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他腿伤还未痊愈,秉文看他看得紧,一旦他动作稍微大点就大惊小怪,谢昭连出个院子都很难,更何况是出府。jiuzuowen
天气愈发炎热,谢昭待在屋子里,躺得浑身骨头都要酥软,听窗外的蝉鸣声都觉得躁郁。幸好这时京城进入了短暂的雨季,绵绵密密的小雨接连下了几天,给这座城市带来了几分清爽气息,谢昭也彻底歇了出去的心思,终于安静下来。
这一日,秉文在厨房里和厨娘一起捣鼓着什么吃食,独留谢昭一人在屋里。
他刚刚睡醒,头发都披散在身后,只披着一件青色的外衣坐在窗边。
雨丝顺着风飘进窗内,落在他白皙的脸庞上,谢昭闻到了淡淡的玉兰花的香味。
他趴在窗上,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那一棵玉兰树。
手中的话本不知不觉间垂落在塌上,耳畔是淅淅沥沥的滴答雨声,谢昭靠在自己的胳膊上,懒懒散散地赏着雨。
雨声,风声,树叶沙沙声。
谢昭清浅的呼吸声。
以及不知何时响起的从容的脚步声。
靴子踩在青石板上,溅起地上的雨水。
谢昭抬眸,就看见有人执伞而来。
青色的油纸伞微微前倾,挡住了来人的面庞。黑色的衣衫整齐而庄重,愈发衬得那握着伞柄的手苍白而纤瘦。
这手看起来只能拿得起纸笔书籍,那一晚上是怎么有力气把他这么大一个人从湍急的河流里拽出来的?
谢昭想不明白。
雨声渐大。
谢昭伸出右手朝那里挥了挥,抬高声音:“殿下,今日下雨,你怎么还来了?”
那人听到声音,站定在原地。
伞面抬高,逐渐显露出那人被遮挡的面容。雨水从伞面上滑落,滴答一声落到地上,那人抬眼看来,眉眼间的冷清消散,微凉的眼眸里渐渐染上笑意。
迎着谢昭的视线,他轻声道:“想来就来了。”
谢昭忍不住露出了笑。
雨水浸润了他的眼眸,傅陵望过去,只觉得谢昭一双本就生得好看的眼睛,此刻愈发清澈透亮。
这几日秉文把谢昭照顾得好,谢昭的脸色也不再如之前一样毫无血色,这样一笑,便是因为阴雨天气变得有些阴暗的屋内都仿佛在一瞬间明亮了起来。
傅陵把伞收好放在门外,这才踱步进了屋内,与谢昭一同坐在塌上。
他从雨中漫步而来,虽然撑着伞,但发尾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打湿。
谢昭目光落在他有些潮湿的衣摆,感动道:“您一日不来,我难不成就会出什么事?殿下身体本就虚弱,在这种天气更该好好待在屋里才是。”
“之前邀我常来说说话的人又是谁?”
傅陵听他说到自己身体虚弱,不自觉蹙眉,不悦道:“而且我的身体没有那么虚弱,你不要听齐阑夸大其词。”
想到是自己让傅陵常来陪他说话,谢昭不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傅陵视线一转,看到谢昭身旁的塌上放着一本书籍。
他原以为是什么圣人之言,伸出手拿来一看,才发现是一本志怪小说。
谢昭还爱看这个?
傅陵一怔,翻开书看了几页,脸开始越来越黑。
“你……你喜欢看这种书籍……?”
傅陵在看书,谢昭就又趴在窗边赏雨。只可惜安静的氛围很快被打破,谢昭偏过头来,就看到一向从容镇静的傅陵表情古怪,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
谢昭不解,但还是和他解释道:“这是一位礼部的官员托潘岳探病时带来给我的。我今日闲来无事,又不想看那些孔孟之道,所以才拿起了这话本。”
只不过看得不多。
他好奇:“怎么了?这话本有问题吗?”
傅陵探究地看着他:“你知道这话本讲的是什么吗?”
谢昭回忆起自己没看多少的内容:“好像是个书生和艳鬼的故事?我只看到书生在备考科举,可是家中诡异之事频发,后来一日晚上看到有个身着红衣之人站在门外——后面发生什么了吗?”
傅陵看出他是真的不清楚这话本讲得是什么,不由松出一口气。
“没什么。”
他重新镇定下来,把话本卷起来握着手里,一边努力忘记刚刚看到的香艳文字,一边瞎编故事哄骗谢昭:“就是个寻常志怪故事,书生认识了鬼怪,两人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谢昭原本对这本书兴趣寥寥,可是傅陵不让他看,他倒是升起叛逆之心,一定要看看书里这一人一鬼是如何成为朋友的。
他探过身子,想要夺傅陵手中的话本:“你把书还给我,我来看看。”
傅陵想到刚刚瞟到的文字,神色更加不自然。
谢昭要靠过来,他就一只手支撑着身子向后仰去,一只手把那话本举得高高的:“谢昭,没什么好看的。”
到底是什么书啊?
他这副作态,倒叫谢昭的好奇心愈发旺盛:“这是我的书,你还给我。”
谢昭伸长手要去夺傅陵手中的话本,眼见指尖快要触及话本的封面了,他面上一喜,只可惜下一秒傅陵又把手往后移了移,谢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书本离他越来越远。
他努力去抢话本,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离傅陵渐渐靠近。话本再次远离,谢昭撑在身下的左手一时酸软,于是整个人在一瞬间失去了支撑,猛然向下摔落。
一声闷哼响起。
谢昭砸在了傅陵的胸膛之上。
他这番摔落便是傅陵也没有料到,当下被他摔得躺倒在了木塌之上。
还来不及感受胸膛上的疼痛,傅陵下意识低头,原本要调侃的话语也在对上谢昭抬起的脸庞后消失在喉间。
谢昭是好看的,傅陵一直知道这一点,可是却没有像此刻一般发自内心地觉得,谢昭是好看到谁也比不上的。
十九岁的少年郎闲雅清俊,皮肤白皙通透,一双眼眸更是亮如星辰。因为待在家中,他偷懒并未束发,此时那满头青丝便如瀑散下,撒落在傅陵的胸膛之上,那发乌黑,几乎要与他的黑色衣衫融为一体。
傅陵回过神来,下意识躲开了谢昭的目光,如玉的面庞渐渐染了红。
谢昭听到他的闷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快从傅陵身上爬起来。
他把傅陵也拉起来,看着对方疼得脸都有些涨红,不由更加心虚:“殿下,我砸疼您了吧……抱歉,我实在太鲁莽了。”
傅陵觉得谢昭刚在一定是撞在他的心脏上方了,不然为什么他现在心跳根本停不下来?
他摸了摸有些烧的脸,故作淡定:“没事,不疼。”
风带着雨丝从窗外飘进来,凉爽的气息总算是让傅陵脸上的温度降下些许。
不过看样子今天是待不下去了。
傅陵无法理顺自己纷乱的思绪,只能起身和谢昭道别,当然临走的时候没忘了把那惹出事端的话本也带走。
谢昭趴在窗口,看着傅陵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尽头,忍不住自言自语:“……果然还是被我砸疼了吧。”他烦恼地皱起眉头:“要不要再从裴邵南那里借一些琴谱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
谢昭话音刚落,就感觉自己的额头被人轻弹了一下。
他下意识捂住额头,就看到裴邵南不知何时进入屋内,坐在了他旁边:“谢大人怎么整天惦记我的琴谱,瞧,被我逮住了吧。”
怎么一个个都喜欢下雨天来探望?
谢昭不解:“你怎么也在雨天过来看我?”
“怎么,我见谢大人还要挑个好日子不成。”
裴邵南开玩笑,问他:“刚刚三皇子来看望你了?”
眼见有雨滴飘进屋内,落在谢昭的脸上,他怕谢昭着凉,便伸出手把窗户往里拉了一拉:“我刚才在门口遇到殿下了,只不过他走的有些急,手里还拿着一本书——什么书,是琴谱吗?”
“不是琴谱。”
谢昭老老实实地把今日之事告诉了裴邵南。当然,他嫌弃自己摔倒在福玲身上的那一段丢脸,所以隐瞒了下来。
什么话本会让傅陵如此失态?
裴邵南饶有兴致地看来:“话本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谢昭当然还记得。他回答:“好像叫《寻鬼记》。”
裴邵南听到这书名,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
他眯起眼睛,问谢昭:“你说是一个礼部的小吏托你的同僚带来给你的?”
裴邵南打量谢昭,见谢昭披散着头发只穿着外衣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他目光落在谢昭的脸上许久,还是没忍住又弹了下谢昭的额角:“谢大人,真是了不起啊。”
这本志怪小说最近在京城颇有名气,裴邵南一次去书屋买书的时候听到过一些他人对此书的评论,紧接着就了解到这本志怪小说的内容不是男欢女爱,而是龙阳之好。
大峪并不忌讳男子短袖,京城之中达官贵人私养小倌者不乏少数,可裴邵南没想到有人居然会把主意打到谢昭的身上。
谢昭问:“这话本到底怎么了?”
裴邵南了解谢昭,知道自己若是避而不谈反而会让谢昭更加好奇。
于是他故意把最关键的内容隐去,只是对谢昭轻描淡写地说:“这本书里多的是一些床笫之间的香艳描写,送你这书的人实在不怀好意,三皇子不让你看是正确的。”
谢昭下意识地以为是男女之间的那档子事。
他对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裴邵南和他解释后,他也彻底对这本书失去了兴趣:“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去看了。”
在谢昭没有看到的角度,裴邵南唇畔的笑容多了几分冷意。
礼部那些有些印象的小吏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他有些冷淡地想:也不知是那只癞□□要来吃天鹅肉,当真是嫌自己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