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修士相貌端正,身姿非凡,看上去十七八岁,俱都穿着青霓,身负惠剑拂尘。
那领头的青年尤为出众,他登阶而立,好似云中白鹤,端的是仙人之姿,天人之貌。
不知是不是因为多看了他两眼,那人似有察觉,朝红玉姬瞟来。
红玉姬压低了帷帽,擦肩而过时,隐约听到人说:“混元宫的弟子到了。”
波家管事出来接待了混元宫众弟子。
叶金州见他家就派个管事的,不满道:“你家老爷架子比县官还大,我们来了连面也不露吗?”
管事尴尬地笑笑,“小道长有所不知,我家老爷为琐事烦扰,精力不济,如今卧病在床,只得派小人来接待诸位。若有不周之处,小的先在这里赔礼,还请诸位见谅。”
“不是吧,这就被吓到了。”叶金州极是不屑地扫了眼门上的尸体,“区区一具死尸罢了。”
他还要再说,被相柳宜抬手制止,只得闭了嘴。
相柳宜对管事道:“贵主不适,我们就不打扰了,烦请管事前面带路,先容我们四处查看。”
“是是,诸位这边请。”管事引了混元宫弟子入宅内。
相柳宜带着师弟们在外宅和内宅查探了一番后,然后告辞回到客栈,隔日派了一个弟子传信给波老爷,六日后他们将入府捉妖驱邪。
但还未等到约定之日,那具尸首突然凭空消失了。
没人知道季罂是如何瞒天过海取走死尸的,只有她自己清楚,深更半夜驮尸体是多么重口诡异的事。
不过因为波家接二连三的怪事,城里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这闹鬼的客邸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季罂听他们说,混元宫弟子也去了波家。
“没想到啊,波老爷带回来的美人是个蛇蝎美人,专食男人精元婴儿脑髓来修炼。”
“枯尸,婴儿失踪,侍妾死亡,全是那妖孽所作所为。”
“波老爷就没错吗?”季罂问。
“那怎么能一样,波老爷只是凡人之躯,被蛇精迷惑乱了心智,才干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但如果波老爷不是色迷心窍,又如何能让妖孽得逞?
季罂听得无趣,出了客邸,打算去波家看看热闹。
半路却见不少人人惶惶逃窜,而波家府邸大开,门楣上滴落着浓稠腥臭的黑色血,宅内血气冲天,一群青霓修士执剑冲了出来,正是混元宫的年轻弟子。
季罂实在好奇,纵跳上了墙,只见里面已经屋塌路毁,一群官差进进出出,好像是死了人,家奴哭成一片,那波老爷神情呆滞地坐在地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什么。
“你是什么人?”官差发现墙头坐着的季罂,立即拔刀围过来,“下来!”
季罂连忙摆手,“误会误会,我就是路过而已。”
官差自然不信,“鬼鬼祟祟,说不定是妖孽一伙的,抓起来一起带回官衙。”
……怎么就不信呢。
季罂无奈地摇头,微微笑道:“抓我可不是容易的事。”
她提气跳下围墙,吹响哨声召来神牛。
骑着牛出城去,远远见到相柳宜一行追逐着一团妖气,那妖气中裹着数丈长的蛇妖,呼啸着逃向天边。
他们将蛇妖引到荒野,合力制伏着那条大蛇。
季罂刚在附近停下,便听得一阵马蹄声,她回首就看到高踞马背上的红玉姬,目光登时一亮。
“小美人,又见面了!”
她策牛横在前面,阻截红玉姬的去向。
“滚开。”红玉姬冷冷剜了她一眼,见她仍是无动于衷,径直从腰上掣出惊虹。
鞭风袭来,直劈面门,季罂虽然偏头避开,凌厉的鞭风却甩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
“好疼好疼。”她吹着手,倒抽凉气,挨过鞭子的地方已经剐掉一层皮,翻出血红的皮肉。
随便捱上一鞭竟能伤成这样。
季罂疼得龇牙咧嘴,拽住鞭子的手却没松开。
软软的腰鞭在她掌中忽硬忽软,变化无端,实在稀奇,“好厉害的兵器!”
原来是一柄带刺的腰鞭,外观普通,实则可软可硬,缠绕在腰上时能隐形,不为人察觉。
可是在书中她并未看到过此类兵器的记载。
“松手!”红玉姬拽了几次都没能拽脱,一时不慎又扯裂了伤口,疼得她面色煞白。
季罂顺势拉过她的手腕,以指压住脉搏,“伤势都这般重了还凶巴巴的。”
翻过手腕,伤口比她上次见到的颜色还要深。
“凡胎不能克制蛟毒,能撑到现在全仗你功力深厚。”
季罂抬起另一只手,掐指默诀,一粒红珠悬在指尖上。
“你干什么?”
“帮你疗伤啊。”
红珠化作一缕灵气,缓缓流入伤口,随即妖毒被拔离出来,伤口也渐渐愈合。
红玉姬不敢置信,“你会医治蛟毒?”
“不会。”
红玉姬目露怀疑。
季罂只好道:“闲着没事看了几本杂书,正好有写医治各种妖毒的法子,我没把握,姑且一试。”
红玉姬戒备地看着她,“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要帮我?”
这话倒叫季罂没法回答了。
她想了想,道:“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当作是……做好事吧。”
混元宫弟子那边已经顺利降伏了蛇妖,正在收拾残局,准备要打道回府了。
季罂怕被混元宫众人认出,忙道:“好了,我也该走了,小美人,咱们有缘再见吧。”
红玉姬抬起手腕,腐烂流脓的伤口竟然彻底愈合了,只在表皮留下一道浅紫色伤疤。
她神情稍震,抬眼看向季罂渐渐行远的背影,心头萦绕起一丝疑虑。
*
季罂又回到鬼客店里住了一晚,隔日她跟店家打听了颛臾国的方向,刚出门来,就听说那波家老爷死了,衙门拷问波家奴仆,放影拘捕近日到过波家的人。
季罂在城门看到影画上的自己时,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说像似乎也有那么几分像,就是下笔太敷衍了,居然把她画的这般潦草。
季罂对着画像正腹诽,两个差吏走过来,“骑马的那个,你过来。”
季罂朝天翻了个白眼,“这是牛,不是马。”
差吏才不管她骑的什么,“骑马的,你站住。”
季罂噗嗤一笑,挽起缰绳,“不是我不想站住,是我的牛不想给你这个面子。”
她脚下狠狠一踢,牛撒开蹄子就跑,俨然被狗追似的。
那两差吏还从没见过这样快的牛,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季罂就是他们要逮捕的人之一,赶紧招呼同僚,“快抓住她。”
这白月城的官衙连波家的事都搞不定,抓起人来却像狗皮膏药,季罂被追了好几条街,竟都没能甩掉,只能弃了牛,钻进一条窄到仅容一人通过的偏僻巷子。
才下过雨,巷子地上还有积水烂泥,两壁潮湿,越往里越幽暗。
走到尽头有间半敞开的屋子,季罂推开门朝里瞧,后方忽然刮来一阵风,她回过头看,一道人影就从马上滚落了下来。
季罂不及细看,就被这阵诡异的风刮进屋里,接着脚下踩空,整个人跌到了一个深坑里。
脊背和屁股摔个结实,疼得她嗷嗷叫,扶着腰看向洞口,差不多有两人来高。
“喂,外面有人吗?”她试着喊了一声。
只见洞口光线暗了暗,白裙红带飘来,红玉姬停在洞口,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
季罂面上一喜,“小美人,是你啊!”
红玉姬面无无情地走开,根本不搭理她。
季罂急了,“诶,你别走呀,好歹拉我一把啊。”
回应她的只有纷乱的脚步,还夹杂着嘈杂的说话声。
估摸着是官差找过来了。
季罂屏气凝神,听着那些脚步声在咫尺之隔的门外停下。
“奇怪,明明看见往这边跑了。”
“去前面看看。”
这行人跑开不到片刻,又来一群人,“务必要找回玉姬,否则我们没法交差。”
“这里都是废弃荒地,不见什么人家,定是跑远了。”
“继续追!”
季罂不免有些古怪,明明这么大一间房子,他们愣是看不见,莫非都瞎了。
心中正腹诽众人瞎得厉害,上空幽幽飘出一个老人的声音,“没错,他们就是瞎了。”
季罂就纳闷了。
谁啊,怎么连她心里想什么都知道。
那苍老的声音接着又飘了出来,“我在此设了结界。”
“谁在说话?”季罂望着洞口,什么都没有。
“是传音。”
红玉姬回答她。
这间屋子陈设普通,眼前破旧的茶几上摆了一套茶具,三杯热茶。
红玉姬心下琢磨,听见季罂问:“这房子委实古怪,你瞧瞧有什么疑点。”
“三盏热茶。”红玉姬语气淡淡。
季罂一听就乐得不行,“我说怪老头,你算到我们会来还故弄玄虚。”
“好笑好笑。”那老人爽朗的笑声至天而降,“你二人是被人追赶至此,与小老儿我有何干系。”
空中灵光一闪,空无一人的茶几前已经坐了个须发苍苍的老头。
老头道:“既临寒舍,便是小老儿的贵客,尊驾请坐。”
红玉姬瞧着此人,抬步入座,执起一杯茶,送饮之时于暗中打量。
这小老头外表看上去年迈,却精神奕奕,还身负如此神通,倒是有几分意思。
两人话也不说,季罂看不见也听不见,颇为着急,“老头,你在自己家里挖这么大的陷阱做什么?”
老头拈起胡须大笑,“正是为了防你这样满肚子坏水的小毛贼。”
“我怎么就坏水了。”
季罂郁闷地直哼哼,“我说你先让我上来行不行。”
“那不行。”老头晃着脑袋,“你上来了打我怎么办?”
季罂扶额,“我连坑都爬不上来,如何打你。”
老头不着她道,“你身上的神兵,打人人无来生,杀鬼鬼堕八寒地狱。小丫头,别想坑骗小老儿我。”
这老头眼神还不赖,竟然知道杀千刀,她得小心应付才是。
季罂挽起袖子,一边爬一边道:“就是一根普通法杖,除了略值几个钱,实则没什么大用。再说了,你能布下这种结界,还会怕我一个道行一般的小女子。”
红玉姬更觉此人的言行举止怪异,“阁下诱我至此,可是有话要说?”
老头晃着花白的脑袋道:“我已说过,你二人掉进结界纯属天意,与我无关。不过你二人既然来了,那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有什么疑问尽可来问我,小老儿说不定能为你们解惑。”
怕她们不信,他又道:“我观这位姑娘,恐是常年被梦魇所困。难道姑娘就不想知道其中的缘故?”
红玉姬被他窥破了罩门,眸色瞬间冷了下来,“你究竟有何企图?”
老头只是微笑,并不回答,而是问季罂,“她不想知道,那你呢?你就没有要解惑的?”
他转头对上了季罂的视线。
季罂呵呵笑了一声,拍去裙上泥土,打量起他设下的结界,“老头,你这结界挺不错,修了很多年吧。”
老头目睹她扶裙而来,目中掠过一丝讶然,“小老儿这点手段在姑娘面前那是班门弄斧了。”
季罂在红玉姬身旁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指腹摩挲杯壁上如梦似幻的水波纹,“你说你能替人答疑解惑,莫非你是人间百晓生?”
“岂敢,小老儿只是略通一二世事。”
老头微垂眼皮,藏起那缕本就不易为人察觉的精光,“小丫头可是想好问什么了?”
“当然想好了。”
季罂并不喝这茶水,嘴边噙起笑意,余光瞟向身旁的红玉姬,“你且说说,那为祸天下的双星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