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童安到医院的是一个大学生,他叫苏屿。
苏屿对童安的问题感到疑惑:“不是你自己从车里爬出来的吗?”
是这样的吗?童安不记得了。
上次被车撞也一样,明明飞出去很远,可从地上起来却没有感觉很疼。
只是胳膊和膝盖破了点皮。
回过神后,童安看了看身边,没有见到熟悉的人,她问:“爸爸妈妈呢?”
苏屿把目光移开,他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
童安垂眸,她并没有感到意外。
她父母怕她的最根本原因就是这点,“老神仙”说她会克死他们。
苏屿以为童安在难过,于是放缓了声音安慰她:“会好的,这些天你先待在医院,看看是个什么情况……钱的话不用担心,我以后可是要当警察的,就当提前为人民服务了。”
童安的目光落在苏屿身上,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苏屿知道自己身上没几个钱,但……想帮童安不止是这个原因,他认识童安,一中的小天才嘛……更何况,她的眉眼有些熟悉。
只见童安缓缓眨了下眼睛:“那谢谢大哥哥了。”
苏屿没忍住,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不哭不闹,有些太懂事了。
天快亮了,他今天还有课,只能先跟童安告别。
“……”
-
“是童安吗?你的状况很不好,怕是没几天可以活了。”
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子走过来,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活不久吗?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见童安盯着他的眼睛看,林医生有些诧异。
小女孩的目光干净,不含任何恶意,只是单纯的欣赏。
“你的血型特殊,如果可以,我们希望你能在死后捐赠器官……”
“好。”
童安的干脆让林医生一愣,就好像他早就知道自己会提这件事一样。
室内的消毒水味不散,窗边有一小盆多肉,拳头那么大。天光乍亮,薄薄一层光透过窗户,拥住身形单薄的女孩。
她的目光透过玻璃,像被清晨的啁啾的小鸟带去远方,回拥了清新的晨光。
她轻声说:“天亮了……”
“……”
童安很漂亮,是那种大人们都会喜欢小孩,乖巧,不吵不闹。
林医生把人安置在住院部的某层单人间。
她会用好奇地看着房间里的电视,却很快移开目光。
林医生问她:“要看电视吗?”
宽大的病号服搭在童安的肩上,裤脚处被挽起,随女孩的动作而动。
童安的目光轻轻落在他身上:“可以吗?”
他把遥控器拿给童安,童安打量着上面每一个按键。
她说:“那我过去开电视。”
“啊哦,好的。”
看着人跑过去,林医生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好像做错了一件事。
因为这丝愧疚,他都忘记告诉童安可以直接用遥控器打开。
童安的动作是生疏的,她找到电源的标识,用手戳了一下。
电视没有打开。
按钮在标识下方,林医生过去帮她打开。
童安道谢后去后面坐着。
在林医生的认知里,十一二的小女孩是不会喜欢类似于“动物纪录片”这样的频道。
于是他告诉童安:“按这两边的按键可以换台。”
童安摇摇头,表示这个就很好。
她看得目不转睛,她只在书上见过这些动物的图片,没想到现实里会是这样的
“……”
早饭是林医生带她去吃的,蓝眼睛的医生高瘦,皮肤很白,在人群中极为显眼。
他会给自己买一些小东西,小零食或是小玩具。
小的时候,童安会盯着小卖部里的东西看,那个年纪的小孩子见到别人有的他们也想要。
那时候童安跟奶奶住在一起,奶奶节俭了一辈子,不会把钱花在这上面,更何况,奶奶似乎不太喜欢她,在其他人上幼儿园的年纪,童安在地里玩泥巴,或是去村里路上摘花摘草,会趴在草丛里抓蝴蝶,即使每次都抓不到。
但过了那个年纪,一些东西,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童安似乎也继承了奶奶节俭的习惯,家里的一角硬币,或是五角硬币都被她收了起了,包括买东西找的零钱。那个时候奶奶不在了,爸爸妈妈带她到市里住,每一分钱都要精打细算。后来彩票中奖,他们在市里买了房,买了很多他们年轻时想要却没能买的东西,于是那些零钱便被丢给童安了。
零钱越攒越多,童安也可以给自己买些小东西。
可是,超市琳琅满目的东西再也无法吸引她,儿时的那份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
童安觉得自己的身体没问题,可林医生告诉她“活不久了”,真的活不久了吗?
她身上明明只有一点擦伤。
还是她的错觉?
-
下午亲戚们拿着水果牛奶来看她,他们关怀的话是童安从未听到过的,就好像平时他们关系很好一样。
童安知道这些八大姑七大姨,但他们交际不多,最多过年带着他们的儿子女儿来串串门,讨个红包,走个过场。
而她跟所谓的堂兄弟姐妹或是表兄弟姐妹也不熟,小一点的会直说“不就是学习好,有什么了不起的”,而年龄大一些的不会表现出来,但心底里也是不服的。
童安跟他们同届,甚至比他们大几届。
这个时候,她爸爸妈妈是骄傲的。
童安会成为他们的谈资,他们会享受亲戚的羡慕或是其他的眼神,然而虚荣心得到满足后还不忘说一句:“到底是个姑娘家的,再聪明以后也得嫁出去……”
“……”
她像个寄人篱下的。
跳级是她自己的选择,满足他们虚荣心的同时,为自己增加筹码。
她的父母明确表示等她出嫁会给嫁妆,于是很多人蜂拥而来,熟的,不熟的。
童安不喜欢像商品一样被打量,甚至被标价。
可是他们说——
“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我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收点彩礼怎么了?不也给嫁妆了吗?”
“……”
嫁妆是因为外界压力,怕落人口舌;而彩礼却收门当户对的。
他们不吃亏。
童安知道,这些亲戚来看望她不是真的关系她,或是想收养她,好继承她父母留下的遗产;又或是刷一下好感,以望以后可以“照顾”一下他们。
凡事都是有目的的。
而一听医生说她还有最后几天,有的人哭红了眼,不知悲喜。
于是一哄而散。
童安的身边又安静了,她问身边的蓝眼医生:“林医生,我爸爸妈妈的后事是怎么安排的?”
“你的叔叔给他们安排了火化。”
林医生看不出童安是否在难过,有些犹豫是否要告诉她那件事。
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那天晚上,林医生去查房,童安在窗前站着。
一旁桌上堆着他给童安买的玩具零食,被她摆得整整齐齐。
他听到童安轻叹:“林医生一定很爱你的孩子吧。”
林医生不说话。
夜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宽大的病号服被吹响,那双干净的眸子望过来,好像能看透人心。
“林医生,你们治病救人……到底治的是什么病?又要救哪些人呢?”
童安看到林医生嘴唇微动,这个高瘦的男人最后什么也没说。
许久,明月转到半空,月光澄明,星子闪耀,风将消毒水味吹淡,带来些许蝉鸣声。
也捎去了童安很轻的一声。
“我知道的,不怪你。”
什么样的人面对死亡时会觉得轻松呢?
明明她的人生刚开始,明明她前途无量。
童安的身体如何她自己清楚,并没有什么异常状况。
她与这家医院几乎没有什么往来,上次被撞,以及这次被撞,救护车都很快到,都是这家医院的。
至于为什么……或许小时候村里老人吓唬她的那句“被坏人抓走会被挖器官”的话要成为现实了。
“林医生,你们还有第二套方案吧?让我猜猜,是会有人收养我吗?”
“然后当血包?我是不是要每年都献血?”
有的人明明在笑,却让人感觉很难过。不是笑的人难过,而是旁观的人难过。
在这个浮躁的世界,每个人都急功近利。
林医生所在的医院就是这样。
童安的血型特殊,是rh-阴性o型血,一经发现便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仅仅是她的消息便可卖出高价,而其身上的器官也极为“有价值”。
这世上不乏有钱有权,却需要换心换肾的人。
“是中考体检时发现我的吧。”
她语气肯定。
林医生无法辩驳,低声说了句“抱歉”。
童安对情绪敏感,她能很轻易地捕捉他人的情绪,与暗中观察她的其他医生护士不同,林医生在动摇,且他带自己出去时给了她很多次可以逃走的机会,不管是单独去买东西,又或是去厕所让他在原地等着。
他回来时看到自己的目光带着可惜。
“他们是为了利益,那你呢?你在心软。”
自看到童安的第一眼,他就在想,若是他的女儿也在身边,是不是也这么大了?
“我的女儿在他们手里……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受到伤害……你也是别人家的女儿。”
童安愣了一下,原来她也是家里的女儿,她还以为自己只是家里一件物品。
可到最后,她好像还是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人争抢。
“我记得你的家人是去接你哥哥,如果你想……”
童安忽然打断他:“这个世界很奇怪,在想要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让我去死,而当我接受死亡的时候,又有人劝我活着……林医生,死亡并不可怕。”
林医生觉得眼眶有些烫。
“我活着会给很多人带来麻烦,他们会受到伤害,你看,我的父母就是这样的。”
“……”
之后,林医生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说是妇产科一个男医生摔下了楼梯,好像是被鬼缠上才这样的。
得知这一消息的童安缓缓眨了眨眼。
她知道是哪个男医生,所以,他也看到那个姐姐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