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第24章 第 24 章

清瑜三千零三十三年。

晨。

原太子殿，现边境殿内，剑音铿锵。

自从宿尽舟将修炼一事禀明圣上，几月后，太子殿的牌匾便换成了如今的边境殿。

也就是宿尽舟在溯玄宗的称谓。

两剑再次相抵，剑光在两人脸上翻起寒芒。

迹棠双手紧握剑柄，用力向前推去。

宿尽舟忽然一笑，剑身微撤，随即旋身，剑尖擦着迹棠剑身，如疾窜而出的银蛇，直刺迹棠右肩。

迹棠也不恋战，后退的空档，剑身转瞬覆上冰霜——寒冰诀。

法术除了通过掐诀施放，以剑入道的修士也可凭剑施放。

迹棠虽不是以剑入道，但并不妨碍她用剑施法。

两剑再次相碰。

迹棠握剑上挑，宿尽舟的剑身从下到上快速染满寒霜，寒霜蔓延，霜雪很快落在宿尽舟手背。

宿尽舟握剑的手一抖，同时剑身燃起灼热火焰，他施展烈火诀，冰霜尽散，手也立刻跟着恢复血色。

迹棠看向剑身火焰。

两年时间，宿尽舟似乎已经走出皇后离世的痛楚和烈火的阴影。

但迹棠明白，与其说走出，不如说他把痛楚压到了心底最深最里的地方，表面之所以看不出来，全赖于他一贯克制。

宿尽舟击退迹棠。

宿尽舟：“你走神了。”

迹棠垂下手，“再来！”

她与宿尽舟切磋，用的都是宿尽舟掌握的法术，施展时也尽量把实力压制到和宿尽舟同等境界，这样才公平。

宿尽舟把剑收回鞘里，走近迹棠，“我看看你的手。”

迹棠挥剑，“小事。”

宿尽舟转身便走，“回吧，先疗伤。”

迹棠愣了愣，收剑入鞘，追上他，“这么小的伤根本不影响。”

宿尽舟：“切磋更不着急。”

进屋后，迹棠给手上药。

他们用过早膳，过了些时候宿千忱下朝，带着谭青悦一起来了边境殿。

谭青悦看样子刚从舞坊过来，身上的香味很快蔓满殿内。

迹棠嗅，“这味道好闻。”

谭青悦给她抛来两个小瓷瓶，“拿去用，带花纹的一瓶是解药。”

迹棠接住：“你在舞坊用有毒的香露？”

谭青悦：“调配而已，我没在人前用。”

宿千忱：“……我们不是人？”

谭青悦给每人都抛去一瓶带着花纹的小瓷瓶，“这不就解了？”

迹棠打开花纹瓷瓶，拿出一粒小药丸吞下，这才把两瓶放进储物袋里。

谭青悦几步过来抱住迹棠，在她脸侧蹭了蹭，“你们打算今晚就走？”

迹棠点点头。

两年时间已经足够宿尽舟把俗事解决完，他们今晚就离开皇宫。

本来按照雾疏真人的意思，是两人从皇城离开便直接去溯玄宗。

而迹棠身份特殊，不能像宿尽舟一样光明正大进溯玄宗，只得退而求其次，先在雾疏真人的灵峰住下。

不过迹棠先前就打算好去寻找自己的灵魄，宿尽舟想跟她一起，就去与雾疏真人定下，待和迹棠找全灵魄便回溯玄宗。

谭青悦：“那等下次见面，我们就看看谁的修为能更上一步！”

迹棠不禁笑说：“追上我可有点难哦？”

谭青悦双眸狡黠：“谁追上谁还不一定呢。”

午后，宿尽舟面圣辞别。

夜幕降临，两人出宫。

迹棠看他：“这次离开皇宫，下次再回来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宿尽舟：“你在替我不舍？”

迹棠抬步就走，“你舍得就行。”

宿尽舟淡淡一笑，回眸深深看向皇宫，随即转身离开。

*

晨梧州，青莽掩月山。

“有山名青莽，暮夜不见月。”

天色渐深，青莽山下出现一白一紫两道身影。

春风落在两人身上。

迹棠深深吸气，“是森林的味道。”

宿尽舟闻言笑说：“我们今晚上山？”

迹棠笑眯眯地抬头看，“当然是今晚，我倒要看看青莽山是不是真的看不见月亮。”

青莽山外围渺无人迹。

内外围以一条细长蜿蜒的河流分界，一旦踏过分界线，就是青莽龙族的领域。

这是迹棠本命法器灵印中指向的一处地方。

迹棠眸光落在河流，没犹豫就径直跨了过去。

宿尽舟紧随其后。

两人刚刚踏进青莽龙族领域，还不待深入，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一道龙吟。

迹棠搓手，语带兴奋：“我还是第一次见龙！”

宿尽舟亦然。

眨眼功夫，一头长约十丈的蓝龙破开夜色，出现在两人面前。

龙身无翼，却能飞在空中。

龙鳞是海水一般的蓝色，仅一片就能抵得上马车车**小。

竖瞳锁在两人身上，瞳孔盯着他们，渐渐变成一条细线。

蓝龙冲向地面，转瞬变为人形。

“这里是青莽龙族的领域，你们快些离开！”

迹棠话还没出口，宿尽舟就上前一步。

他对蓝龙作了个揖，“我们来青莽山是想寻找一物，还请道友通报，允许我们入内。”

迹棠也跟着他作揖，只是动作对比起来有些随意。

蓝龙默不作声观察二人，片刻后道：“你们寻找何物？”

迹棠：“我的一缕灵魄。”

蓝龙落在迹棠身上的目光更加探究，“你们是何人，你的灵魄又为何会在我们青莽山？”

迹棠：“我是梦魇一族的人，这位是人类修士。我的灵魄为什么会在你们这……我也不知道，所以才要进去找啊！”

“莫名其妙！青莽龙族岂是你们随意就能进的？何况你一问三不知，我看不像来寻物的，倒是像来找茬的！”

迹棠：“我们就两个人，哪里像来找茬？”

蓝龙不听，“既然要入山，那就等明日天亮再来，届时我自会禀告吾主。”

迹棠见他要走，上前阻拦，“听闻青莽龙族昼伏夜出，你让我们明日天亮来，还不如直接告诉我们不让进呢！”

蓝龙回身，“你知道？你知道还不走！”

迹棠握起拳头咯吱响，“看来是要打进去了！”

蓝龙一惊，没想到迹棠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他用最快速度退离两人，马上恢复龙形。

与此同时，迹棠右手诀已掐好，马上施展出定身术。

蓝龙顿时动弹不得。

迹棠哼道：“区区开光后期，嘚瑟什么。”

说完突然想到宿尽舟如今也是开光后期，她连忙和宿尽舟说：“我不是说你啊！”

明明气氛不对，宿尽舟还是笑了下。

说话间，蓝龙挣破束缚。

迹棠看去，见他龙身散发着莹润的蓝光，猜测：“他身上应该有件抵御法宝。”

她手诀再换，一连几个攻击法术全部砸在蓝龙身上。

护着蓝龙的莹润光芒肉眼可见变得暗淡，蓝龙毫无还手之力，焦急地发出一声清亮的龙吟。

迹棠没想真的伤他，见差不多也就停手了。

而随着龙吟，陆续又有几道巨大黑影出现。

宿尽舟抽出腰侧佩剑，长剑向身前扫过，两人身前骤然荡起剑气，形成强烈震荡，向黑影笼罩而去。

黑影那边同时竖起灵力护壁，与剑气相撞。

碰撞一处，剑气溃散，护壁也化为一道虚影。

黑影里巨龙化为人形，穿过护壁虚影。

“何人攻我青莽山？！”

迹棠暗暗给自己和宿尽舟套上护身诀。

“用你的龙脑袋瓜想想，我们轻装上阵是像攻你青莽山的样子吗？”

那人来到近前，迹棠看清楚了他。

他一头火红短发张扬翘起，缕缕发丝像燃烧而上的火焰。

身形看上去又高又壮，皮肤麦色，有一双金色竖瞳。

他也看清了迹棠和宿尽舟，反手就在先前的蓝龙头上重重拍下。“你个蠢货，就两个人，你发得什么示警？！”

蓝龙埋首恭敬道：“少主，他们说不听，硬要闯青莽山！”

迹棠：“放屁！我们先前好声好气解释，你不是还要赶人？！”

火龙斜眼看她，“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这么粗鲁！你们是何人？为何进我青莽山？”

宿尽舟示意迹棠稍安勿躁，上前又把话说了一遍。

火龙：“灵魄？”他金眸一转，“你是梦魇族的？”

迹棠：“你知道？”

火龙没答，问她：“你叫什么？”

“迹棠。”

“好像是这名……”火龙嘀咕句，摆摆手向侧边微微让开，“进来吧，我带你去见母亲。”

迹棠走过蓝龙身边朝他瞪视一眼，然而她身高不够，本该凶狠的一眼，被她从下往上瞧过去，就失了大多原本的意味。

要说迹棠容貌实在出众拔尖，蓝龙心神一晃，马上避开视线。

迹棠跟在火龙身后，“他们叫你少主，你是龙主的儿子？我们怎么称呼你？”

火龙也不回头，只道：“焕莽。”

迹棠：“青莽山的莽？”

焕莽：“没错，到了。”

“到了？”迹棠从焕莽身后探出头，看见他们前面的传送法阵。

焕莽先行站上去，迹棠和宿尽舟随后。

传送法阵带他们直接来到山顶。

迹棠走出法阵的第一反应就是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不见星月，黑茫茫一片，要不是山顶燃着不少烛火，肯定什么都看不见。

焕莽见人没有跟上来，催促道：“愣什么神呢，走吧。”

迹棠：“青莽山真的看不见月亮！”

焕莽下意识抬头，“山上有结界，自然看不见。”

“结界？”

迹棠给了宿尽舟一个疑惑的眼神，宿尽舟微微摇头。

迹棠：“你们这是什么结界，竟一点也看不出来。”

焕莽：“我青莽龙族特有，说了你们也不知道。”

迹棠手肘碰碰宿尽舟，小声：“故弄玄虚，他不说我们怎么知道。”

宿尽舟猛地拉住她，“看路。”

迹棠差点被脚前凸起的白色岩石绊倒，她被宿尽舟拉回来，仔细看了看，“你们怎么把石头放在必经之路上，不觉得碍事？”

焕莽冷道：“你们初来乍到，对我族不了解，奉劝你一句，不懂就闭嘴，多看少说，省得惹人不快。”

他不让迹棠说，迹棠索性就此打住。

反倒是焕莽冷哼道：“这是上一任龙主，我父亲的骸骨。”

迹棠怔楞。

她目光又在白色岩石上落了落，这么说来，岩石上有很多细密的小凹孔，凑近看可以发现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淡芒，有淡芒的阻隔，骸骨没有任何的划痕和尘土。

她看向四周，像面前这样的骸骨还有很多，但却看不出完整形状。

以龙族的巨大体格来看，迹棠猜测骸骨的大部分应该都深埋在地面以下，只露出了一小部分。

而这一小部分，对他们来说就已经很壮观了。

迹棠朝脚前骸骨鞠了三躬，“抱歉，前辈，晚辈唐突了。”

宿尽舟看着迹棠的目光十分温和，也对骸骨行礼。

焕莽没再说什么，身上气焰倒是消了大半。

龙族居于洞穴中。

青莽山顶放眼望去有数不清的洞穴，因为是以天然山石建造而成，所以外观的岩石形状各不相同，大小各异。

焕莽带他们进入最大的一处洞穴。

洞穴一侧的上方有一个不规则的圆形镂空顶，通过镂空顶可以看到外面天空。

迹棠心中好奇，想问焕莽，龙主是不是观星，可有了先前骸骨的事情，她还是没有把问题问出口。

除了镂空顶外，洞穴再也没有其他通气孔，但因为空间太大，所以还是让人觉得有些冷。

整个洞穴全靠烛火照明，洞穴四周堆满了黄金珠宝，任意一堆都比迹棠还要高。

金光熠熠，珠光宝气，闪得迹棠眼睛疼。

焕莽带人来到龙座前，对坐在里面假寐的龙主道：“母亲！那个把灵魄留在咱们这的小梦魇找来了！”

迹棠望去，见龙主正慢慢睁开眼睛。

龙主金色的双瞳在烛火映照中就像一对注入了金色流沙的玻璃珠，第一眼看去晶莹闪耀得更像一双假瞳。

但当她微微弯起眼睛，那双漂亮的瞳仁便顷刻染上柔和的暖意，一下子便让人拉近了距离。

龙主看向迹棠，语调慵懒中带了点长辈对晚辈的喜爱，“是小棠？”

迹棠和宿尽舟恭敬行礼。

“晚辈迹棠，见过龙主。”

“晚辈宿尽舟，见过龙主。”

龙主笑着点头，“我记得你还没出生时，榆斓和霁淮就已经定了你的名字。梦魇一族海棠漫山遍野，你母亲也最爱族中盛开的海棠，他们时常笑说以后的孩子要叫棠，会是他们最爱最珍贵的宝贝。”

迹榆斓和温霁淮是迹棠的父母。

迹棠动容，“龙主，您知道我父母如今在哪吗？或者……”

她低下头。

族中人都说她父母已经不在了，但她不信。

龙主走下龙座，来到迹棠面前。

她就如一个普通平凡的长辈，把迹棠温柔地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头顶轻声说：“小棠，等你找回所有灵魄就会知道答案。”

迹棠的记忆里从没有这么温暖安心的感受，她忍不住往龙主怀里靠了靠，闷声问：“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的灵魄藏到不同地方？”

就连让她想念的回忆都没有。

龙主眼中含着心疼之色，“这是你自己要去寻找的答案。”

迹棠失落点头。

她不好意思地从龙主怀里出来，很快收拾好情绪，对龙主笑了笑：“我明白，我早晚会找回记忆。”

她扭头看向宿尽舟，对上他微沉的眸子，扬起个笑脸，小声说：“我没事的。”

宿尽舟眼底担忧还没消净，无声点头，回以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