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瀚川回到宿舍时,419其他人还没午睡。
今天下午就要回家,每个人都在收拾东西,午睡时间就拖得晚一些。
瞧见蔺瀚川,乔越之堵在他前面,甩了甩手上的塑料袋,发出哗啦的声响:“外卖好吃吗?”
先向徐妈妈道个歉,浪费他一片苦心了,化干戈为玉帛什么的,等他打完这一顿再说。
对方气势汹汹,蔺瀚川尽量低下头,不去与他对视。目光随之落到乔越之的喉结上,再顺着往下,是少年削薄的肩颈,因为天气炎热,他的衣领开得很大,锁骨凸显,白得扎眼。
蔺瀚川别开眼:“还行,挺饱的。”
他对吃食要求不高,不过卓一航给他加了鸡腿,吃完特别饱倒是真的。
从乔越之拿了外卖回来,419其他人就隐约察觉到乔越之的情绪不太对,频频望向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419没回来的就一个,厉新知很紧张,感觉自己这个班长才上任不到一周,就遇到了职业生涯大危机。
小心翼翼地戳了下谢鹏,厉新知小声问:“他们什么时候有了矛盾?”
谢鹏眼睛闪了一下,摇头不敢出声。
乔越之的传闻不少,他一个初中的当然听过不少。家里有钱不说,成绩也很出色。学生时代成绩好到哪里待遇都不会太差,就是其他行为出格些,大人们也会摇头笑着轻轻放过。
乔越之就是这种人。
“吃得很饱是吧?这可是爸爸亲自翻墙帮你拿的,冒着被乌骨鸡抓到的风险。”明明一副山雨欲来的神色,乔越之的语气还是相当克制,“刚才拿外卖说的话,你再说一遍给爸爸听听。”
这样下去不行,厉新知放下手里的东西,打算牺牲小我,才跨出一步就被谢鹏拉住:“你疯了。”
厉新知想要甩开他,反被谢鹏先一步制住:“别激动,我们见机行事。”
蔺瀚川垂着眼,俯身上前一步。
乔越之咧嘴,森森一笑。
不知死活的小子,这个时候居然还敢俯视爸爸?
丢了塑料袋,乔越之攥紧手指,很快就让你知道——
“谢谢越哥。”
嗯?
乔越之眨了眨眼:“你再说一遍。”
眼前人眼睫鸦羽般漆黑密卷,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眼睛黑白分明,明澈清亮,深处熠熠闪着光,眉宇朗朗满是少年气。
蔺瀚川慢吞吞说:“睫毛好长。”
“不是这个。”乔越之瞪他,“这跟我睫毛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
乔越之才点头,就听蔺瀚川说:“我就是感慨一下。”
“……”
乔越之的怒意在蔺瀚川叫他哥的时候就消散了不少,又被忽然岔开到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更没剩多少。
……算了,反正对方都叫他哥了。
当大哥的就是不能和小弟计较,乔越之收拾好东西,洗了把脸爬上梯子躺床。
等上铺床上的人安静了,蔺瀚川才翻了个身,拿起手机给卓一航回消息。
他之前用的那部手机屏幕碎了来不及换,临时拿了个旧手机顶用。
旧手机内存不足,发个消息都一卡一卡的,当闹钟还行,日常用就有些为难了。
蔺瀚川:下午放学后我要去一趟沙口,估计要堵车,就不要司机来接了,搭公交比较方便。
卓一航:又去看惠姨?
蔺瀚川:嗯。
卓一航:行,你小心点,等我有空也去看看惠姨。
因为手机反应慢,蔺瀚川点了发送完消息以后手机要等一会才能继续打字,在这个间隙,卓一航又转了话题:乔越之现在真是你上铺?
蔺瀚川:你想当他下铺?
卓一航:呸,老子才不想被他压。
蔺瀚川:“……”
好不容易打完字,蔺瀚川盯着消息框闪动的光标。
终究没有按下发送键。
听说睫毛剪掉后再长,就会长得更长。
看来是真的。
=======
放学是乔爸开车来接。
正逢晚高峰,车子走走停停,磨了半小时还没走出省实五百米。
乔越之靠在窗边,摸出手机打游戏,时不时看一眼窗外的车流。
街边有其他穿着省实校服的学生,踩着自行车灵活地从车隙中穿过。
被堵得心烦,乔爸趁这个时间拿起手机回复一些简单的消息,听到乔越之打游戏的声音,不由道:“已经开学了,也该收收心了,开学前的暑假难道还玩不够?你都高三了,就这最后一年……”
乔越之:“……”
“等你高考结束了,有的是时间,现在还是……”
乔爸滔滔不绝没有停止的意思,乔越之不得不提醒他:“……爸,我刚升高二。”
乔爸瞬间卡壳:“是,是吗?”
乔爸是被乔妈的连环电话叫过来接儿子的,说是儿子在学校紧张学习了一周,一定很累。
在乔妈的不断催促下,搞得乔爸也紧张兮兮,提早下班来接人。
车内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良久,乔爸终于憋出一句:“高二也很重要,承上启下的一年。”
乔越之捧场点头,目光落到窗外的公交站台上
一个穿着省实校服的男生站得挺直,正专注地看着公交站牌,落日余晖把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一直延伸出站台。
每当一辆公交经过,他都会侧着脸望去。眼睛微弯薄唇上翘,两条长腿迈着漫不经心的步子,等了那么久也没见半点不耐。
站台上其他女生不好意思直接盯着他看,只好低着头看他脚下干净发白的回力鞋。
从乔越之的角度看过去,这人的眉骨高且深刻,鼻梁高挺,光阴勾勒的身形轮廓鲜明,似是刀削斧凿出来的。
似是察觉到这边的目光,男生抬头看过来,抬脚走了两步。
乔越之忙把车玻璃升上去。
乔爸跟着看了眼,试图缓解气氛重新找话题:“你同学?”
等不到公交,男生往前走至共享单车处,随便挑了一辆骑上走了。
看不到蔺瀚川的背影,乔越之收回目光:“我下铺。”
“小伙子长得挺好的,很精神。”
蔺瀚川就是长辈都喜欢的斯文模样,一看就是个好学生,要是架个金丝眼镜,妥妥就是画中走出来的民国贵公子。
乔爸要聊,乔越之就陪着扯:“他初中的时候是一中的校草,成绩稳坐年级前十。”
“你们居然还有这种评比?”乔爸反问,“不过你为什么没评上?”
乔越之莫名:“我为什么要掺和一中的评比?”
乔爸:“……”
三秒后,乔越之跟着反应过来:“我初中是阳实。而且我为什么要参与这种弱智的校花校草评选,意义在哪里?”
再次翻车,乔爸安静了半晌,一脸严肃:“以后你骑自行车吧。”
“?为什么?”
“再接你回家一次,我们的父子关系就要破裂了。”
乔越之没好气道:“您还挺有先见之明的。”
“堵的这会儿功夫,你要是骑车,都差不多到家了。”乔爸想了想,“我记得之前不是买过一辆?丢车库里没用过几回,正好拿出来用了。”
回到水木春城,父子二人把车库深处那辆不知放了多久自行车搬出来。
车架落满灰尘,转动脚踏板,齿轮链条咯咯反抗停滞不前。
乔爸让乔越之去找润滑油,自己则之加大手劲接着拉链条。
嘭——
乔越之回头,看见乔爸一脸懵逼地坐在地上,手上挂着一条黑乎乎的链条,一个齿轮叮铃铃地转了一圈,停到他脚边。
“咳,意外……”
忘记自己的手还摸过车链,乔爸抬手抹去额角的细汗,成功在留下几抹黑痕。
搞了半天都没搞好,还弄得自己一身狼狈,乔爸丢了链条把车推到一边:“算了,你明天把车推出去找人弄吧。”
乔越之不乐意:“这车链子都给你抽出来了 ,轮子转不动,只能扛。”
乔爸:“随便你扛,反正这车是你的了。”
“老乔,”乔越之试探着问,“你觉得买辆新的如何?”
“你自己想买我没意见。”
言下之意就是要乔越之自己出钱。
乔越之应了声好:“我不打算买普通自行车。”
“你要买小电动?”乔爸没懂,“你们学校不是不允许学生开吗?”
乔越之期期艾艾:“不买小电动,我想买别的。”
“你自己想买就买。”
“有点贵。”就算只是入门级的,乔越之也有点心痛,“能不能请乔老板……”
未尽之意十分明显。
“没钱。”乔老板十分光棍,“我都上交给罗女士了。”
能让乔越之开口跟他要钱,说明价格已经罗女士消费观的边缘反复试探,被抓到要训得很惨的那种,乔老板选择明哲保身。
“老乔,这样就不厚道了。”乔越之说,“你是奉命接送我的对吧?结果自己撂担子不干,都不给我交通补贴。”
乔爸睨他:“你威胁我?”
乔越之坚决否认:“没有。”
乔越之眼底满是真诚:“我就是和罗女士交流一下关于父亲在家庭教育缺失的后果,比如说不记得亲儿子读几年级这样。”
“……”
等电梯的间隙,乔爸说:“我多给你点钱,你去挑辆喜欢的,那什么公路车变速车都行,就是,就是……”
乔爸忽然变得吞吞吐吐,乔越之只当什么都不知道,等他继续说下去。
叮咚——
电梯到了。
乔爸不得不把要求说出来:“今天的事别和你妈说。”
目的达到,乔越之一口答应:“当然!”
“这就对了。”乔爸拍拍乔越之的肩膀。
“还有,既然旧车给我了,是不是也任我处置了?”
乔爸视线往下移。
“干什么?”
“确认你确实只长了两条腿。”
“不是我要用,”乔越之解释,“我想把车子给鹤轩。”
“你那个初中同桌,为了奖学金去西外的那个?”
“……”乔越之审视道,“乔老板,你问题很大啊。”
亲儿子读哪个学校几年级都记不住,别人的倒是记得清楚。
乔爸哼道:“你要是有他那么省心,我也想记得你在哪个学校,每次和老师通完电话,我都尽量在三分钟内忘掉这糟心事。”
乔越之哪个班的他不清楚,校规禁忌乔爸反而记得比牢。
这下乔越之没话说了,受教地点点头,稍稍侧过身子。
乔爸抓紧乔越之的肩膀,语重心长:“我知道你没想主动惹事,不过沙口那地方你也知道,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总不可能时时跟着你同学,你是打得舒服了,可人家还住在那里,还有个妹妹,总是有顾忌的。”
明亮的电梯镜墙内映出父子哥俩好地揽在一起的身影。
乔爸:“打架这种事还是少做,要不是你成绩还过得去,早就被划拉到问题学生那里去天天找家长了,哪里只是一个电话沟通了事。”
乔越之叹气,眼睛发直地盯着电梯显示屏跳跃的楼层数。
“我知道了爸,我看你手也差不多干净了,可以拿开了吧?”
老师打了那么多次电话乔爸都没怎么放到心上,现在抓那么紧谈话是为了啥?
乔爸咳声:“你打都打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明天你又要去沙口,注意些别受伤了。把你生得这么周正也不容易,要是受伤破相就麻烦了。”
乔越之:“……”
第二天乔越之就把旧车修理了,骑着刚到手的闪电护送到沙口。
这个城市有光鲜华贵的别墅公寓,自然也有混乱邋遢的城中村。
沙口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有异乡辛苦打拼的年轻人,也有本地收租悠哉发闲的老房东,有靠着低保扶持辛苦过日子的家庭,也有游手好闲每日只做半天工的浪荡子,传了不知道几遍的拆迁开发消息依旧是传说,几次整改让城市的边缘人群龟缩在这个地方。楼屋之间的巷子窄得只容一人通过,墙上半脱落的小广告被黄腻油烟染成黑色,地上长期流淌散发异味的污水。
乔越之推着自行车,熟门熟路敲开徐家的门。
“越哥!”
徐燕瑶趴在门洞上看清楚人,马上开门,跑回房叫醒还在睡觉的徐鹤轩:“哥,起床了!越哥来了!”
昨天乔越之就有说过要来,徐鹤轩早就和徐燕瑶交代了。
“越哥每次来都是那么客气。”徐燕瑶接过乔越之手上的袋子放下,倒了杯水给他。
袋子里放着乔欣语做的芝士蛋糕,散发丝丝甜味。
自从乔欣语迷上了烘焙,有空她就会做。做的时候从来就控制不好量,经常做多吃不完,塞给乔越之拿去送人。
“拿去吃吧,我姐没事就做,每次做了都吃不完。我还剩下些,今晚要拿到学校才能分完。”
乔越之喝了水,说起正事:“我买了新的车子,旧的车库没地方放,想跟你借个地放。”
徐鹤轩以前是有自行车的,只是拥有多少次,就失去多少次,之后干脆不买了。
“你车子放这里?”徐鹤轩拒绝,“还是别了,一觉醒来就被手长的牵走了。”
“旧车,丢了就丢了,”乔越之说,“我放这里,以后有需要骑也方便,你不是走读嘛,也能用。”
从省实到水木春城确实需要经过沙口,然而这并不是重点。
徐鹤轩深深看了眼乔越之,眼眶微热:“谢了兄弟。”
徐家就兄妹两人,还有个常年不着家一回家就翻箱倒柜找钱的徐父,要不是徐燕瑶年纪还小,徐鹤轩不会这么束手束脚。
徐燕瑶吃了蛋糕,就乖乖去写作业。
徐鹤轩带着乔越之瞎逛,看着阳光穿过楼房间隙,光斑落到他们身上,轻声道:“等阿瑶上了初中,就去申请住宿,那个时候就好多了。”
那个时候,徐鹤轩也上了大学,再熬一熬,就出头了。
“我是想问你,怎么就选了文科?”
先前乔越之还没注意,下意识以为徐鹤轩和他们一样选的理科。
高一期末全市联考,徐鹤轩的理科成绩明显好于文科。
高中徐鹤轩为了奖学金去西外,是复制了他小升初时的操作,原本按照他的分数进一中是完全没问题的。阳实土豪学校的名声在外,奖学金是全市最多的,每个学期徐鹤轩分出一部分用做生活费后还能有剩的给徐燕瑶用。
平日有空徐鹤轩还会去打工补贴一些,捉襟见肘不至于,只是总归不能大手大脚花费,要为以后做打算。
徐鹤轩开玩笑道:“这不是不想和你抢理科状元么,你上学期考得比我还好,我压力太大,决定跑路去没有你的文科。”
徐鹤轩的学习成绩一直都比乔越之好,高一期末全市联考,是乔越之第一次考得比徐鹤轩好。
“只是一次考试而已,文科能选的专业比理科少,你理科本来就比文科好,为什么……”乔越之想不明白。
“不是都说了吗?我理科不行,转战文科了,再说西外本来就是文科比理科好,”徐鹤轩淡笑,“拿了学校那么多钱,不考个状元回报一下说不过去。”
徐鹤轩是靠着各类名目的奖金过生活的,高考对他来说是笔大生意,既然他心中有数,乔越之也不好再说什么。
时候不早了,晚上乔越之还要赶着去回去晚自习,参加小考。
徐鹤轩与他走至巷口,笑着和他道别。
等乔越之走后,他才一个人慢慢踱步走回。
一中和西外的师资差距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才短短一年,乔越之就超过他了。联考后他借了乔越之的卷子和自己做对比,又把两个学校的作业习题都做了一遍,焦虑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他有信心即使起跑线比别人差一截的情况下,奋起直追后来居上,可是要是中途补给不足呢?
他不能冒险。
乔越之特意找个老头专门看着他的闪电,取车时,看车的老头问:“这车看着真漂亮啊,多少钱买的?”
乔越之笑:“刚买的,按斤算的价钱,一斤三十,大爷你猜猜多少。”
“豁,我看你这车还挺重的。”老头咋舌,心里却没怎么当回事。
“那是。”乔越之也没多说,随意应付了几句。
碳纤维车架,铝合金车把,敢打这车的主意就准备进局子蹲个几年再出来吧。
=======
“惠姨,我先回学校了,下次有时间再来看你。”
蔺瀚川打了声招呼,带上房门。
窗台上隐约映出一个人影和他摆手道别,还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不停地向前拱。
昨天他拖得太晚了,最终还是没来沙口,正好今天拿了些东西过来后顺道回省实。
司机在沙口村外的一条大马路等着,蔺瀚川一个人慢慢走回去和他汇合,一条陨石边牧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初秋的晚风吹来,路边树叶哗啦啦作响掉落,后面一辆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
蔺瀚川眼皮一跳。
亮瞎眼的火红色涂装,张狂的英文单词specialized一眼就能看见。
在沙口这个一转身稍微新点的自行车都会不见的地方骑闪电?被偷了还算好的,就怕有识货的心生歹意打劫。
真是艺高人胆大。
前面就是一个大长坡,火红色的闪电没怎么费劲就上去了。
蔺瀚川加快脚步,远眺看清骑车人的侧脸。
傍晚的天空铺满火烧云,远方是高低错落的房屋,几点灯火零星亮起。
坡顶的少年陡然一个刹车回望,暗自庆幸自己速度够快,后桌同学应该看不清自己是谁,金黄色的树叶纷扬坠在闪电后,犹如彗星拖尾。
坡下,边牧汪汪叫了两声,好奇扒拉树叶绕圈,蔺瀚川眯了眯眼,盯着顶上人影半边侧脸。
上铺同学,居然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