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阳阳又洗了把脸。
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三次洗脸了。凉凉的水浇在脸上,冲破了他坚强的外壳。
他冲镜子中的自己扯出一个笑容,想要勉励自己一番。但这抹笑容怎么看怎么苦涩,甚至他自己都能感觉得到,要是自己再这么笑下去可能就哭出来了。
过了几秒,他再也撑不下去了,垮下脸色,转回床上睡觉去了。再怎么装不在乎,都不可能真的做到不在乎。
这天开始转凉了,但盛夏的小尾巴还是甩出了几丝热意,傅阳阳扯了个薄毯盖住了自己。刚才发生的所有事都不可能是梦了,但他应该还拥有睡觉的权利。
在床上裹得像个蛹打了几个滚,平日一沾枕头就睡,今天想睡个回笼觉却怎么都睡不着。他心情糟糕透顶,好歹是捂了八年的男朋友,平日里宝贝得不得了,无论是朋友圈还是微博,时常可见他秀恩爱的照片与语言,字里行间都匿着糖。
因为他的秀恩爱,朋友圈里不少的好友都拉黑了他。
就连微博上的粉丝也经常威胁他:再秀,再秀就取关。
可他还是八年如一日秀着恩爱,感情始终如一。他那能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天,他被自己捧在手心的人威胁着分手,还是以死相逼。这对傅阳阳来说太残酷了,这简直就是在践踏他的一片真情,就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什么。
第一次邂逅,是在教室。
他是转校生,白净,乖巧,跟在班主任身后走了进来。那时正值高二,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就要高考了,我心思却全然不在学习上,想着随便考一个大学就好。炎炎夏日,我坐在窗边正犯瞌睡,老师带着他走上讲台,让他做自我介绍。
昏昏欲睡之间,我的下巴不小心磕在课桌上,疼了一瞬,瞌睡就醒了。不经意的抬头,我看见了他,心脏忽然加速了跳动,就好像有头小鹿在里面瞎蹦乱撞。
那是我第一次明白小鹿乱撞的含义。我一拳敲晕了那只小鹿,脸却不由自主红了起来。
老师让他选个位置坐下,我立马举手,我说同学我这里有位置。
他就真的走了过来,在我身边跟我打招呼。
他坐下那一刻,我突然有股好好学习的冲动。
——《那个我》
一觉无梦,感觉像是睡了很久,傅阳阳甩了下发痛的脑壳下床,走到窗前拉开帘子,此时太阳已斜挂在天际,洒了些碎光下来。
他踩着自己的影子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在客厅和厨房穿梭,取了一瓶酸奶,煎了两个蛋,又从冰箱里翻出几块干面包,将蛋夹进去当早餐。
漫不经心吃着,仿佛无事发生,他跟往常一样,一边吃着早餐一边翻着朋友圈,直到看见某人的朋友圈,他呆滞住了。
刘岳发了条朋友圈。
刘岳:远方。
下面配了张火车票的照片,傅阳阳放大看了眼,发现是去拉萨的。
他砸吧了下嘴,顿时觉得嘴里的面包索然无味,喃喃道,“这就走了?”
他没想到这一次刘岳能这么洒脱……刘岳是个摄影师,自由职业,当他拿起相机,眼神专注而深情,身上有一种感性美。当他放下相机,行走在城市间,跟傅阳阳嬉笑打闹,又不免染上世俗气息。
一个摄影师,一个作家,曾经的傅阳阳认定他们是天生一对。他们一同去采过风,一同游历天下,一人拍照,一人写作,一起在闪烁的烛火前谈天谈地谈梦想,他以为甜蜜的回忆、精彩的生活、憧憬的未来会将他们绑得牢牢的,就跟佳话故事里月老红绳一般,系住了套牢了就再也挣脱不开了。
还记得某天刘岳无意间提起,他说他想去拉萨。
傅阳阳第一时间回应他,他说那我们就一起去啊。
刘岳愣了一会儿,笑了笑,便将这件事给支吾过去了。
那时傅阳阳并未多想,只以为他突然不想去了。
直到今日刘岳和他说分手,再看见这条朋友圈,傅阳阳恍然明白,原来从很早开始,他就已经不希望旅途有我了。
是因为我的爱让他感觉……不自由了?傅阳阳还是不太明白刘岳的想法。如果不自由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
这条朋友圈才发出来不久,很快下面就有人回复了。
东南没西北:小岳要去拉萨?和阳仔一起吗?那祝你俩玩得开开心心哦~不要忘记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特产哦~
这样的回复并不少见,傅阳阳和刘岳的朋友圈的好友大部分都重叠,平日他有多喜欢秀恩爱,此刻就有多尴尬。
他犹豫了一下,也发了个朋友圈。
傅阳阳:已分,勿cue
等发完以后,他扯了抹苦笑,按下关机键将手机抛到沙发一边,他不希望有人跑来质问他,为什么和刘岳分手。
曾经他那么积极打入刘岳的朋友堆里,又迫不及待将刘岳拉进自己的世界,落得人尽皆知他们八年的绝美爱情,结果一昔风云突变,惨遭被分手,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
他很少会在乎别人的话和看法,但这次伤害他的不是别人。他艰难地将这顿普通的早餐咽下去,走回卧室,弯腰在衣柜里捡了身白色休闲装套出来,抬头看见贴在柜子上的照片,又撇开眼看了下床头摆着的相框。
这里面贴的都是他和刘岳的合照,主人公笑得多甜啊,当时笑得多甜,现在心里就多痛,他将照片取出来扔进垃圾桶。
他又从垃圾桶里把它们捡了起来,放在床头柜。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他站回试衣镜前,抓了个头发,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青春洋溢,很年轻的样子。
“呵。”他耻笑了一声。
都二十六岁的大男人了,看着再年轻也不是十八岁的男孩了,到底是老了。
他出了门,开始漫无目的地瞎逛。看时间还挺早,七点半,以往这时候傅阳阳早就晨跑回去了。小区内设有两个公园,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他总会到左边公园晨跑,可今天实在没心情,糊里糊涂就逛到了右公园,一群老年人在这儿打太极。
傅阳阳大二体育课选的太极,打得还不错,时隔六年没有操练,他忽然来了兴致,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糊弄了一下。
一套拳打完,领头的老师父宛如拎小鸡般把他揪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招呼,“你小子新面孔啊。”
傅阳阳本就想着随便打打,没想到还落到个众矢之的,尴尬地笑了笑,“我就随便打打。”
“可我看你打得不错啊,师从何人?”
“我体育老师。”
“那看来你上体育课的时候很认真啊,”老师父笑眯眯地问,“小伙子你大几啊?”
“我已经毕业了。”
老师父又惊又喜:“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六。”
“二十六啊!”老师父眼里迸发出炙热的光芒,继续追问,“你有女朋友没有?”
傅阳阳意识到不对了,“没有。”
“没有就好了!”老师父顿时笑得像朵花,“我有个孙女在c大读书,大三,二十一岁……”
“老爷爷这就不需要了,”傅阳阳打断他的话,直言不讳地说,“我喜欢男的,不喜欢女的。”
“……”老师父脸色一僵。
那群跟着老师父打拳的老头老太太见老师父的表情,顿时笑出了声。
还有个老太太狠狠地嘲笑了一下老爷爷,“李老头,你就别一天净给你孙女物色男朋友了,现在年轻人讲究自由恋爱,而且人家小伙子喜欢的是男的,你这鸳鸯谱点的太乱了。”
这群老太太老爷爷心态还挺健康的,要搁往日傅阳阳兴许就跟他们聊起来了。可他今天心情平平,不想在这久待,挥了挥手说,“爷爷奶奶们,你们继续打啊,我有事先走了。”
“诶诶诶小伙子别走啊,你不就喜欢男的嘛,我还有个外孙,在c大教书的,年龄跟你差不多大,你考虑——考虑啊!”老师父急急忙忙冲傅阳阳喊道。
可傅阳阳是跑着离开的,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等跑到马路边上,傅阳阳才停下来松了口气,也不知道他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耍套太极都有人给他说媒。
被这么一折腾,心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糟糕又能怎样,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傅阳阳喘了两口气,一抬头就看见了他曾经的母校屹立在眼前。想当年他傅阳阳在c校也是小有名气的校草,中文系才子,学生会主席,后来考研初试以480的分数一骑绝尘,又为他的光荣事迹增添了神圣的一笔。
无限感慨中,他走了进过去。
等回过神来,已经进了校门口,他朝着四周打量了一下。
一年多没来了,好像也没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