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略头上很快就肿了个大包。
都拜袁将歌和他那群朋友所赐,是捉迷藏后留下的伤。
袁正当晚直接把袁将歌叫来问了事情经过,袁将歌只说是柏略自己不小心摔的。
柏略抿着唇没开口。他仍在犹豫是否要告状这种事,不断权衡中,他就沉默了。
袁正了解袁将歌的脾气,知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他也不全信对方的话。而柏略对这个家还有着陌生感,容易拘束。这些他都懂。
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袁正很犯难。
钟舒窈就出了个主意,认为柏略没个能一起玩的朋友多少会孤单,不如带他回孤儿院看看以前的伙伴们和老师,这样没准能开心起来。毕竟那群人和柏略相处的时间比较久,见到熟悉的人总是比较愉快的。
袁正想了想,也很赞同。
他打算给柏略一个惊喜,事先没告诉对方要去哪里。
直到两人在车上,柏略环顾窗外风景,才不禁疑惑:“袁叔叔,我们现在去哪?”
“去一个你肯定会喜欢的地方。”袁正对他眨眨眼,又摸摸他的脑袋:“我们要去见你的好朋友,高兴吗?”
柏略突然听到这么一句话,甚至没能立刻回神:自己从哪里来的好朋友?
袁正继续道:“将歌比较调皮,如果他以后一直招惹你,你就告诉我。我去揍他。”说着,还做了一下打屁股的动作。
柏略对他微微笑了笑。
“你这么小,是可以撒娇的年纪。”袁正温柔的对他说:“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也不要觉得拘束。你和将歌是一样的。”
……一样吗?
怎么会一样呢?
柏略想到了袁将歌说过的话。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叔叔,而且毫无血缘。
这是最大的区别。
但袁正的关心,他可以感受到。
袁正告诉柏略:“我们马上就到孤儿院,你能见到你的朋友们了。”
柏略感觉全身血液都瞬间冷了。他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袁正继续道:“每次你都自己在家待着,是不是很没趣?”
柏略终于反应过来,原来对方是怕自己无聊,所以才来了这里。他的脸色有些惨白。袁正估计不会知道,孤儿院是柏略再也不愿靠近一步的地方。但他又没法说明。
由于袁正这一次造访的突然,院长也没做准备。
看到跟随而来的柏略后,她表现出些许惊讶,只是这种情绪转瞬即逝。
袁正简单说了来意:只想带柏略来看看其他孩子。另外,他还带了很多礼物分发给孤儿院的所有人。
柏略尽量避免自己出现在太多人面前,怕被认出来。
袁正什么都不知道,还对柏略说:“去吧,去找朋友们玩。”
站在一旁的院长笑的意味深长,她说道:“先让柏略在我这里坐坐吧,我也挺想他的。”
袁正笑道:“真的很感谢院长以前的照顾。”
院长就和他客气的摆了摆手。
正说着,袁正的手机响了,他歉意的打了个招呼,便出去接电话。没多久又折回来,为难道:“小略,叔叔临时有点事,你……”
“就要回去了吗?”院长看向柏略:“大家都很想你呢。”
她的语气和笑容都令柏略有些害怕,偏偏又说不出点什么。
“这样吧,”袁正笑着和柏略商量:“小略陪着院长说说话,晚些我接你回家,可以么?”
“怎么样?”院长笑眯眯的问柏略。
柏略僵硬了片刻,然后点了头。
等到办公室只剩下院长和柏略两人时,一时间呼吸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慢慢走近坐在沙发上的柏略,院长弯下身子,手指伸到了对方的黑发前。
柏略下意识的往后躲。
院长轻描淡写道:“我不杀人,不用躲。”
这句话像是有法术,直接让柏略如同被定住一般。
撩开对方前额的刘海,又仔细端看了两遍,院长坐到了柏略对面,“你在袁家过的怎么样。”
“……挺好的。”柏略不敢看她。
院长不置可否,过了很久才问:“你当时杀人是为什么,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吗?”
她说的异常直接,也从来不把柏略当小孩看。他们的对话更像两个成年人之间的交流。
柏略一声不吭。
“我不太清楚你为什么那么做,”她说:“假设你想替代他,那你现在不该这样吧。”
要说那个时候柏略的动机,其实仅仅是因为害怕,他害怕要逃走的事情被泄密,怕被面前这个女人知道,他也怕最后的下场和朋友一样,不是死去就是失踪。
为了活下去大概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
“要想活的更好,你必须聪明一点,”院长一字一顿道:“再狠一点。”
柏略为她的语气而瑟缩了一下。
走到柏略身边坐下,她问他:“我们是怎么约定的?”
柏略依然垂着脑袋。
“当初说好了,谁都别妨碍谁。你看看你多狼狈。”她指着柏略额头的伤:“别再让我看到这种事,也别再因为这种事回来。你来这里,是找不到任何安慰的。我不想见到你,那些小孩以为你是死去的柏略,他们讨厌你,没人欢迎你。所以,”她捏着他的下巴,让人看着自己:“你要学会的,不是杀人,而是控制和利用人。”
她教他:“活的自私永远不是罪。”说完,又甜甜一笑:“懂了吗?”
她大概算他第一个老师,尽管不是什么好老师。但这确实影响了柏略之后很长的一段路。
他还记得自己亲口对她说:“我懂了。”
柏略和袁正这一次的孤儿院之行又让袁将歌嫉妒了。
袁将歌对袁正抱怨:“你都很少陪我去玩,为什么还特地抽时间和他去孤儿院?那种地方你也去,可是却不来看我的比赛!”
袁正说道:“我当然去了,还看着你领奖。”
“你就只在颁奖的时候来了。”袁将歌开始折腾:“我不管,我也要你和我出去玩,我要去芬兰,我喜欢的棒球队在那里比友谊赛。”
袁正板着脸道:“不要无理取闹。”
辛姨恰好端着果盘过来,就帮腔道:“先生,您已经有两年没亲自陪少爷过生日了,今年带他去芬兰玩一玩也挺好的。”
袁将歌高兴道:“还是辛姨最疼我。”
柏略注意到袁将歌说这句话时,钟舒窈的脸色有些变化,很快又恢复的若无其事。
也对,继母的地位好像还比不上一个佣人得人心。
袁正只说:“再看吧。有机会可以。”
袁将歌不乐意:“什么叫有机会,是一定要去。”
“你再闹,明天也不要和那些朋友出去了。”袁正语气严厉了点:“我看你们在一起成天就是找事。”
袁将歌气的站了起来,他对袁正吼道:“你就是偏心!”说完,转身蹬蹬蹬的跑上了楼。
“越来越无法无天。”袁正也气到了,抖着手喝了口茶。
辛姨还继续道:“其实少爷……”
钟舒窈带了些警告意味的说道:“可以了,这里没你的事了,先下去。”
辛姨这才颇有不甘的走了,走前还不太友好的瞥了柏略一眼。
袁将歌一旦不顺心,就意味着柏略或者小兔子也会过得不怎么顺心。
大概三四天之后,很平常的一天,袁将歌上学去了,袁正也去了公司,钟舒窈则参加了某个交流会,只有柏略和其他佣人在家。
他暂时没有入学是因为各种手续和资料都要办理妥当,即使是最短的时间也没有这么快。期间袁正请了家庭教师来单独给他上一些课程,确保他能跟上入学后的进度。
晚饭时,大家陆续都回了家。
临近十点,袁将歌去了趟房间,很快又出来站在楼上叫道:“你们谁动了我房间的东西?我的手表怎么不见了!”
辛姨听到动静急忙跑来,仰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少爷?”
“手表!没了。”袁将歌似乎也着急。
正在翻看杂志的袁正问了一句:“哪一块?我再给你买就行了。”
“买不到!”袁将歌下了楼:“是你特地定的,你和我还有妈妈一人一块,不见了!”
袁正神色也有了讶异:“是那块不见了?”
“对!”袁将歌情绪很激动,他像是要哭了:“怎么办。”
“你落在哪儿了?”袁正起身,陪着他一起上楼找:“平时都见你戴着的,是不是忘学校里了?”
柏略在楼下听到袁将歌离开时渐小的声音:“今天有家政课,我特地没戴,怕弄脏,不戴的时候我就放在床头柜子里的。”
辛姨也叫来了几个佣人:“你们去楼上,看看先生和少爷要不要帮忙。”
一堆人全聚集到了楼上。
大厅里只有柏略和钟舒窈。
两个人面对面看着彼此,当下也不知说什么。
钟舒窈就向柏略解释:“将歌的妈妈没过世前,那是你袁叔叔送给她和将歌的礼物。”
柏略点头。
原来袁将歌的妈妈死了。
他一想到“死”这个字,就仿佛有着抹不去的畏惧。
大约是没找到,袁将歌从房间出来,声音里有了哭腔:“我不管,今天不睡觉我都要找到。每个房间都要找!每个角落都是!”
袁正站在他旁边,把人搂到身前安慰般的抱了抱。
辛姨听到后,看了眼袁正:“先生,每个地方都找找吧,毕竟是很重要的东西。”
袁正没立刻说话,他看着钟舒窈和柏略,似乎不想让他们俩觉得被冒犯。
钟舒窈也看出了他的想法,便先开口道:“去找吧,我的化妆间杂物多了点,你们仔细些就好。”
辛姨答应着:“好的,夫人。”
柏略也说:“能找到东西最重要。”他的目光和袁将歌的不期而遇,看到了对方嘴边那抹笑意。他当时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于是,那群佣人把整栋房子只差没翻个底朝天。
看着袁将歌低落的坐在一角,柏略觉得他这样挺可怜,也想去安慰他,但这个想法想想就行,因为袁将歌不需要这种安慰。
这时,辛姨的声音突然从楼上传来,她说道:“找到了!少爷的东西找到了。”
袁将歌跳起来,撒腿就往辛姨那里跑:“在哪里找到的?!”
辛姨把东西还给袁将歌,又慢慢下楼,脸色很是沉静,她看了一圈站在大厅中的人,最后定格在了柏略身上。
柏略有些莫名。
袁正也问:“在哪找到的?”
“先生真想知道?”辛姨说。
袁正和钟舒窈都奇怪:“这有什么不能讲的?”
辛姨抬手,一指柏略:“在他的房间找到的。”
所有人都震惊了,包括柏略。他下意识说道:“怎么会呢?”
“那就要问你了,”辛姨表情不善:“我们在你床下那个储物盒的后面找到的。难道手表会自己跑到那么隐蔽的地方去?”
柏略被她这顿讽刺给弄得满脸通红,当看到袁正和钟舒窈望过来的视线时,他只觉自己脑袋都是懵的,开口也语不成句:“我不是……不……我没拿。”
袁将歌怒气冲冲的走到柏略面前,把手表使劲扔他脸上:“你还好意思撒谎?这是我爸爸送给我和我妈妈的东西,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配动它吗?”
柏略全身都在发抖,当全部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而他申辩苍白时,他很没骨气的想哭。这种感觉真是绝望。没有人信他,似乎把他当小丑审视。
即使在孤儿院吃不饱穿不好的时候,他也没有偷过东西。
他最抛却自尊的,是低声下气想讨好死去的那个柏略,让对方给自己一些精致的食物和漂亮的蜡笔。
他想要的就是这么多,再多也不敢想也不敢要了。
蜷缩着手指再握紧,他摇头,低声道:“我不是小偷,我不偷东西的。”
最后还是袁正出声做了结束:“这件事到此为止了,将歌,把手表捡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你就随便乱扔吗。”
袁将歌对着柏略呸了一声,捡起手表就走。
柏略觉得自己的指尖都快嵌进肉里了,手掌的痛可以缓解一些他的无助和恐惧。
他突然想到,也许另一个柏略死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情。
此时此刻,他也像死了一般。
他是小偷,他意识到,他偷了别人的生命。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柏略的房间被翻得一团乱。
他失魂落魄的坐在床上,僵硬的保持着拘谨的坐姿。
没一会儿,袁正也进来了,他看着柏略,接着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像鞭子,柏略的心脏都开始痛了,他终于抬头说道:“叔叔,我没有偷那块手表。”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执着的说完这句话。
可能是他有了一个家,虽然不是自己的家。他也有了一个会关心自己的人。他不想失去这一切,一点都不想。
他的幸福太短暂了,他想要留住这个家。
哪怕他知道自己一点都不配拥有。
这种矛盾又留恋的感情让他委屈而痛恨。
袁正说:“没事的。”他坐到柏略身边,抱住这个孩子,轻声道:“我都明白。”
他哄着柏略:“以后叔叔再送你。你喜欢什么告诉我就好。”
只是这样一句话,柏略再没忍住,他无法自控的打着冷颤。
不是激动,而是绝望。
为什么袁正会认为他需要这种东西呢?
他不想要。
他想要的,只是活着,有人爱。
原本他已经离这个愿望越来越近了。
孤儿院时,院长总把柏略当作大人,潜意识里,他也认为自己不是个孩子了。
但在很多事情上,他始终是个孩子。
他并不能真正明白袁正话里的意思。
他只认为,这个对他好的男人以后再不会这样对自己温柔。
他的伤心来的铺天盖地。
他的心中开始愤怒,
他恨袁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