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离越州,途经阜丘,众人下车略做休整。
阜丘是边境州城,寸草不生,渺无人烟,土地也因风吹而沙化,形成一道道的沟壑。
天色已晚,大家找了处背风的沙丘,生了几堆篝火,分散坐开。
孟修杰下马时看见谢不暮从马车上下来,万分惊诧,“师妹,你怎么来了?”
谢不暮当着白崚川的面不好说些奉承的话,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让他自己去猜。
男人的自信心和想象力一向是顶好的,孟修杰更是其中的佼佼者。没多思考,他便得出了师妹是为自己而来的结论,无奈又窃喜。
李昭瑕已经生好了火堆,白崚川带谢不暮坐下,和席贰叁一左一右围住她。
孟修杰无法,只得坐到对面,可李昭瑕比他动作更快,抢先把谢不暮正对面的位置占走。
孟修杰忍下心头燥气,一言不发坐在了席贰叁和李昭瑕中间。
祝樊带着无影门的两个徒生走过来,“小友们好,看你们这边还有位置,可否……”
他话还没说完,柳悦莹拽着柳承晔在白崚川旁边的空处坐下,大大咧咧地回头说道:“不好意思哈小友,我们和葬剑峰的是朋友,你还是换个别的地方吧,我看那边玄清宗还有位置呢。”
“那不打扰你们好友相聚,在下告辞。”祝樊没有因为她的明抢生气,依旧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微微颔首便和同门朝玄清宗的方向去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席贰叁和李昭瑕都松了口气。
柳悦莹不明真相,只是好奇又兴奋地问:“林有木你是什么时候跟来的?出发时孟掌门没叫你吧,我也没看见你啊。”
“入了武学门派谁不想闯荡江湖呢?”谢不暮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也想出门长长见识,就偷偷混进装物资的马车了。”
柳悦莹十分赞成她的举动,“本来还以为你是个胆小的糊涂蛋呢,现在看来真是太帅啦!你已经成功掌握了武林人的精髓!”
“柳小友就别夸她了,她要是真信了以后又得各种惹祸。”白崚川从包袱里拿出苞米饼,自己一个谢不暮一个,刚好自己的这个包装线被打了死结,半天解不开,“是谁准备的物资,怎么会想到包了油纸还缠线……”
谢不暮把自己打开的饼递给她,拿过被缠住的苞米饼用蛮力把线扯断,“柳小姐说得很有道理好不好,我听她的。”
“人家是有实力才敢到处跑,你这个半吊子一出门发现江湖全是险恶,到时候看你找谁哭去。”白崚川没好气地说。
“所以我会视不同情况采取不同的行动嘛。”谢不暮咬了一大口有些发硬的苞米饼,“师姐在的时候我才敢偷跑出来。”
“咳。”
孟修杰刚好不经意咳了一声。
谢不暮给了他一个无声的微笑。
她对他笑。
孟修杰又满意了。
柳承晔也拿出干粮递给柳悦莹,“白小友有这么一个胡闹的师妹也是辛苦了,我非常能理解。”
“你理解什么?”柳悦莹夺过干粮。
“我也有这样一个胡闹的妹妹啊。”柳承晔捡起枯树枝戳碎火堆底部被烧成炭的木条。
“谁胡闹了!”柳悦莹气得张牙舞爪,连干粮也不吃了,“我做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好不好?难道你能行走江湖,我就得在家待着啊?”
“你在家待着当然最好,偶尔想出门游历一番也未尝不可,浮华谷还会亏待你不成。”柳承晔明显早就习惯了妹妹的怒吼,依旧平静地戳着火堆,“浮华谷的事自然有我这个少主处理,母亲和父亲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平平安安地成长,从小就把苦活累活都交给我干。可你这还不满足,自己上赶着学武吃苦受罪。”
“你、你干嘛又提娘他们啊,我又没说你们对我不好。”柳悦莹神情有些不悦,但又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干脆抱住膝盖不再说话。
谢不暮透过火光不动声色观察着两兄妹的神情。
刚刚柳承晔说到“少主”二字时微微加重了语气,就好像对这个位置势在必得,理所应当,同时还要昭示自己的主权。
柳悦莹如今的年纪还理解不了爱和权利的重量,所以她会觉得自己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但凡再多要一点便是得寸进尺。
柳承晔作为兄长是爱柳悦莹的,但爱的前提建立在自己的少主之位毫无威胁之上,这一点或许他也还没有完全看清,但只要柳悦莹表现出一丝一毫“争夺”的想法,他就会彻底斩断兄妹之情。
在场大多都是女性,虽然还看不到谢不暮这么透彻,但也隐隐觉得别扭,没有过多言语。
孟修杰反而十分赞同他的话,也侃侃而谈:“柳兄我和你感同身受啊,作为葬剑峰掌门的独子,我也常常觉得压力颇大。这些师妹们说到底都是我的妹妹,作为哥哥哪忍心看见她们受苦呢?有时候我真想让她们像寻常女子一样,在如花似玉的年纪多去打扮打扮,找一个如意郎君过好日子。”
白崚川听得刚吃下去的苞米饼都要吐了,“我每次去天险崖早练的时候你都还没醒吧。”
“胡说什么呢?”孟修杰下意识看向谢不暮,“你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真正的练功不都是低调地自己练,每天满山峰跑做什么。我也没有谴责白师妹你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不要将武学一事想得这么功利。”
柳承晔难得找到一个和自己如此投缘之人,“从前还只是觉得孟兄剑法高超,没想到理念也和我如此投机,如今才和孟兄交谈是我之憾啊。”
“这样看来,作为南北两地颇具盛名的门派少主,我们还真是有很多共同之处!”孟修杰大笑一声。
席贰叁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开,“这么气味相投相见恨晚,就打破世俗的偏见大胆在一起吧。”
“我也先走了哈师兄。”李昭瑕一刻不想多待,追上席贰叁的脚步。
白崚川也没询问谢不暮的意见,直接一把将她拽起来,“有些乏了,两位继续聊,我们告辞。”
谢不暮嘴里还包着没嚼完的苞米饼,“不是,我没说……”
“你很累吧。”白崚川言辞肯定,“车上就两条坐榻,你不想睡地上就回去。”
“再见啦各位前辈我们明天见!”谢不暮拉着白崚川回马车了。
临行前,谢不暮回头看了一眼柳悦莹,她只是挪得离柳承晔远了一点,依然一言不发。
上马车后,白崚川扔来一条毯子,“阜丘昼夜温度差异大,别风寒了,出门在外治病不方便。”
“谢谢师姐,你真细心。”谢不暮抖开毯子,盖在自己身上。
李昭瑕和谢不暮睡榻,席贰叁和白崚川打地铺。
许是白天赶路太累,大家很快就睡着了。
谢不暮出门在外和旁人在一起不敢睡得太熟,控制在自己处在一个清醒和迷糊中间的界限。
“倏——”
晚上的阜丘会时不时刮风,有声响不奇怪。
但这一声明显不是正常的风声。
谢不暮陡然睁开眼,感受声音的去向。
从窗户翻出去太蹊跷,要是谁半夜醒来发现她不见了反而不好解释。
谢不暮小心翼翼从白崚川身上跨过去,在她和席贰叁中间的狭窄过道站稳。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谢不暮的脚腕。
“你去干什么?”白崚川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显然才被吵醒。
谢不暮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小声道:“师姐,人有三急……”
“去吧……”白崚川收回手,翻了个面,声音沙哑又含糊,“早点回来。”
“好嘞。”谢不暮轻轻跳下马车,朝着声音的方向追去。
行了大概百丈的距离,她借一处土丘藏身,观察下方两个身影的行动。
夜色朦胧,月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他们脸上。
竟是祝樊和一个无影门徒生。
“少主,没想到妙音殿的人竟然会直接在论道会上求助葬剑峰。”徒生的态度恭敬,双手抱拳。
祝樊和之前装出的和颜悦色完全不同,此刻面上带了分厉色,“本以为她们收到消息也只会等论道会结束后单独求见孟崇,倒是我小看了她们的脸皮。”
“那现在……?”
“无妨。”祝樊把他的手按下,“反正过去的也只是些未经世事的年轻徒生,成不了大事。”
“少主说得有理。”
“十年前我的爹娘因为修炼邪法被武林盟杀害,无影门也就此陨落。”祝樊缓缓迈出两步,背对着他,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怨恨,“其实不过是多杀了些凡人而已,江湖本就弱肉强食,他们能成为我爹娘的垫脚石是他们的荣幸。”
“好在无影门并没有被灭,老爷夫人的血脉也有所保留。”
“没错,身为少主,我一定要复兴无影门,为爹娘报仇。”祝樊的喉间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没有人能够阻拦我的大事,今天,他们就会付出代价。”
谢不暮听了好一出落魄少主光复家门的大戏。
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察觉到哪里不对。
不好!
谢不暮飞速朝马车奔去。
远处的土丘冒出火光,长长地连成一片,呈现包围之势。
他们越靠越近,从火把高度来看他们是骑马来的,大概有上百人。
谢不暮一把拉开马车的门帘,大喊一声:“师姐快醒醒!有强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