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环儿素来机灵,只是事关重大,却也忍不住叮嘱她道:“你与我知道就算了,可别出去乱说”“而且……”环儿贴近我的耳边:“大家都说,森梅是喝了二夫人的雪梨膏后突然暴毙的!”
我吓了一跳,呵斥环儿道:“什么大家都说!你是听说胡说的!”
环儿急道:“丫头嬷嬷们都在说,就您还不知道!只怕未必是空穴来风!”
“你不要在说了,这件事以后提都不许再提,管严你的嘴!否则出了什么事,我也救不了你了!”
环儿一脸委屈:“又不是我说的……”
我叹口气,向她说:“我知道你事事替我着想,可是此事事关重大,留言都是越传越真,无辜的人沾了污名,怕是一辈子都洗不掉!”
我虽然如此叮嘱环儿,但内心深处却也不由得怀疑,毕竟我曾经听到过陆珍和森梅翻云覆雨,也曾经被二夫人邀去喝一碗雪梨膏,这些零星琐碎的细节串在一起正照应了环儿的话。可夏夏怀了长孙,森梅也怀孕的话,不正扳回一成,二夫人手里填一张王牌,何乐而不为呢?
我日里留神观察二夫人,只见她阴云密布,就连面对叶茵茵的时候,也笑得有那么些牵强诡异。
心中疑虑即生,不论如何也要探个究竟,于是趁月黑风高来到乱葬岗,本来挖坟掘墓这种活儿是第一次干,心中难免紧张,从哪里挖起?使多大力气?谁知那日安葬森梅的小厮收了我的银子却不肯好好办事,将森梅就那么扔在地上,我见她服饰身材尚能辨认,可是她的脸都被乌鸦啄去一半了,再见尸骨之上隐现黑青,乃是中毒之兆。这时,一只乌鸦飞过来,对着她的脖子就是一阵啄食,我哄了几次,那乌鸦转过来,一双黑灰的小眼睛盯着我,却不肯飞走,看样子十分不怕人,大概对它来说人也不过是盘中餐罢了。那乌鸦又啄了几口,突然嘎嘎地狂叫起来,翅膀扑打起一阵尘土,又飞在空中猛地向地面撞去,撞了两次,双脚一蹬,居然死了。再看森梅被啄开的的喉头,黑乎乎一片烂肉,看来她是被人下了毒,所以口腔食道留有残毒,竟把那乌鸦也毒死了,下毒的人实在是够狠。
森梅死的不明不白,我总想知道真相,于是入夜化了原型,又缩小到二尺来长,盘在二夫人卧室的屋檐下,二夫人入睡前的步骤实在是繁琐,我见玫瑰和芍药二人伺候她沐浴,又热了油来涂她滚圆的身体,连腋窝下都涂了又涂。之后开始梳头发,又要拔去白发,摸桐油,我无聊之余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玫瑰与芍药都不见了,床上与二夫人并排躺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形看过去赫然是个男人,另一个是二夫人,我心里暗道:想不到啊,居然明目张胆地给宰相戴绿帽子,胆子真不小啊。再看那个男人,伸手便向二夫人胸口摸去,二夫人咯咯地笑着,伸手打掉那只咸猪手:“多大了!还找奶吃?”那男人将头枕在她怀中:“多大不都是娘的儿子!”我定睛一看,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大少爷陆珍,他一个成年男子与二夫人撒娇搂抱,极尽亲密之能事,只看得我一阵恶寒。只听二夫人对陆珍道:“我真是看不出来,叶家那个大小姐,真是心狠手辣,连你娘我都自愧不如!”陆珍一脸厌恶:“别提那个女人了,我看到她就讨厌,总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实在无趣的很!”“娘知道,娘怎么能不知道呢!珍哥娶了她可委屈的很!”“要不看在她爹爹在朝中说得上话的份儿上,哼……”“唉,那个什么森梅,虽然不怎么样,可配不上我的珍哥,可是怀了孩子,又挺懂事,我倒不讨厌她,要不是叶茵茵非逼着她喝了药啊,就把她娶进来当个偏房。”
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是叶茵茵逼迫森梅喝了毒药!
陆珍抬起头:“那叶茵茵平时连个兔子都不舍得碰,落个花也要感伤半天,怎地如此下得了狠手?”
“这种女子,我见得多了,不舍得碰兔子,只因兔子威胁不到她,一旦与自己利益息息相关,便下手比谁都狠!这叶茵茵可不简单,一招借刀杀人用的可妙!”“借刀杀人?”“嗨!把你娘我推出去了呗,起先她和我说森梅怀上了,都是大少爷的家人,彼此多照顾着些,我还以为她是好心呢,后来她便在其中挑拨离间,和我说那孩子是阿庆的,我一气之下就给森梅送过两次打胎药,不过也没逼她喝,后来陈姐和我说,阿庆是个天阉的人,不可能让人受孕有孩子,我才知道森梅没骗人,正是怀了我的大孙,我想可不能让她在受苦,结果叶茵茵又跑过来和我说——”二夫人从床上爬起来,她唱戏出身,学起叶茵茵也惟妙惟肖:“娘,咱们挑明了说吧,陆珍的孩子只能我叶茵茵生下来,别人的孩子呀,得死在他娘的肚子里我才放心!”
陆珍揉揉太阳穴:“她就是这个样儿!她爹爹要是死的早,我就赶紧把她休了!要不然日后得骑在我头上!……后来森梅是怎么死的?”
“她逼着我去给森梅送了碗雪梨膏,里面放了不少砒霜的!我想着她爹,不敢得罪她,就送了,我还特地叮嘱森梅不要喝,可是我这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去了,不知道和森梅说了什么,众目睽睽的,森梅就端起来自己喝了!”二夫人冷笑一声:“这才是厉害之处,森梅自己端起来的,自己喝的,可就怨不上别人!”
好你个叶茵茵,真是一朵扎在心尖上的白莲花,陆寻那厢因为心疼了你,都要做人家便宜爹爹了,你却心狠手辣,将森梅与孩子害死,一尸两命!
夜晚,我熄了灯刚要睡,就听窗外有些细碎声音,走近看,窗户纸被人捅破,一只眼睛从洞里望着室内,我唯恐惊动陆寻,来到屋外,发现一个瘦瘦的女子站在窗前,她身上皮肉已经被乌鸦和野兽啃尽,眼睛也被啄走,只剩两个黑漆漆的空洞,可是手上大大小小的裂口里却生满了眼睛,她将手举到我面前看着我:“是我……”
我叹口气:“我本想明日去找人将你收敛了……”
她桀桀地笑起来,被啄烂的喉咙发出嘶嘶的声音:“你不是给了那小厮银子了吗?我这一具身躯也不剩什么了,不必再花那冤枉钱!”
她把手伸进肚子里搅了搅,寻到了一件什么东西似的,将那东西用两手撕开来,把一团腐肉递到我面前:“白贞贞,我与你并无交情,我谢你那一锭银子的恩情,只是还有一件事求你……我也就罢了,却也不舍得他这么受苦,你去洗衣间找件我的衣服把他包起来埋了吧!”
那是她的孩子,一个跟着母亲一起呼吸,一起死亡的生命。
“你的东西……早被他们烧干净了。”她愣了一会儿:“是啊,人死灯灭,早该烧了……”
“那求你去拿一件陆珍的衣服,将他包了埋了,他虽然没见过父母,我总希望他能感受些父母疼爱。”
我点点头,她向我微微一颔首离去了。我在洗衣间里寻了一件陆珍的衣服,趁夜色将那未出世的孩子埋在花园之中,他本应是陆家的小公子,吃穿不愁,被许多人爱,可是因为他的母亲生来贫贱,所以他夭折了,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连个名字都没有。
我在他的身边,忽地想起森梅离去之前,我终是没忍住好奇心问道:“那叶茵茵同你讲了什么,逼迫你喝下下了毒的雪梨膏?”
森梅背对着我:“她对我说,即使我生下了大少爷的孩子,平安长大,她也有办法,让他世世代代为奴为婢,永世不得翻身!”
森梅被吓住了,她的处心积虑忍气吞声不过是是一场无谓的努力,她已经给厌倦了穷苦卑微的生活,想到自己的孩子以后要面对这些,永远没有尽头,她大概在那一瞬间绝望了,面对冷漠的陆珍,反复无常的二夫人,看似无害实则恶毒的叶茵茵,她退缩了,她一气之下做了个不明智的选择,葬送了自己和肚子里的一条鲜活的小生命。
第二天,听说府里一个小厮离奇暴毙,一大早听见环儿道:“听说就是那日,抬着死人出门的那个,我看肯定是有什么瘟疫,染上了那小厮。”
我把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要是真的染上的话,那日你与我也在近旁,恐怕……”
我见她突地瞠目结舌,表情甚是惊恐,然后急匆匆地向外跑去,边跑边喊道:“佘管家刚刚说熬汤药呢,我去饮两碗来,也把您的份儿端回来!”
我知道那是森梅最后的报复,她不敢去找下毒的二夫人,不敢报复逼她喝下的叶茵茵,只敢找那个吞了一锭银子的小厮,我摇摇头,看来她不需要我去替她做什么了。
我又想起夏夏,她利用陆寻的善良也便罢了,给他下药这件事我却不能容忍,我虽不及叶茵茵的手段狠辣,却也不是个好欺负的!
思来想去,脑子里有了个计划,不过实施起来却有些麻烦,身边只有环儿一个,我正烦闷之际,却见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喜滋滋地进门来:“二少奶奶,老夫人教您过去,您老家的亲妹来省亲,正在后厅等着您呢!”
我仔细想了想,蛇娘当年的确只产了我这一颗蛋,哪有什么妹妹呢?疑惑之中走进门去,却见一众人都面带微笑,老夫人坐在正中喜滋滋地看着堂中,堂中一把椅子,上坐一人,蛾眉螓首,韶颜稚齿,我哪有这样貌美如花的亲戚?再仔细一看,那正是做了女子打扮的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