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欢欢不死心问道:“白姐姐当真要走?”白苕点头:“真该走了,欢儿,不用担心我。你啊,及笄快到了,刚好回去给欢儿准备大礼了。”
看似已笃定主意,凤欢欢也没在强求。这两日虽相处短暂,可白苕待她如旧,只字未提这些年她对她的刁难。当然,也未曾提起哥哥。哥哥好似两人的禁忌,无论谁说出口,当下的一切就像那易碎的皂沫。
东方朝云出岫,薄薄的粉雾下,白苕浑身盈溢着朦胧的淡光,她目中含笑,是那样温柔的看着她啊,风欢欢心下越发愧疚,垂覆着羽睫。在看过去,忍不住脱口那句一直想说的话:“白姐姐,对不起。”
她的声调略有哽咽,那双扇眼顷刻间溢满了雾气。白苕也没好到哪去,她紧咬着贝齿含笑:“傻欢儿。”接着摸着那一脸歉意地小丫头的发髻,一下一下的,轻柔地说:“你何曾对不起我。”
凤欢欢垂着头,小声地呢喃:“我……我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刁难你,让你……让你难堪。”
白苕忍不住低笑,着实因小丫头还似从前那般可爱。低着头的缘故,那两侧发髻上的流苏帘子一荡一荡的,惯会让人心头一软。于是,她双手捧起她的面庞,凑近了些,两人对视,露出温柔的笑,“欢儿,我从未怪过你。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怎会不知欢儿的脾性。”
两人相视一会儿,凤欢欢也露出了微笑,虽未言,但白苕的眸中像是对她说:“别担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直到粉霞漫天,冬风将她的额间碎发吹的看不清前方,腊梅花落满了肩头,她方才收回了视线,嘴里呢喃道:“白姐姐……走了。”
风欢欢定在腊梅树下,冷风轻扫着她的裙角,荡起微微的弧度。她轻薄的身影似不觉寒意,脊背挺得顺直。
刚从厢房出来的翡翠手中抱着红色羊绒斗篷,见此景,暗自叹气,轻轻掸了掸她肩头上的腊梅花瓣,将怀中斗篷披在她肩上,小声地安抚着:“小姐,别看了,白小姐已经走远了。”
“是啊,走远了。”
她凝望着那粉色的朝阳,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空落落的。而这时,心头不自控地念着那夜思梦绕的名字,
情…….不知所起,不知何时,她对他的依赖早已到了不能自控的地步。
她想一个人静静,于是便打发了翡翠。刚踏入闺房,茶桌上竟坐着一个身着月白袍的男人。她猛地顿住,下一息便反应过来,是寒风辞。
刚刚那乌云避日的心情,如今早已春暖花开。她低头笑了笑,小跑过去,坐在他对面,手托着下巴很是欢心。
两人面对面,寒风辞砌着茶,日光透过窗柩在茶桌上若隐若现,她祈祷如此静谧的时光过的慢些,可好?
他将茶倒入公杯,忽觉面前的小人甚是安静,于是,抬眼瞬间,见小姑娘毫不避讳地盯看,嘴角便噙着淡淡的笑意,问道:“看够了吗?”
她边摇头边说:“不够,看好几辈子都不够。”
他的手一顿,神色略僵,虽很快抹去,可风欢欢还是捕捉到了他的逃避。这俨然不是她第一次发现他这般避讳他和她的话题,哪怕是她无心的说笑……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将公杯里的茶倒入她面前的五瓣荷花杯中,冷磁的声线再次传到耳边:“先暖暖身。”
他好似未察觉到她的异样,不过转念一想,罢了,许是她还未及笄。于是,她端起茶杯,汲口茶,问道:“你何时来的?”
“你想我的时候。”
一闪间,她的心狠狠的涤荡。
此时,她的眼里只有他。她紧紧合着唇,小脸忽地刹红,为掩盖自己的失态,连忙垂头装作饮茶,。静坐沉思间,汲了几口茶,周身热意好似褪去,便恢复往日模样。于是,仰起下颌,答刚刚落下的话:“那我……梦到你,梦里喊你的名字,你也会马上来吗?”
她一面说,一面冲他略有坏意的笑。他怎的不知她在作怪。只是他从未敢奢想他会出现她的梦中。于是,他顺下话:“会,梦里也是你本意。”
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一瞬能忆起他,哪怕是梦里,哪怕只是幻影,都甘之如饴。
后来,皎月高挂枝头的夜,一位穿着月白袍的男子坐在层层淡粉色的床幔下,那绣花丝绸被子里的小姑娘腿无意识地一跨,夹着被褥,很是睡的优哉优哉。
他眸子里的宠溺遂要满溢出来,嘴角不自觉噙着笑意。也只有现在,他才敢释放自己的爱意吧,他想。
他伸手将裹成一团的被子重新盖到呼呼睡的风欢欢身上,忽听一阵呢喃呓语声,他微微附耳只因好似听到了熟悉的字眼,只见那粉润的小口糯糯地咂咂着:“寒风辞,我要嫁给你。”
那年穷山前,独念深深愿。
吾本冥穷之鲲,撼天地之存。
盖将自其变吹沙,寄山涧涓流间,渺石缝为天地。
朝朝之须臾,藏幽地,只见月明。
寒风辞笑了笑,嗟叹:“这怎不算得偿所愿。”
却说那晚凤欢欢梦中呓语,不多时,寒风辞忽眉宇紧蹩,瞬移院中,忽闻见一少年站定瓦顶之上,见他,低笑一声,看似已候多时。只见那登高少年一跃,瞬息稳坐于腊梅树下的石桌中,再一挥衣袖,白玉茶具显现,于是安座饮茶。
寒风辞见状,浅笑,随意落座,拿起茶杯,汲了一口茶,“时喜,你这般有闲?”
时喜抬眼,别头一笑,“风辞,你莫不是忘了凡间一年,天上一天。你可是好几年没见着我了,怎么?我还来错了?”
“行,说不过你,找我何事?”寒风辞道。
时喜拿着茶杯的手定在半空中,略有埋怨道:“怎么?我找你一定要有事吗?”
“倒也不是,有事就先说事。”
寒风辞依旧一副冷神模样,若不是看到他微微上挑的唇角,此时,他怕不是要质问一番。
“事儿嘛,倒是有一件,对我来说,乃是大事。不像某些人,倒是没良心。我这千里迢迢的来,还得自备茶具。”话刚落,时喜便又挥袖,桌上泛着红光,模糊中,四瓶桂花酿逐渐显现,时喜看向寒风辞,傻乐一声,“北冥神君,生辰快乐啊。”
时喜的容貌似是长不大,永远停留在弱冠之年。他的唇角时常挂着微笑,那双黑曜石的眼永远闪烁着光。每每一乐,露出整齐的大白牙,倒是一副傻兮兮的憨样。
寒风辞收回视线,笑着摇摇头,“你倒是记得清楚。”
“你这话说的,整个三界怕是找不出第三个人知道你生辰了吧。”正倒酒的时喜手忽一顿,悄悄摸摸抬眼,似是不敢与对面之人对视。心里不停叨咕:完了完了,说错话了。他观察着寒风辞的神色,慢吞吞地将酒倒满,端起,送到对面。在此之前,他脑袋里飞速旋转,想着怎么将刚刚无遮掩的话给圆回去,于是,他又憨笑一声,“风辞,兄弟我祝你以后只有我一个兄弟。”
寒风辞接过酒杯,轻笑一声,“本神准了。”
月光伴美酒,嗟叹茫茫岁月。对于寒风辞,二人确是许多年未见,不知觉地多饮了几杯。时喜放下酒杯,看了眼那廊檐下的鲲鹏灯笼,问:“等了三千年,值得吗?”
“花易残,雪易散,人心易变。可独独我这颗心,是冰心,一旦装了个人,她就在也出不去了。”寒风辞淡淡道。
可他越是清冷,时喜越是心疼。回想当初,寒风辞与凤舞灵谁人不羡。就连他,都认为凤舞灵会嫁给他。漫长岁月相知相伴,终究敌不过昙花一现。时喜垂眼,许是借着酒劲儿,问出那句一直想问的话:“你恨吗?”
他抬眼,又问:“恨她狠心将你关进锁灵阵受万道天雷,恨她将你的真心狠狠践踏,恨她………让你失去了一半神力吗………”
时喜越说越激动,只因寒风辞从北冥锁灵阵逃出时,血染月白袍,鞭痕如沟壑狠狠地刻在他的背后。
那日,他刚从凡间归来,刚回到时喜山,一眼便看到寒风辞如孩童般蜷缩在银杏树下,那满地金黄的叶子早已被侵染成一片红海。他当时吓得双腿瘫软,直到寒风辞抬眼看他,方松了口气。那一次,他养了五百年。直到渐有起色,便默默离开时喜山,只为寻那为了躲避寒风辞,宁愿祭出凤凰翎羽跳入轮回崖入凡间厉劫的凤舞灵。
他的确不懂,尤其看到从北冥逃出的寒风辞。他甚至想过,如若有女子这般对他,他定会恨到化为星沫,此生不复相见。
可他却从未在寒风辞脸上看到一丝恨意,他一把将寒风辞手中的酒杯夺下,再问:“你真的不恨?”
他摇头,说不出什么情绪,只得淡淡道:“醉了心,分不清。”
“恨,也是想。”他抬头,看着勾月,淡笑:“她入了我这颗冰封的心,大抵………是她的悲哀吧。所以,她恨我是应该的,我又怎会……舍得恨她。”
“凡人都看的透彻,我成了三界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不被祝福的神。她有什么错?错的是我爱她,深入骨髓的爱。是我…….没放过她。”
时喜不知寒风辞花了多长时间才能说出这番话。
他爱凤舞灵,也最接受不了她不爱他。总之,那一夜,那一瞬间,遂是六方冰晶失了五方般破碎。直到他离开,寒风辞依旧坐在腊梅树下怔看着那扇鲲鹏灯笼,嘴角噙着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