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又嗟叹了一番,这才说道:“我的儿,墨书莫非是因着救下了你,才会被二少爷责打?”
莹雪连连点头,只祈求王氏道:“女儿只求母亲给墨书送些膏药过去,总不好让恩人白白受这般磋磨,我总要尽些心意才是。”
王氏素来爽朗泼辣,闻言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说道:“往日只知他为人谦逊和善,却不知他还是个有大善心的好人,咱们既承了他的情,便要好生报答他一番才是。”
莹雪这才收住了眼泪,只与王氏商谈起要给墨书送何等膏药,以及要送何等礼上门道谢。
王氏便又与莹雪说起了墨书家里的状况,只惋惜道:“阖府上下,再没有生的比墨书俊朗的小厮,为人又和善温顺,凡是求到他跟前的事儿断没有不成的,只是可惜摊上了那样一对父母。”
莹雪一愣,随即便反问道:“墨书的父母……怎么了?”
“他老子原是大老爷身边的管事,本也算得上是个心腹一把手,可偏偏爱去花楼饮酒作乐,一次醉后与人争抢花妓,竟活活被人打死了,他娘受不得这般刺激,便跳河自尽了,只留下墨书和他幼妹二人孤苦伶仃地挣扎于世,你说可怜不可怜?”
莹雪忆起平日里墨书温文尔雅且眉眼带笑的和善模样,当真瞧不出一分自怜自艾的颓丧之意,一时间对墨书也有几分钦佩。
*
在外厨房逗留了片刻后,莹雪便急急匆匆地赶回了向晚阁。
方走到廊庑下,便瞧见冬至、夏至与霜降三个大丫鬟正依序立在耳房外站规矩,其余二三等丫鬟则迎着日头站在台阶下。
饶是莹雪也察觉出了向晚阁不同往常的紧张气氛。
她便才停下步子,只垂着头朝着冬至等人行了个礼,这才躬身往台阶下走去。
霜降却叫住了她,只笑着问道:“莹雪,你去哪儿了?”
莹雪身形一僵,随后便恭敬答道:“回禀霜降姐姐,我去了趟外厨房。”
“外厨房?”霜降娇笑一声,美眸里透出几分不屑来,“怎么早不去晚不去的,非得挑这个时辰去?”
莹雪不解其意,愣在原地不知如何作答,冬至便替她解围道:“这事兴许不与莹雪有关。”
话毕,正屋里便传来一阵茶碗落地的清脆声响。
一个高大的婆子从正屋里走了出来,她样貌精明干练,一双锐利的眼睛将底下丫鬟们脸上的神色皆收于眼底。
“大小姐素来是个好气性的主子,可却没想到养出了你们这群胆大妄为、手脚不干净的贼奴才,竟连大小姐的金钗也敢偷拿?殊不知过几日大小姐便要带上这金钗往外去做客,耽误了这等大事,你们担当的起吗?”
莹雪闻言,便抬头望了一眼身侧的霜降,撞上她眼里的幸灾乐祸后,这才知晓向晚阁出了什么大事。
原是大小姐的金钗被人偷拿了。
她心下一寒,便忆起昨日霜降定要强塞给自己的那只金钗,她本就觉得那金钗太过华美,不似丫鬟之物,却没想到那是大小姐妆奁里的金饰。
幸好自己寻了理由搪塞了过去。
莹雪便施施然地走下了台阶,与那几个三等丫鬟站在了一起。
瞧着她这幅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坦荡样子,霜降不免在心里嗤笑了声,当真是个蠢丫头。
“大小姐仁善,不欲将事情闹大,只要你们自个儿将金钗还回来,一顿板子过后,大小姐仍让你们在向晚阁伺候。”那高大的婆子睥睨着底下的二三等丫鬟,如此说道。
众丫鬟皆面面相觑,眼里都闪过同样的茫然无措。
上首的霜降见状则捂嘴一笑,凑到高大婆子身边,说道:“马嬷嬷,您是大小姐的奶娘,本就身份尊贵,断不能因这些小蹄子气成这副样子,大小姐瞧了可是要心疼的。”
冬至在侧翻了个白眼,心里又酸又恨,只嫉恨这霜降惯会阿谀奉承,又恼怒自己笨嘴拙舌、不会捡些好听的话来奉承马嬷嬷。
马嬷嬷待霜降的态度也较为和善,只淡淡一笑道:“霜降姑娘客气了,老奴本就是奴婢,何谈尊贵?”
霜降脸色微哂,转瞬又娇笑起来:“都是那贼人可恨,偷了大小姐的金钗便罢了,如今嬷嬷您这么苦心劝导,却也没胆量站出来承认。”
马嬷嬷面色一沉,瞪着底下小丫鬟的目光愈发阴狠,她怒道:“你们既给脸不要脸,老婆子我也不得不使些手段了。”
话毕,马嬷嬷边从二门外引了不少粗壮婆子来,只吩咐道:“去各个丫鬟床铺里好好搜一搜。”
莹雪偷偷往那些婆子离去的方向瞧了一眼,收回目光时,却与上首霜降探究的视线不期而遇。
她心下一窒,心中生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午后的日头毒辣,莹雪站在庭院中,洁白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些细汗,因站久了脚乏的缘故,几个小丫鬟便窃窃私语了起来。
“那人自己胆大包天便算了,白白赔上我们做什么?”
“快别说了,大小姐都出来了。”
莹雪抬头一瞧,却见马嬷嬷正搀扶着刘婉晴往廊下走来,冬至与霜降也急忙搬了软塌来,好让大小姐落座。
一时又有婆子递了几块被井水浸过的西瓜,霜降拿了小匙将西瓜上的黑籽挑去,这才奉到刘婉晴嘴边。
底下在日头里曝晒的丫鬟们个个口干舌燥,见状不免愈发口渴,连嘴唇都干燥地翻起皮来。
去丫鬟们住所搜查的婆子也兴冲冲地跑了回来,虽被马嬷嬷数落了几句“不成礼数”,却将手上缀着翠丝珍珠的金钗扬了起来。
马嬷嬷发了狠,接过那金钗后,便盘问道:“是从哪个小蹄子屋里搜来的?”
那婆子只说:“是西间第二所屋子中靠窗的那一床,藏在了被褥里。”
刘婉晴朝着马嬷嬷使了个眼色,马嬷嬷便分了不少碎银两给那几个婆子,又三两句打发她们走了。
“是哪四个人住在西间第二所?”马嬷嬷冷声质问道。
莹雪并身旁的三个丫鬟缓缓出列,对着马嬷嬷行礼道:“回禀嬷嬷,是奴婢们。”
马嬷嬷冷哼一声,指着四个丫鬟的鼻子骂道:“说话瑟瑟缩缩的做什么?有胆子偷东西没胆子承认了?靠窗的是哪一个?”
其余三个丫鬟皆哭丧着脸望向了莹雪,莹雪了然,便上前跪倒于地,只道:“回禀马嬷嬷,奴婢便是靠窗的那个床铺,只是奴婢没有偷金钗。”
马嬷嬷见莹雪生的清丽可人,说话又不卑不亢,颇有几分光明磊落的坦荡在,一时也未曾给她定罪,而是回头在刘婉晴耳边密语了一阵。
刘婉晴认出了底下的莹雪,便是那日水榭中容貌身段让自己倍感惊艳的丫鬟。
只是却没想到她竟是个眼皮子如此浅的丫头,一时间也有些不喜,正欲发落她时,却听得莹雪说道:
“大小姐明鉴,奴婢来向晚阁伺候尚不足一个月,不过进了两三次正屋,一是不知大小姐妆奁里放着如此华贵的金钗,二是不会愚笨到做这等自损一千,伤敌八百的傻事。”
她说话不慌不乱,且口齿清楚,刘婉晴见状也多了几分耐心,笑着问道:“哦?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你且仔细说说。”
莹雪高声说道:“奴婢乃是家生子,娘亲在外厨房做活,父亲管了车马上的琐事,仰赖老爷夫人之恩,每月颇有些盈余,自可安分度日,奴婢又何必偷拿这金钗,以至于惹了一身腥,连累了爹娘的差使?”
这番话也称得上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刘婉晴一时便笑出了声,挑着眉反问道:“你可知有句话叫做‘贪心不足蛇吞象’,你话虽说的头头是道,可万一就是你起了歹心呢?”
霜降眼见着刘婉晴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愤懑之意,反而望向莹雪的眼神里还有几分赏识之意,她便慌忙开口道:“大小姐说的很是,这蹄子这几日还总往外头跑,说不准便是与人相商着该如何将这金钗偷卖换了钱财去。”
刘婉晴有意要试试莹雪的性子,虽对霜降随意插话有些不虞,却也没有出声驳斥,而是似笑非笑地瞧着下首的莹雪。
莹雪惶然抬头,见霜降脸上正挂着一脸得意的笑容,而大小姐也好整以暇的瞧着自己,那审视的眼神里藏着几分遮掩不住的鄙夷。
这点鄙夷来自于上位者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霜降这话不仅是要坐实了自己偷盗一事,还有要将王氏也牵扯进来的意思。
可自己明明从未得罪过她。
莹雪不解地望向霜降,饱含怒意的眼神好似要把她凿穿,只见她朝着刘婉晴猛然磕了个头,道:“回禀大小姐,昨日霜降姐姐拿了这金钗来与奴婢攀谈,只说她与奴婢相见恨晚,要将金钗送给奴婢戴着玩。”
话音落地,上首的霜降却丝毫不意外,她只红着眼对刘婉晴道:“大小姐,莹雪妹妹自己眼馋您的金钗便罢了,非要攀扯上奴婢,奴婢伺候你三年,侥幸得了您的几分垂怜,您也赏下了不少好东西给奴婢,奴婢断不会眼皮子这么浅。”
霜降一口一句“奴婢”,倒让底下的莹雪失笑出声,既同为奴婢,皆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她何必如此暗害自己?
刘婉晴扫了一眼泪眼斑驳的霜降,反而转头审问莹雪道:“你笑什么?”
莹雪又磕了两个头,洁白的额头上渗出些红涟涟的血丝来,瞧着很是有些触目惊心。
“霜降姐姐倒是好口才,只是昨日却不是这么与奴婢说的。”
刘婉晴瞧着莹雪额头上的惨状,心便不自觉地向她靠拢了几分,只问道:“她是如何说的?”
“霜降姐姐可不把自己当成奴婢,她只说以自己来日的手段,比这金钗更名贵的首饰也未尝不可得,大小姐的金钗她能戴,大小姐将来的夫郎她也……”
马嬷嬷已惊叫出声:“快住嘴。”
莹雪该挑拨的话已说了大半,便身形一抖,装晕倒在了地上。
刘婉晴脸色铁青一片,只吩咐马嬷嬷将莹雪送回屋里养伤。
霜降吓呆在了原地,好似不知道莹雪为何会编出这等诛心的话来诬陷自己,她心内惶恐不已,正要膝行上前向刘婉晴哭诉陈情。
却被冬至扭着腰挤倒在了地上。
刘婉晴连半个眼神都未施舍给她,冬至也抓住了这等来之不易的机会,搀扶着刘婉晴进了里屋,嘴里还不停说道:“大小姐消消气,且不跟这等张狂的狐媚子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