与他的目光相遇。不知为什么，他应该也是开了一夜车没怎么合眼，但是他看上去，还是那么精神奕奕的样子。他让我们坐。叶蓉蓉依言轻快地走到他的桌前，我慢慢跟了过去，我们一左一右坐了下来。

叶蓉蓉交给我一份材料，我打开看了一眼，是那份计划书。上面用红笔划了很多地方，秀气的笔迹，记录了很多要点。

叶蓉蓉兴奋地跟我说，“亦真姐你看看。这些都是我们大家一起想出来的很多good idea。关于如何打造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型中高档社区计划。”

我一页一页慢慢翻看着。

叶蓉蓉对陆致成说，“陆总，您有什么指示吗？我和亦真姐，都听您的。”

陆致成朝我说，“许亦真，你是什么看法？”

我抬头尽量平静地看着他说，“都很好，我没有意见。可以按照这些建议做出更新。”

陆致成往椅背上一靠。他将手中的材料往桌上一扔，啪嗒的响声。他语调微冷地说，

“许亦真，我放你一天假。看来你很需要休息。”

叶蓉蓉也朝我说，“是啊亦真姐，你有什么看法就直接说啊。就算你不同意我们的想法，也是可以的。一起讨论才有进步么。”

我朝他们俩人看了一眼，拿着那本计划书，慢慢站了起来说，

“那我先把这些拿回去好好看一看，再来和你们讨论。”

我正准备起身走，听见陆致成说，

“许亦真，你是这份计划书的负责人。你就是这样应对他人给予的建议吗？”

我心中一震。陆致成的目光中，带着微微的恼意。

叶蓉蓉接着说，“是啊亦真姐，你怎么又生气啦？”

我很想脱口说，我昨晚没睡好，脑子不清楚，现在不能好好思考。请给我一点时间。但是既然如此，我就应该请病假，用年休假，而不是来上班，浪费别人的时间。

于是我又回到座位上坐好。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盯着手里的计划书。

陆致成站起来说，“两位先出去吧，我会给你们发电邮。叶蓉蓉，最近你多盯着点这份计划书，将我们的讨论整理进文档。”

叶蓉蓉轻快地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她俏皮地行了一个礼，陆致成微笑了一下。

于是我与叶蓉蓉一起站起来，离开了陆致成的办公室。

已经到了午饭的时候，我才发现我没带午餐盒。于是我走到食堂打了一份饭，寻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坐下吃饭。今天这个上午，算是浪费公司给我发的薪水了，什么都没做半天就过去了，就开始吃中饭。我低头挑着盘里的豆芽菜，将一根放入嘴里咀嚼。

“我母亲会说，豆芽菜不抵饱。不能当饭吃。”

我抬头一看，是他。我惊慌了一下。

他端着一个餐盘，站在桌前问我，“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有些困窘地站了起来说，“陆总，请坐。”他在我对面，餐桌的另一侧坐了下来。

“许航睡了吗？”

我点点头说，“谢谢。他睡着了。我妈妈在家。”

“今天晚上，”他开口道。

我突然鼓起勇气打断他说，“我可不可以请你，今天晚上也去？”

他的眼中闪起了亮光，有些温柔和煦的神情，好象被瞬间点燃了起来。

我轻声道，“对不起，麻烦你了。我是想，如果谈到什么不合适的话题，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带着许航到旁边去玩，我不想让许航听到那些。许航已经认识你了，我也找不到其他人帮我这个忙。麻烦你，谢谢。”

他看着我，我转开目光去看餐盘。他的语调很温柔。

“当然，我很乐意。”

我心里一松，又对他说了一声谢谢。

他仍然在看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

“如果我告诉你，你刚才打断我的那句话，全文是，今天晚上我也想去。我想问你介不介意我去。”

我的脸上一下子热了起来。我站起来快速地说，“我吃好了，再见。”

他接口说道，“你的豆芽菜还没吃完呢。”

我看向他，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笑意。他说得对，我才开始吃，饭几乎还没动。

我只好又坐了下来，默默地开始吃饭。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那里，没有再说话。但是我的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喜悦，她温柔地蔓延开来，裹住了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人们说的雀跃，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没有朝陆致成看。我认真地吃着餐盘里的饭。只是白米饭而已，却是那样的香甜。

是因为白米饭好吃吗？还是因为，有他坐在我的身边？

我有些晕陶陶地想着。

他又开口说话，“许亦真，下午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你的年休假还有很多，我会让人事部门扣掉半天，可以吗。”

我回复他，好的。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平静而温暖。我微微觉得脸上发烫，又去夹那盘豆芽菜。

耳边传来他的笑声，“下次打电话我会告诉我妈，豆芽菜和白米饭，有人也可以吃得象山珍海味。我想，以后我也会很喜欢吃这两样东西。”

我的脸火热起来，端起了餐盘。他说，“我也吃好了。”是的，他的餐盘空了。

于是我只好与他一起走回办公室去。路上遇到同事，他便与人点头。我与他间隔开了一点距离。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他回头对我说，

“我今天早晨的意思是。”

我上前走了两步，到他身边，听他继续说道，

“你作为计划书的负责人，要果断拒绝那些胡说八道的建议。要是按照今天会议上说的那些，这份计划书不可能走到总公司的办公桌，早就被人甩进了字纸篓。”

我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他，他的目光冷毅。

“我想提前跟你说好，工作是工作。工作的时候，你称呼我陆总，陆boss，都没问题。我也会同样对待你。我也可能会说，你的想法是胡说八道，你也可以这么说我。”

我在他的注视下，轻轻点了点头。

进了办公室，迎面走来了叶蓉蓉。她挽住我的手臂说，“亦真姐，你去吃饭怎么也不叫上我？我今天一个人在茶水间吃饭。”

我歉意地说，我今天没带午饭。她嘱咐我明天要带盒饭，和她一起吃。我答应了。

虽然有些惧怕那个夜晚的到来，她还是悄无声息地来临了。

下午回到家的时候，许航刚醒来吃过中饭，他听说不用去上学，高兴地在沙发上又蹦又跳。我妈妈为了能让我休息，便准许他看IPAD，他看得聚精会神，便也不管我做什么。我躺在床上，想着晚上可能发生的事，以为自己又会难以合眼。可是睡眠很快造访了我，我连一个梦都没做，醒来便到了快黄昏的时候。

我打开了163的信箱，这一次，凌云还没有回信。我按下键盘。

“凌云师兄，你好。希望我的前一封信所言，让你“勇敢地”去联系你的故人，没有引起你太大的反感。是啊，岁月的河水，已经将我们每个人都载向了远方，而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今晚与章洋及其父母的会面，我本来是很想在许航不在场的时候，问一问章洋他当年与我姐姐的往事的。我最希望知道的，就是秦月出国后有没有联系过他。但是现在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又改变了主意。我想，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吧。他若想得起来，不用我问。他若想不起来，我又何必问。而且，我并不信任章洋与他的父母，我不知道以后他们会不会说漏了嘴，告诉许航一星半点？

我绝不允许在未得到秦月进一步消息之前，在许航未成年之前，任何人告诉他任何有关的事。我怕他会难过我不是他真的妈妈，他母亲从他一出生便抛弃了他，而他的父亲又是我们强求着来认他的。你知道吗？当许航对我说，妈妈你别不要我，我的心都碎了。他才只有六岁啊。他还知道向我道歉，说自己一定会做个听话的好宝宝。凌云，我真的，我很痛苦。为什么我这么可爱的宝贝，他们两个人都不要他？为什么？我绝不允许章家人带着许航去医院做亲子鉴定。当然我知道，他们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这也是人之常情。我想好了，我会收集许航的唾液棉签交给他们。但许航不必去医院，也永远不必知道这件事。凌师兄，祝福我们吧，我也祝福你一切顺利。----你的朋友，许亦真。”

我与许航准时出了家门，到了章洋说的地方。是一个高档会所。我们早到了半小时。在前台check in的时候，他们告诉我，预定的人还没到，问我们是在外面等，还是进包间等。我说在外面等。前台便将我们引到一旁的侧座。我坐在椅上，看着手机。许航爬上了椅子，观看椅背后那一排鱼缸，里面养着热带鱼。他想要站起来，我制止了他。他乖乖坐下来，将鞋子脱了，再次站到椅子上。我伸手护着他。

他用小手指着那些色彩斑斓的热带鱼说，妈妈你看，这条金色的大个头，它一动也不动。它怎么可以不划水就停在这里呢？难道它没有重力吗？我仔细看了看，那条鱼好象真的一点都不动，我想了想说，它有鳃。正在说着，那条鱼游起来。我和许航相视一笑。我也站起来，面对着鱼缸，站在许航的身后。他又指着鱼缸说，妈妈你看，它们会听我指挥。他用手贴到鱼缸上，缓缓移动，有一两条鱼似乎确实在跟随着他的小手游动。鱼缸表面，留下了一长条他的小手印。我握住他的肩膀说，宇航员同学，我们不可以弄脏别人的东西。他无奈地朝我点了点头。我从包里拿出一张面巾纸递给他，他胡乱将手印擦了。我接过纸，认真擦了擦，表面光洁如初。他又猛然一下拍起了巴掌，有热带鱼受到震动，似乎吓得一抖，改变了游动的方向，许航咯咯笑起来。我轻轻握住了他的小手。

鱼缸上有人影晃动。我们转过身来，听见有人说，

“看来我绝对有必要带我儿子走，他被你这么管着，会变成一个傻子的。”

许航一步跳下了椅子，跑了过去喊他们，“章叔叔，爷爷，奶奶。”章洋弯腰抱起了许航。许航高兴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很开心地朝我说，“妈妈，他们来了。”

一位长相颇显年轻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的容貌端丽，神情冷淡。她伸出了手。

“是许小姐吧？你好。”

我记得她的声音。我伸手过去和她握了握，她的手很凉。

“您好。”我没有再称呼她阿姨，因为她好象比较反感这个称呼。

我的视线穿过她，看向了他们背后的陆致成。他朝我微微笑了笑。我放下了面前这位女士的手。

一位花白头发的中年人朝我伸出手说，

“小许你好，初次见面。我是章洋的父亲，你叫我章伯伯就可以了。”

我只好伸手和他握了一下。他的手掌，很是温暖厚重。

他又开口朝前台说，“同志，我们的客人早到了，你们怎么不让她们先进去，让她们等在这里？”

前台小姐立即走了出来，微微欠身说，“不好意思章先生，是这位女士说，她想要在这里等你们。”

章洋抱着许航，接口道，“走吧儿子，我早说过，你跟着你妈妈，只会变得胆小如鼠。先到了就进去坐啊，客气什么，难道怕我们摆的是鸿门宴吗？”

于是他怀抱许航，大踏步朝前走去。前台小姐快步跟了上去，在前面引路。许航用手臂环绕着他的脖子说，“章叔叔，什么叫做鸿门宴？”

章洋哈哈一笑说，“儿子，你真聪明，一下子就问到了这么关键的问题。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鸿门宴，你妈妈肯定知道，你可以去问问她。”

于是许航便转头来搜寻我的位置。我朝他挥挥手，他也笑着朝我摆了摆他的小手，然后转头去看前面的路。章洋单手托着许航，很轻巧地朝前迈着步子，一副毫不费力的样子。

我坚持让章家父母先走，于是他们跟着章洋和许航，走在了中间。我默然跟在他们身后，走到了我希望见到的那个人的身边。

我朝他微微一笑。他轻声问我，“等了很久吗？为什么不进去坐？”

我淡然回答他，“因为我不知道我自己，有没有本事做那刘沛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