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暮几人回到葬剑峰已是十日后。
还没来得及休整,她们就被召去了孟崇的居所。
如今痛失爱子,孟崇再也不如往日那般挂着和煦的笑容。
掌门如此神态,几个女孩也不敢多言,只是一五一十地回答他的问题。
“前两日翎羽卫来信,在华京城郊发现了修杰的令牌和无影门祝樊的衣角碎片,根据种种痕迹推测他们应当是发生了争斗,修杰被抛尸村落的粪坑,那祝樊不知是也掉了进去还是戴罪潜逃。我已让亚麟门发布了对他的通缉,从此无影门也不再是葬剑峰交好的对象。”
孟崇大致解释了一遍案件进展。
亚麟门是一个江湖悬赏机构,被他们通缉的人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过一死。
谢不暮倒是很满意孟崇这个决定,这样祝樊日后再度复生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不过我还向翎羽卫打听了那日你们所有人的行动轨迹。”孟崇话锋一转,视线直直落在谢不暮身上,“林有木,听成蔚郡主身边的侍从说,你当日离开师姐们先行一步了?”
没想到孟崇此人心思如此细腻,他必然也打听到了谢不暮当时说了自己要去看望孟修杰。
她也不撒谎,顺着他道:“是的掌门,当日我本来想先回去看看孟师兄的。可路上我被街边的胭脂铺子迷了眼,临时改了主意没回去。”
“掌门,她说得没错,那天她没走多久就返回了。客栈的老板也可以作证,师兄出事时没看见她。”白崚川补充。
“我在和她说话。”孟崇冷冷扫了她一眼。
席贰叁和李昭瑕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约而同看向白崚川。
虽说孟崇情绪不佳可以理解,但他平日一向看重白崚川,不至于因为她说了句话就这个态度。
“师姐就是看我说得不完整,帮我添了两句。”谢不暮打圆场,“还请您见谅。”
“一个胭脂就能吸引你的注意,往后行走江湖你还能闹出大多的事端来?”孟崇完全没有接下她的台阶,言辞越发刻薄,“你回去的时间和修杰遇害的时间十分相近,作为同门,如果你能赶回去帮忙也不会让他落得如今的下场。”
白崚川有些坐不住了,自己莫名被针对也就算了,怎么还要牵扯无辜的人?
“掌门,您这话说得不对。林有木一点武功也不会,就算她回去也帮不上任何忙,只会徒增一条亡魂罢了。没人知道祝樊为何突然对师兄发难,她也不能探知未来啊……”
孟崇看向她的眼中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谢不暮连忙在桌子底下拉白崚川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孟崇对她的不满来自于她没有为孟修杰挡命,而不是她的市井小义。
毕竟他相当清楚自己儿子的品行,要是谢不暮在场,孟修杰绝对会推她送死,为自己创造逃跑的机会。
“掌门您心疼儿子遭遇毒手,我也为孟师兄的意外感到痛心。”谢不暮抢先开口,将矛盾转移,“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我们要追查的应当是祝樊此人,不要自己人闹矛盾。”
孟崇瞧她面上可没有话里说的那般痛心,但意识到自己太过尖酸,还是控制着情绪没有暴怒。
他一拂衣袖,称自己头疼,让她们离开。
直到出了院门,白崚川才忍不住发牢骚,“掌门这是怎么了?遭受重创言辞激烈我可以理解,可他怎么能无端责怪别人没救他儿子呢?”
“我也觉得奇怪……”李昭瑕悻悻,“我还是头一回见掌门这副样子,他平常待你比旁人要好上不少,怎的会连着你一起指责?”
“算了不管了!”白崚川晃晃脑袋,试图把糟心事甩出去,“林有木,这段日子你就别进内山了,免得被掌门看见责罚。”
“知道啦师姐,你们行事也低调一点,别被有心人拿住把柄。”谢不暮点头,当即下山。
她们分开后不久,白崚川的房间来了位熟客,是褚翊。
“师傅你怎么来了?”白崚川把怀里的彩灯放回地上,起身相迎。
褚翊摆了摆手,不在意那些虚礼,“今日孟崇召你们前去可有责怪你们?”
听她这么问,白崚川顿时生出一股后知后觉的委屈。
她把刚刚发生的事简述了一遍,褚翊面色平静,似是早有预料。
“师傅,你不觉得掌门这样很奇怪吗?”白崚川好奇,“他怎会因为极度伤心连道理都不讲了呢?”
“孟崇不是个多温文尔雅的人,他从前让你看见的形象只是一层表面。”褚翊对这位同门师兄了解得比她多,说话也没有避忌,“你以后不要和林有木走太近了,她从前和孟修杰关系好,她没出事,孟修杰反倒死了,孟崇多少会迁怒于她,到时候说不定连你也会一起遭殃。”
“那怎么行!她可是我师妹!”白崚川立刻反驳。
“此人品行并不是多端正,实力不行偷奸耍滑,爱耍小聪明不思进取,甚至趋炎附势、屡试捷径。”褚翊把近段时间自己观察到的说出来,“哪怕这样你也不愿意离她远一点?”
“嗯,她是我带入门的,我没有道理不负责。”白崚川目光坚定,“她本就是孤女,一个人长途跋涉来葬剑峰讨生活,为了活得轻松点有些歪门邪道的想法很正常,她这么做不是错了。”
褚翊长叹一口气,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这个徒儿的性格,她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话。
“既然如此,你就在外面朝思过崖的方向跪两个时辰好好想清楚吧。”
谢不暮的房门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她打开门,迎上李昭瑕焦急的脸。
“李师姐,有什么事吗?”
李昭瑕敲门的手还立在空中,她来不及尴尬,赶忙道:“有木!小白因为不愿意和你断了联系被褚长老罚跪,现在就在房间的院子里呢,你快去看看!”
谢不暮微微挑眉,万万没想到她找自己是因为这事,“你先冷静一点。师姐被罚是因为我,要是被她师傅知道我这个时候前去探望必定会更加生气,所以我不能去。”
李昭瑕先前太过慌乱,现在静下来一思考确实是她说的这个道理,“可小白……”
“放心吧李师姐,褚长老肯定不是真的生气,师姐不会放在心上的。”谢不暮安慰她,“你先准备一罐药膏到时候给师姐敷上。”
“你说得对。”李昭瑕转身,连连挥手,“是我太心急,打扰到你了,我这就回内山。”
谢不暮回她一笑,退回房间。
桌上还放着她用于梳理思绪的笔记,接下来的路太难走,她要盘算一番。
白崚川犯傻是她自己的事,一个小罚也影响不到什么。
谢不暮重新提笔,可脑子越来越钝,迟迟无法下笔。
恰在此时,屋外传来雨声。
雨势凶猛,没有丝毫预兆。凭白崚川那身轴劲儿肯定不知道回房间避雨。
谢不暮余光扫到门边竹筒里的油纸伞,那还是前段时日白崚川送给她的。
静默良久,她起身出门。
屋檐落下的水滴砸到地面,复又弹起,溅在做工粗糙的鞋面上。
谢不暮低头看着被洇湿深了一度色的布鞋。
她真的很讨厌下雨。
那把表面已经落了层薄灰的油纸伞被打开,一抹白色穿过重重山道,来到女子寝舍。
推开院门,谢不暮透过雨幕看见一抹夺目的红色身影。
她衣衫狼狈,但脊背挺得笔直。
谢不暮缓步上前,将伞罩在白崚川的头顶。
白崚川有些莫名的尴尬,目视前方没敢抬头。
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
少顷,还是谢不暮先开口:“师姐,人要学会变通。”
“学不会。”白崚川说得干脆。
“可是这样会吃很多苦。”
“我知道。”
谢不暮竟生出一丝败下阵来的错觉,蹲下和她平视,“师姐,被我看见狼狈的样子你不觉得丢人吗?”
白崚川眼珠一转,蓦地一笑,“我想了一下,如果你发现我不搭理你,一定会满山追在我屁股后面跑,嘴里还要喊着‘师姐师姐你怎么不理我呀’。那个样子肯定比我现在狼狈,起码我是偷偷地丢人,你会被整个门派的徒生笑话呢。”
“这样苦中作乐是不切实际的,师姐。”谢不暮直白地指出她话中的漏洞,还拉长了“师姐”二字。
白崚川被戳穿,干脆破罐破摔,“那还能怎么办?事已至此,已经没人能挽救我的脸皮了。”
“嗯,救不了。”谢不暮承认,“所以我只能陪你了。”
“什么?”白崚川一脸懵态。
谢不暮撑着膝盖站起身,把伞强硬塞到白崚川手里,“我来还伞,这里是你师傅的地盘,我不能多待。她不是真的想罚你,只是想借此给孟崇表个态,让他别迁怒你。”
语罢,她退出伞下不被侵袭的一片小天地。
白崚川瞧她要走,下意识要起身去追,却在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被罚后硬生生止住动作,挽留的左手只在空中抓到一片虚无。
“诶,你不是讨厌下雨吗?”
一道声音穿过倾盆的大雨,缥缈又淡然。
“嗯,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