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春寒吗。”少女轻轻地摇了摇头,仔细地检查了一番植物的叶子,看上去受了点苦,不过应该无伤大雅。
似乎下过几场雨之后,空气变冷了,但是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变化似的,林镇东把外套给她找了出来,让她出门的时候记得穿。
她不太能知道寒暑之辨,可能是因为在昆仑山下住了太久的缘故,那里既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只有无数的罪人在里面不得解脱,而她就静默地呆在最深的一层,巨大的青铜门上有层层叠叠的封印,身着白衣的少女身影单薄,似乎很快就会被浓郁的黑暗所掩埋。
有黄色的符咒封住了她的双眼,上面朱砂写出复杂的纹路,她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被封印在无穷无尽的虚空之中。
巨大的铁索在铜柱间悬挂着,这是为她构建的铜墙铁壁,他们无法杀死她,所以他们试图永远地困住她。
然而他们还是失败了。
某一天,她从虚空中走了出来,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清晰奔涌着的银河。
银河喷薄出优雅高贵的淡紫色与碧绿色,碎钻一样的星星又如上好的砂糖,她伸出手,看着自己指缝间灿烂的星光。
一轮红色的上弦月挂在天际,好似一柄染血的弯刀,似乎在向整个三界六道昭示着,她颉长生,回来了。
她业已重临此世。
然后瞬间消失在了人海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踪迹了。
即便是神明,也已经换过几代人了吧,颉长生笑着想,当年认识她的,还记得她那张脸的那些家伙们,应该被其他人杀死了吧,托他们总是在渲染自己可怕无比的福,她留在世间的画像就没有正常的,如果按照那个来说的话。
他们永远都找不到她。
她就这么坐在花木扶柯的花园里喝着茶,春光融融,虽然降了温,但是今天难得出了太阳,在阳光的粉饰下,万事万物都被镀上了一层别样的光辉,显得十分的不真实。
他们的小花园并不富余,只能放得开一个小小的露台,剩下的空位就不多了,上一任,不,不知道多少任之前的主人留下了几树老梅桩长成的树盖住了房子的正脸,而林镇东看上了白木香,在围栏和墙角下都种下了这种霜色的攀援植物。
成规模之后应该会很好看吧,颉长生想着,茶很香。
她从前没有喝过这种饮料,毕竟茶这种东西对于她而言是不是太养生了一点了。
但是她现在似乎喜欢上这种东西了。
“明天降温了。”林镇东昨晚睡前看了一眼天气预报,颉长生应了一声,“晚上几点钟回来啊。”
“我记得好像有点事情,应该会晚一些。”林镇东说道。
“想喝鸡汤吗?”颉长生笑着比划了一下,“人类不是说在晚上喝点鸡汤会很快乐吗?”
“那真是太快乐了。”青年说道。
颉长生的笑容挂在脸上,就像是蛋糕上奶油的裱花一样,自然而然,却又感觉浮于表面。
“那好啊。”颉长生笑道。
“说起来你不是想养条狗吗?”颉长生说道,打了个哈欠,“我看了看狗。”
“有你喜欢的品种吗?”林镇东问道。
“我是觉得狗和狐狸长得挺像的。”颉长生说,“应该挺像的吧。”
“我晚上想请一只狐狸一起吃。”她说道。
如何宴请一只狐狸。
首先找一找,冰箱里还有几只鸡,今天晚上要做一个全鸡宴,
米白色的桌布上只放了一只粗陶土定瓶,里面供了几支朱砂梅,颉长生找了几枚铜钱扔了进去,她记得这样可以让花开的更久。
她的身上一直保留着某种生活过的浅薄的痕迹,是某个人曾经教给她的,如同金箔一样的东西,也许会在无穷无尽的岁月中被拉成细丝,但是终归还是会在暗夜中发出顽强而执着的细碎闪光。
她拽了拽领口,林镇东走的时候把毛衣套在了她的头上,这是一件简单的白色毛衣,上面绣了一只玩毛线球的猫咪,上面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织了绒,用指腹摸起来感觉很柔软。
春天穿多少衣服,夏天穿多少衣服,秋天还有冬天,每个季节都应该是不同的,这是他教给自己的,他还说如果第一次见到自己不是在夏天的话,自己一定会被送到精神病院了。
颉长生对此相当的不屑一顾,她怎么可能被人送到精神病院呢。
她抱着青年的脖颈,伏在他的背上,他说话的时候,胸腔会产生震动,让人感觉很是舒服。
“说起来,你杀过人吧。”
“是啊。”颉长生笑着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还杀了你呢。”
“我们从前见过吗?”林镇东似乎吃了一惊。
“见过。”颉长生笃定地说。
“我们那时候有什么故事吗?”林镇东笑着问道。
“你吗,”颉长生鄙夷不屑地说道,“反正打不过我咯。”
“那当然了,”林镇东说道,“如果我能打得过的话,你就不是最强的了。”
“所以我们当时是敌人吗?”他问道。
他的确,看到这个少女的时候,心中似乎涌起了一股什么感觉,就是想要靠近她,想要认识她,想要抓住她。
这一次再也不分开的莫名的酸楚的感觉。
“应该是吧。”颉长生轻声说道,“但是你没怎么和我打过,”她笑了笑,“你也不喜欢打架,你只想当老师。”
“我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想当老师了。”林镇东笑着说,“这期末,你不知道我为了他们能拿到六十分付出了多少努力。”
颉长生表示我不想听,你加油了,反正我认识你的时候,你是特别想当老师的。
“这就是传说中的自作自受。”颉长生快活的说。
“我觉得你特别开心,我倒霉你有这么快乐吗。”林镇东说道,“你下来吧。”
“不要。”颉长生说道,手臂收紧了几分,“不要,不想走路了,我累了。”
“你也会累吗?”林镇东问道。
颉长生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有时候吧,也分情况。”
“反正我现在想睡觉了。”颉长生说道,将头放在了他的颈窝里,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凭你叫破喉咙我也岿然不动的样子。
她对自己总是很诚实。
但是话总是含含混混,似是而非。
颉长生不是他能理解的生物,她危险而美丽,就像是深海蔚蓝色的圆形的无底洞,让人们忍不住想要去靠近,感受那种晕眩一般的恐惧所带来的快乐,即使粉身碎骨。
她要宴请一只狐狸,林镇东完全能够猜到,大概就是盘踞在这座宅子几十年的那只狐妖吧。
春天的夜晚还真是寒冷,当他终于从琐事中解脱出来,回到家里的时候,远远地看到灯光,心里顿时涌起了一股安定感,不管颉长生是妖魔还是鬼神,对他来说,都是他的妻子。
回到家,就有饭吃了。
少女乖巧地坐在餐桌前面,桌子上放满了食物,浓郁的鸡汤被盛在浅色的砂锅里,半只鸡,冬菇,玉米,胡萝卜,很常见的做法,但是却十分的香浓,带着金灿灿的令人垂涎三尺的感觉。
“狐狸呢?”他笑着问。
颉长生摇了摇头,“我以为有这碗汤,它怎么的都会出来了呢。”
“你没有邀请吗?”林镇东把外套脱了下来,挂在了衣架上。
“我怎么可能去邀请别的生物。”颉长生义正词严地说。
林镇东叹了口气,伸出了一根手指,“第一,世界上的各种生灵都是平等的,”他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不去邀请,人家是不会来,这不叫宴请。”
“我放不下面子。”颉长生继续义正词严地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邀请过别人。”
“除非请他们去死。”
“你这个人还真是够混邪的。”林镇东选择了妥协,“好吧,你说,它在哪里,我去邀请。”
“还有不要动不动就死死活活的,日常生活用不到那么激烈的。”
颉长生含着一柄木勺,摇晃着双脚。
她开心就好。
林镇东只能这么想了。
不过这锅鸡汤倒是真的香的过分,想不到那只狐妖就在窗户下面嗅着。
“要一起吃吗?”林镇东俯下身,伸出了一只手。
狐妖看了他一眼,跳了起来,“你们为什么要占我的房子?”
“啊,”林镇东笑了笑,“这是你的房子吗?”
“罢了罢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现在也不住了。”狐妖说道,“天下第一的邪神大人出山了,我打算去投奔他了,就给你暂时住一段时间吧。”
林镇东感觉自己很想笑,但是他忍住了。
“天下第一的邪神大人?”他问道。
“是啊,据说他一捏就能杀死一条龙,就连九重阴山都困不住他。”狐狸张牙舞爪地说道。
“所以他长什么样子呢?”林镇东耐心地问道。
“他就像一座大山那么高。”狐狸说道,“眼睛里会喷火,走起路来地动山摇。”
林镇东试图忍住笑,他感到了颉长生的目光黏在他的后背上,如果他笑出来,他肯定就是个死人了。
“那么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林镇东问道。
“邪神大人的名字我们怎么可以随便叫。”狐狸说道,忍不住偷眼看了一眼鸡汤。
“外面这么冷,进来喝个汤再走吧。”林镇东笑着说,狐狸伸出了它奶油色的软绵绵的小爪子,放在了他的手里。
“好吧。”它说道。
颉长生调了一碗酱汁,放在桌子的中央,扯了一条鸡腿,慢慢地吃着。
“说起来,你去投奔天下第一的邪神大人打算干什么啊?”林镇东问道,给它拿了一副碗筷。
“当然是变得厉害了。”狐狸说道。
“她也很厉害的。”林镇东指了指颉长生,“请问你为什么想要变得厉害呢?”
“你看厉害的过头就会变成一个打算宴请别人也不知道去邀请的白痴啊。”林镇东笑着说。
颉长生看了一眼他。
“你好烦人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