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神的新娘 第1章 第一章

梅里恩村庄的雨密密下着，祭祀用的火堆在雨中淋湿，变成煤炭一样的东西，内敛着，准备随时再度燃烧。

坑底的莉莉丝希望雨能够彻底将火堆浇灭，否则火堆顺着木条和祭祀的东西蔓延到坑底，她就惨了。

但也不要太大，雨水将坑底填满，人淹在水里也会死。

可就算火熄灭，雨停下来，其实她也没办法爬出这祭祀的坑。

村民们都回去了，没人会来寻她。

她在村里没有亲人，如果真的有人来，那也只能是小教堂的莱恩牧师，可明天是礼拜天，安息日会很忙，到处都是做礼拜的村民，小孩子一吵闹起来，他大抵不会注意到她的消失。

莉莉丝张了张嘴，喉咙里沙哑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她心想:真像个女巫婆！

可是为了那侥幸的希望，莉莉丝仍旧喊了两嗓子，喉咙的声带震动带起牵连的疼痛，那双吸入浓烟后的肺好像被粗糙的树枝划过。

雨水落到莉莉丝的脸上、身上，让她本来就瘦小的身体变得越发瘦小。

寂静中，莉莉丝绝望地想起布雷克。

布雷克是一名来自都城的骑士，他任职于大教堂，是个金发蓝眼的绅士，一来到村庄便得到了村庄所有已婚、未婚女性的亲睐。

莉莉丝也喜欢他，可她只敢悄悄的喜欢。

不夸张的说，附近农场主家的猪都要比莉莉丝富裕的多。

她的喜欢是贫穷的、是隐秘的、是不可为外人道的。

卖花时，莉莉丝通常会跑到人流量大的集市口去卖花，每卖出去一朵她的眉梢便高高扬起，一双勉强算的上有点姿色的下垂眼睛里流露出喜气来，被她精心编制的荆条花篮里的花晃动着，连她身上那粗糙暗淡的麻衣都被映衬地鲜亮了几分。

莉莉丝编花篮有一套好手艺，先将粗细不一的荆条细细挑出，从上到下，一条挨一条，叠在一起，到最后放到水里，能提起那没有形状的流水。她便满意地按照花朵的大小和颜色放入篮子中，运气好，碰到心善的大地主陪着情妇出游，便能够整篮一起卖出去。

这是她的诀窍，旁人想学她从不肯教。

卖出去的花多，她便能年底攒出半套衣服钱。但她也不买衣服，只是攒着，身上的裙摆被她仔仔细细地打了数十个补丁。

每当卖花女们问：“莉莉丝，要不要去买新丝带？”

莉莉丝便会回答：“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做，你们去吧。”

由此可以看出钱财对她的重要性。

但布雷克来了之后莉莉丝身体里从不曾出现的淑女之力，好像一夜之间就都迸发出来了。在她的同伴们一股脑地挤上去时，莉莉丝总是佝偻着脊背站在一旁，低着头整理着自己的花篮，然后用余光瞥见布雷克唇角带着无奈的笑站在众人中间。

她垂下头去，好像一只要把头埋在自己手臂中的小家雀。

那熙熙攘攘的声音停了，一双由牛皮制成的骑士靴停在她的面前，莉莉丝抬头看去，布雷克正用那双蔚蓝色的眼睛温和的看着她：“你好小姐，请问这花是怎么卖的？”

莉莉丝报出价格，看到他从自己花篮中抽出了最大最漂亮的那朵花，然后递过来两三个铜币。

“不，不要你的钱。”莉莉丝一张滑溜的嘴变得艰涩难开。

布雷克蔚蓝色的眼睛里漫开些许惊诧。

“欢迎你来到我们这里，骑士先生。”她搜肠刮肚终于从乱糟糟的脑海中择出这样一句话。

布雷克温和的眉眼弯了弯：“谢谢你，美丽的姑娘。”

他伸手把那铜币放到她的花篮中：“很高兴认识你。”

此后每天清晨，莉莉丝总会把最好看的那朵花偷偷留出来，然后在布雷克走过街区时再插到自己的花篮上。

布雷克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从一堆乱哄哄的买花女中，精准的找到她，然后停下来与她说几句话、买一朵被主人精心准备的花。

他告诉她—自己是为了她们村庄的邪神来的，作为骑士的他从教堂领到了铲除邪神的任务。

莉莉丝迟疑问道：“真的有邪神吗？”

布雷克点了点头：“世间有黑暗就会有光明，而光明之下有时也会滋生黑暗。”

莉莉丝摆弄了一下篮子里的花问：“那你打算怎样铲除它？”

布雷克面上不免有了点愁绪，但又被他压了下去：“还没有头绪，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首先要确认祂是否存在。”

莉莉丝知道他现在住在附近最大的农场主的家中，农场主的儿子常常跟他同来同往。她们村庄中的小教堂实在是太简陋了，莱恩牧师一个人住就已经有些拥挤，并不能够用来招待他。

“用什么确认？”她问的有些心不在焉了。

“用祭坛，我们打算在北面的森林重开祭祀，我带了圣水和主教赐给我的宝剑，一旦邪神出现，相信我一定能把祂拿下！”他慷慨激昂地说完，顿了顿，有些不好意的道，“抱歉，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

布雷克着急要弥补，立刻从她的花篮里随便抽了一朵花，那朵花蔫蔫巴巴的，看着十分难看。他将铜币放到她的篮子中：“我只是…..”

他组织了下语言，但那话好像极难为情一样，因此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噢，我简直像个毛头小子…..”布雷克看着莉莉丝面上有些羞赫，“你在梅里恩村生活，熟知村中的一切，我有些事情同你打听，不知道…..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你吃顿饭？”

一旁的卖花女们听见了纷纷向他们这边看来，集市上的卖花女都来自附近的各个村庄，其中芬妮和莉莉丝同样来自梅里恩村庄，那个最靠近原野森林北部的村庄。

芬妮挤了过来，那张满是雀斑的脸仰着，恬不知耻地扯开与她年龄不符的娇媚笑容：“我也是梅里恩村庄的，您要问什么我也可以告诉您，保管比莉莉丝要知道的多。您要问邪神，莉莉丝是忠诚的主的孩子，莱恩牧师不让她打听这些事情，被邪神污染了，可是没办法上天堂的!莉莉丝，我说的对吧？”

布雷克就看向莉莉丝，眼里却有些欣赏：“你是修女？”

莉莉丝恨不得拿缝衣针缝上芬妮那条喋喋不休的大舌头，她说道：“不，我不是！……现在还不是。我想如果有一天莱恩牧师愿意为我推荐，我也会很乐意侍奉在主身旁。”

布雷克便笑了笑蠕动了一下唇，却被心急的芬妮扯着袖子打断。

“先生，您还要问什么，我都知道！”

布雷克沉吟片刻，后面农场主的儿子安伯催促地叫了他一声，农场主的女儿亚莉克西亚将手帕遮在唇前略带嫌恶地看着杂乱的集市。农场主一共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他们分别是农场场主的大儿子和二女儿。

“好，就来！”

布雷克说完就要转头离开。

芬妮急道：“那您什么时候请我吃饭？”

布雷克不曾想惹上个粘人的家伙，无奈扯下她的手，边穿过人流边道：“改天吧，等我有空！”

他走到安伯二人面前说话，将卖花女们都远远丢在了身后。

亚莉克西亚接过那朵彻底耷拉下脑袋的花，抱怨今天的花朵不够好看，但她眼里是含着笑的，只是也有隐藏的不满：“您这样的人怎么能跟那群家伙们混在一起……”

莉莉丝将那朵最漂亮的花扶了扶，还没等她尖酸刻薄地骂芬妮两句，芬妮却反倒怒冲冲的撞了莉莉丝肩膀一下跑远了。

雨将莉莉丝的面容模糊，焦糊的气息被掩埋进土壤。

她侧了侧脸，看到一朵大头的郁金香被丢在了不远处的毛皮祭品上，那朵郁金香曾经是莉莉丝今日花篮中最大最漂亮的一朵。

莉莉丝开始颤抖，雨水带走了她身上的热量，让她的牙齿也开始打哆嗦。

她嗅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那种腐朽的、沧桑的、黑暗的气息，来自她的身体，来自深坑中的祭品。

布雷克会发现她不见了吗？

这场祭祀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是谁把旁观的她推下了这深坑，会是亚莉克西亚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莉莉丝的头既昏沉又涨疼。

梅里恩村庄的北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茂盛的森林，大家都说，那是邪神鸠居住的地方。

邪神鸠掌管着教廷所不能到达的森林，祂憎恶人类，却喜欢人类那颗肮脏的、血淋淋的心。村庄一旦有小孩失踪，要么什么都找不到，要么只能找到一个胸口四敞开来、没有心脏的尸体。

莉莉丝的心脏跳动着，疼痛与恐惧将她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密雨中生了白雾，莉莉丝害怕极了，她耳边开始出现动物的嘶鸣声。

莉莉丝不断回想起人们所说的邪神。

她在深坑中待了太久了。

谁都好，救救她吧。

教廷的徽章待在莉莉丝的口袋中一动不动。

那白雾蔓延，她绝望地看到有什么东西从白色雾气中探出头来。

“是人类！”有小孩般尖细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