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乱得很,索性退了出来,不知不觉又被自己的一双脚带到了冰原,石屋里透出微光,我推门而入,小神仙从书堆里抬起头来:“来得正好,给你带了素馅儿的包子,还热乎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冰原的这处石屋已经成了我想要避风的港湾。
“素馅儿?”眼前浮现白生生媚眼如丝的一张脸,我恶狠狠道:“最讨厌素馅儿了!!我要吃肉!”
小神仙愣了一下,温言道:“今天去的晚了,只有白菜馅儿,改日早些去买牛肉蘑菇的。”
我此刻大概面色与语气皆不善,想此事本来与他无关却叫他白白受气,内心愧疚却又拉不下来面子,于是在他身边气鼓鼓地坐下,拈了个包子塞在嘴里。
他见我怒火腾腾,慢悠悠道:“葡萄甚美味,不愧是谷中之物,与寻常不同,不仅有开胃功效,更十分提神醒脑……”
我见他有吃我送的葡萄,所言与我所想象中**不离十,心下几分欢喜,怒气也消了一半儿。
“可是有什么心事?”
这件事在我心中深藏已久,久到偶尔想起时都会怀疑那只是我做的一个荒唐梦,那时我还小,遇到这种事着实打击很大,而无人能够倾诉则更是使之沉重加倍。
我缓缓放下手中的包子,指着那一溜儿孵而摩思谈俺全集道:“你可知书中那个偷吃蜂蜜被蜂子蛰的满头包,想练神功磕伤下巴的姑娘,其实就是我!”又仰起脸伸下巴到他面前道:“你若不信就摸摸,这里现在还有个坑呢!”
小神仙低头轻笑:“我信我信。”
“而那个四谷万人迷,就是我的哥哥。”
小神仙点点头:“就是那位比起我要差上几分的?他相貌如何?人品又如何?”
我见他记得我说过的话,心中十分欢喜,语气也平缓了许多:“就如同书中所说,论相貌,四谷没有不喜欢他的姑娘,把他的肖像画缝在手绢上,扇子上,每日里睁眼便看,好似得了相思病一般。”
曾经我与咬文想着要收回烈儿的肖像权赚上一笔,却没有赢过孵而摩思女士。
“至于人品,对父母恭孝,对朋友谦和,应过的事没有一件不曾做到。对我,更是从小到大的包容忍让,就算是不认识的姑娘,他也和颜悦色,温柔对待。”
“那位女子又如何?”
想那苏仙儿,喜欢她的男人很多,一是她模样生得好,自有股天生媚态,二则是她为人圆滑,说话前先带三分笑,绵中藏针却又滴水不露。讨厌她的女人很多,倒也不都是因为嫉妒,而是对她不避嫌又张扬,太善于用身为“女人”这个武器的行事风格看不顺眼。但苏仙儿实非大奸大恶之徒,只是个聪慧又命运坎坷的女子罢了。
可我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是苏大奶,为什么?”
烦闷之下竟脱口而出:“为什么是她?就因为胸口那二两肉吗?”
小神仙没料到我会说的如此直白,一惊之下差点儿喷出口中的茶。
“这种想法原没有错,繁衍是物种天性,那个……胸部丰满有利于后代生存。”他耳朵泛起淡淡的红色,专心致志盯着手中的茶杯。
果然男人都专于色相,我本不应与他讨论这个问题的。
我半迷了眼睛:“你是不是也喜欢那种来着?”
他十分认真做考虑状,然后点头道:“当然!”
想我此时此刻脸色一定十分难看:“为什么男人都是这样!亏我把你当成一个小神仙!你不是应该脱离低级趣味的嘛!”我把整个包子撒气一般地囫囵个儿塞进嘴里。
他一边帮我拍背,一边道:“你不是说,四谷没有不喜欢你兄长的姑娘,可见姑娘们也是要看相貌的。”
我无可否认。
“所以男人追求色相本也没有错。只不过两个人要想长久的继续下去,每日每夜都的都在一起,吃饭睡觉都在一起,除了色相之外,也有更重要的东西啊!”
“就是说想要生生世世的一起生活下去,除了相貌,还要有别的互相吸引的东西?”
“孺子可教也,赏包子一个。”
他把一个包子放到我手里,又一个弹指,小猫脸乖乖的顶着热茶,送到我手边。
“你兄长既然与那姑娘情投意合,肯定是有些不为我们外人所知的原因在里面。”
“可我就是不想他们在一起。”
“为何如此,可是有什么缘由?”
尽管我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但是经年历久压在内心深处实在难受的很,或者说在我心中已经不把他当做一个外人了。
“我曾见她与我醉酒的父亲,状甚亲昵……”
“你父亲醉酒,也许她只是想帮个忙。”
“我见她扶着他,走进榕后巷的寮舍……”
榕后巷的寮舍是个三不管的地界儿,万灵谷虽然民风淳朴,可是也不乏沉溺声色犬马之人,而榕后巷便是藏污纳垢的一处。蛇爹跌年轻时因为醉酒,干过不少荒唐事,现在年纪渐渐大了,收敛了很多。
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月上树梢孤鸭归巢,酒鬼却还不见踪影,烈儿胆小的很,天黑便不肯出门,蛇娘照例派我去榕前街寻他一寻,蛇爹也有许多次醉后便宿在大街上,还好他原本便无甚银钱傍身,所以虽青石冰冷,倒也能睡得安稳,不必担心宵小来扰。
不知为何那一夜我记得过于清楚,月亮又大又圆,天上有乌云行走的飞快,我的影子跟在身后,时隐时现。本有夜市的榕前街那天散的特别早,街上几个破箩筐,木条长凳,青石上散落着剥剩的菜叶和烂掉半边的水果。
我亲眼见爹爹与苏仙儿互相搀扶,进了那处遮蔽着肮脏布帘的寮舍。我不知如何是好,不敢回家,不知如何告诉我娘,只能躲在破箩筐后面蹲了一夜。
虽然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就像一根刺一样刺在那里,现在我一见到苏仙儿,那个刺就蠢蠢欲动一下,提醒我曾经见过的不堪一幕。
“你若在意,为何不去问她?”小神仙道:“我说,你若是在意,不如就去问她!”
“哪个她?”
“当然是你未来的嫂嫂,那位苏仙儿姑娘。你父亲醉酒,恐怕不记得,也可能记得也装不记得,而你作为女儿去质问父亲这种事,十分不好也十分不妥。可若是不问,你又如何放得下?”
“若问出来个一定又如何?”我声音都在颤抖。
“到那时候是解是结,是藏住是忘了就要看你自己想法,或者者原本就是个误会,也总好过你憋在心里,独自烦闷。”
我觉得小神仙所言有理,于是,苏仙儿便迎来了我这位不速之客。她话未出口,面上先带三分笑,我来者不善,单刀直入开口便问。
她见我一脸严肃,敛了笑容,一字一句道:“我未出嫁前与父母吵架,赌气跑出门,半夜里一个人在街上乱逛的时候遇见过你爹爹。他喝得醉醺醺的,见我是个女孩家,便对我吼道:”女孩子半夜乱晃不安全,快回家去!”……后来我嫁人后,夫君身体不好,又十分磨人,我想他活着便好过我做寡妇,所以处处忍让,他想吃甜水面,便夜里跑出去给他买。碰巧遇到过你爹爹醉在街上,我那时过得荒凉,想起他几年前的善意,便不忍无视,怕人口舌,又被身上银钱所限,只能扶他去榕后巷的便宜寮舍。我身为人妇,怕人说三道四嚼舌根,还特地十分小心,里外不过半盏茶时间,想不到居然被你看到。”
“这么说你与我爹……”
“从未有过任何不清不白之事。”她坚定地看着我:“我用我与肚中孩子的性命向你保证,若有妄言,烈火焚身,灰飞烟灭!”
“罢了罢了,你,你有了小宝宝啦……我信你,你可不要发什么毒誓!”她敢用孩子性命担保,可见所言非虚,我逼她至此心里十分歉疚,于是没话找话道:“你喜欢我哥哥什么…”
她道:“你家兄弟模样生得好,哪个姑娘会不喜欢他?”
我心下纳闷,不是说内心深处的互相吸引吗?这与小神仙说的也不太一样啊,便有问了句:“没有别的了?”
“你家兄弟个子也高。”
我终究不死心,便又问:“没有别的了?”
苏仙儿敛了笑容,想了又想,然后脸上红了几分:“再多我也不想与你讲了。”
故弄玄虚的样子令人好生窝火,心想他还有什么好是我不知道的么!但转念想不出时日她就是我的嫂嫂了,日久天长我总是问得出来。
既然误会已解,困扰了我多年的乌云也散去,心头一下豁亮了许多,没有忘记点拨我的小神仙,特地偷了蛇爹最宝贝的葡萄酒去谢他。
却见他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石屋之前,仰头望着冰原尽头流动的光芒。
我在他身边坐下:“你知不知我们脚下所踩,其实是一个圆,日夜不停息的旋转,所以有了日升日落,潮涨潮息。圆上不仅有陆地,还有海洋,冬天……”
“冬天,风从陆地吹向海洋……”他接过我的话头,我与他相视一笑,心想,原来世上真的有听得懂我的话的人。
到了中秋,那月亮大概也是偷吃了太多的月饼和南果梨,所以涨得滚圆滚圆,白晃晃一轮上面隐约有些阴影,我猜大概玉兔佳节也要加班,是以心情不太好。说来也稀罕,冰原一年四季没有变换,却在这八月十五的几天可以看见月亮,像是天空中捅个圆窟窿,把月亮塞进去一样。
小神仙用冰原的千年坚冰挖了几个杯子,斟满我偷来的蛇爹的葡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色味俱佳,我贪心之下便饮了许多。他从人间带来了我垂涎已久的月饼,我十分好奇五个小人放在一起会是什么味道,强忍口水看他慢慢拆开那油纸包。
麻绳捆得太紧,他轻轻蹙起眉头。可能那眼神太深,便忍不住的,想要靠近,看清楚里面到底藏了什么情绪,也可能鼻梁太挺,就在心里反复描画那线条,幻想着手指拂过的感觉,也许因为从未见过,左眼下悬了一点半干未干的泪痕……
我伸出手,在他眼下擦了又擦,嘀咕道:“擦不掉……原来是颗痣……”
有些时候的有些动作,总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发生,人们为了逃避责任,制造了个成语叫做鬼使神差。可是鬼鬼神神哪有那么多无聊时间来指使你,我伸出手去,只是我想要伸出手去罢了。
也可能是醉了,想不到这葡萄酒竟有如此的威力。
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厉害,触碰过他的指尖也连带着发烫,微凉的皮肤触感还留在上面,我抬眼望向他,他正定定的看着我,我故作镇静额的避开目光,他突然抓住我的手。
那么近,连呼吸都听得清楚,带着单宁芳香的气息逼近我。
他说:“如果我要你和我走,你会和我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