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祥云中,公冶情干脆利索地飞升了。
与此同时,黎山万里荒芜的不毛之地,在飞升者的天道灌注下,瞬间化作钟灵毓秀的洞天福地。
她不知道的是,头顶千里方圆的绚烂祥云并非独在人界出现,而是遍撒六界。即使是巴掌大的九重天阙,也浮了朵磨盘大的祥云,以此和其他界保持同步。
神辉与灵光不断涌入公冶情的身体。
天地有二气,修清气入仙道,炼浊气堕魔道。
修士修的灵气,是清气和浊气混合的产物。
而飞升,则是彻底剔除修士体内残余的浊气,完全以清气构筑全新的仙躯。
对于修士而言,完全不亚于脱胎换骨重生一次。
公冶情咳嗽着,从水池里浮起来。
无论多少次,无论是人是仙,呛水的感觉都异常痛苦。
她一只手臂扒着池边,竭力不让自己沉下去。全身乏力,连一根小指头也动弹不得。
“道友,劳驾报一下名字。”岸上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
公冶情转头望去,是一个没精打采的少女,她手里捧着卷玉册,正蹲着看她。
“公冶情。”
“可有师门传承?”
“散修一个。”
“好了。”少女合上玉册,向池子里的公冶情伸出一只手。
少女腕骨纤细,皮肤白到透明,几乎能看清皮肤下的血管。
公冶情很担心她非但无法把自己拉起来,反而会被自己拽到池子里。
她试探性地握住少女的手。
下一刹,天旋地转,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被少女拦腰抱在怀里。
公冶情很不适应现在的姿势,她慌张地揽住少女的脖颈。
“道友,这是?”
“忘了介绍,我叫和云,是你的接引仙官。”少女仿佛想起来什么,忽然蹦出来一句。
“你刚在引仙池里重塑了仙躯,会有短暂的虚弱无力,很快就会好起来。”
引仙池?
公冶情眉目微蹙,她在九执的记忆里见证了六界的创立,完全不记得在仙界修过引仙池。
她的印象中,仙界无非是个大个的、更坚固的人界。
和云继续介绍:“算起来也是你倒霉,本来多少要有些人迎接你的。可惜,和你同日飞升的,有一个祥云遍撒六界的大佬,所有人都去迎接他了。”
“大佬?”她脸上再次浮出问号。
“对呀,你看那边。”和云轻巧地转身,将她的视线对准北方。
只见乌压压的一群人,围着一个湖。
周围仙辉满天,半空中还有仙鹤挎着花篮,不断往下面撒花瓣。
端得是一派盛大的飞升景象。
公冶情:“那个湖是?”
“也是引仙池呀,只不过个头大了些,其实和你那个没区别。”和云有些不好意思,似乎是怕她难过。
公冶情回想起自己澡盆一样大的池子,没区别?
嗯!和云是懂安慰人的。
她不再多说,闭目调息。
和云抱着她,走到一处连绵不绝的宫殿前,寻了处干净的偏殿,把她放在床上。
“你先休息。”她叮嘱了一声,飞速离去。
公冶情盲猜,她或许是去迎接“大佬”,刚才她就不断往那边看,异常关注。
多少也算是个不错的开始了,起码藏住了月脉的身份,也没引起他人注意。
想到这,她不禁感激一同飞升的那人。
体内的仙力运转逐渐顺畅起来,不再凝滞,力量再次回到躯体内。
她轻巧地从床上翻下来,巡视着偏殿。
摆设精美,案上的香炉点着能安神静气的熏香,所见之处,皆是不凡。
这就是仙界分给她的居所吗?
看起来,倒是也不错。
“咚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公冶情连忙躺回床上,有气无力道:“请进!”
和云兴冲冲地走进来,给她怀里塞了一件衣裳。
“一会换上这个吧,我看你一身白,很不喜气。咱们仙界修士早就不流行穿白衣了。”她热情道,旋即压低了声音。
“我专门去那边看过,确保不会撞颜色,你就放心吧。”
和云挽着她的胳膊,抛来一个“我是不是很棒”的眼神。
公冶情有些手足无措,很久没有人和她这样亲近了。
“多谢和云道友。”她口舌打架道。
“害!客气什么,叫我和云姐姐。”少女嫣然一笑,看起来很是自来熟。
“我和你讲讲咱们这仙界吧,仙界有四极,分别由四方仙帝镇守。咱们这地界归南方仙帝管,飞升上来呢,其实也没什么事可做。”
“啊?没什么事可做?我一直以为仙人要肩负苍生……”还记得南宫宸和她讲过,长夜无明,需要有人做薪柴的话。
和云声音清脆:“你是话本看多了吧,咱们修炼飞升上来不就是图个逍遥吗?再说,就你这修为,啥也干不了呀!”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似乎有些懊恼,拍了一下自己的头。
“你刻苦修炼,等你成了道君,就能和那些大人一样有用了。”她找补了一句。
“道君?该不会飞升前没睡好,又在做白日梦吧!”门外传来讥诮声。
一个蹦蹦跳跳的少年走进来,毫不客气地坐在床边。
“整个仙界,道君也不到百人,就她?”少年睨了公冶情一眼,满眼不屑。
和云脸色有些红:“和泉你不要瞎说!阿情刚飞升,谁知道以后如何?”
她转过头介绍:“阿情,这是我师弟花瑾,你不要和他计较。”
花瑾撇撇嘴,转头望向一边。
“引仙池大小体现了飞升者剩余寿数。”他忽然开口,“她那巴掌大的池子,说明是卡着老死的边才飞升的。”
花瑾用手比了个圈:
“那边就不一样了,湖一样大的引仙池,恐怕才修行了不到两百年。这能一样吗?”
和云沉默下来。
“那边都能满地跑了,这边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还道君!”花瑾丢下一个瓷瓶,转身就走。
和云拿起瓶子,拧开口,细细嗅了嗅。
“地元丹,估计是师弟炼的,他是个丹修。”她倒出一颗,递给公冶情,“他这人就这样,嘴巴毒。你吃了吧,能帮你稳固仙力。”
公冶情接过丹药,细细端详。
丹香浓郁,带着缕道韵,显然是地元丹里的上品。
通常修士炼一炉丹药,能出中品就算不错,上品丹药很少见。
没想到,花瑾说话不好听,人还怪大方的。
她咽下丹药,继续调息。
和云也站起来:“不打扰你了,宴会快开始我再来找你。”
她匆匆忙忙,追着花瑾而去。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公冶情睁开眼睛,手里把玩着瓷瓶,若有所思。
仙界和人界很不一样,无论是人,还是事。
倒是有几分有趣。
她微微一笑,抖开那件轻飘飘的青衣,随手换上。
召来水镜一照,倒是很合身。
*
“庆祝新道友加入!”敞着胸口的长髯修士,满脸通红,举着酒杯在人群里转。
公冶情坐在大殿角落,咔擦咔擦啃着个黄色果子。
仙界的果子,汁水充盈,甜中带酸,很是开胃。
她心中有个疑惑。
人界的修士,她认识许多,大多不过是有填海移山能力的凡人罢了。
他们有欲念,有渴望,有自己的私心,也会为利益拼个你死我活。
而此间的仙,则看起来无欲无求。
她坐在这里一晚上,遇到最不同的人,也不过是个想拉着旁人喝酒的醉仙。
是飞升的原因吗?
飞升让人变成好人。
公冶情不觉得。
接引祥云是附着空间术法的云,引仙池她亲身体验过,不过是个盈满仙灵之力的池子。
她伸手从盘子里掏了个红色果子,慢吞吞的咬了一口。
“喂!你是猴吗?”花瑾面颊晕着酡红,坐在她身边。
公冶情抬眸扫过他的脸,随口道:“你飞升多久了?”
花瑾晃晃头,他刚才喝了几杯仙酿,不胜酒力,这会有些头晕。
他搞不懂公冶情为什么会问这个。
“有半个月了吧。”他不太确定。
公冶情:“除了宴饮,你们没有别的事情做吗?”
花瑾抬手抚了抚额角,沉思许久。
“没有!”
她挑了挑眉:“怪不得凡人都想成仙,天天吃吃喝喝,谁不乐意呢?”
花瑾忽然笑了:“是呀!我开始想帮着炼丹,他们都说……都说什么来着……”
少年忽然捂住头,闷哼一声。
“我想不起来了。”他的眸子一片茫然,映照出公冶情的脸。
花瑾身体晃了晃,朝着公冶情栽倒。
她不动声色地扶住少年,广袖下下,她悄然伸手探向他的腕。
法力运转顺畅,没有中毒的痕迹。
等等,他的识海不对劲!
公冶情凝心聚神,正准备细细查看。
花瑾突然醒过来,他诧异地看着自己倚在公冶情的肩上,白皙的脸瞬间涨红。
“不好意思,我可能是醉了。”他跌跌撞撞站起身,在周围仙人的哄笑中,狼狈跑走。
周围人用认可赞赏的目光盯着她,似乎是鼓励她的行为。
青色广袖中,她轻轻攥住手,似乎指尖还带着少年肌肤的余温。
是巧合吗?
不可能。
她用余光扫视着人群,有几对男女已经搂抱着,钻到了帘子后面。
空气中弥漫着腻人的香气,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翊离被九婴追咬时,仓惶下露出的白皙小臂。
公冶情使劲摇了摇头,自己在想什么呢?
她悄然运转仙力,将旖旎想法逐出脑海。
必须得主动探一探了。
她站起身,端着杯子,走入人群中。
身前不远处,一堆仙簇拥着个红衣人,正在热情奉承。
她想去看看。
随着走动,空气似乎变得粘腻起来,像是在水中游动,每走一步都要克服阻力。
公冶情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
忽然,有些昏暗的殿堂亮了起来。
光从大红色和天青色的帷幕上照下来,她抬头望去,布料皱褶里,睁开无数眼睛。
它们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目光温柔慈和,像是母亲一样。
头剧烈地痛起来,她捂住头,弯下腰来。
瞬间,天地倒转。
公冶情脚下一空,向着无底深渊,直坠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