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梦君似乎真的受到了刺激,近乎崩溃的他在自己制造的水月镜像里横冲直撞,连滚带爬地掉落在魇魔殿。
“本君为什么看不清她们,到底为什么。”
他抱着乱糟糟的脑袋,口中不住重复着这句话,就算再次动用魇术去回溯过去,预见将来,钻进她们的梦境,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结果。
这两个人的命运,一个乱如麻,一个白如纸,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缘故。
“不可能,为什么她的梦里什么都没有……”
“她为何不做梦?”
“她不是修魔神的转生吗?”
魇梦君腥红着双眼,怒声狂嚎着,又一头扎进梦境,一个梦境一个梦境地翻看找寻。
终于,他看到了。
一个不同于其他梦的过去梦,是季罂的过去梦。
这个梦里的世界混沌幽暗,只有一处是有光亮的。
那是一枚张开的蜃壳,蜃壳里睡着一个小姑娘,她胖乎乎的小手压在柔软的脸蛋下,稀疏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睡得十分香甜。
魇梦君欣喜若狂,他奔到蜃壳前,发现这个小姑娘没有肉身,只是一具透明的人形魂魄,她的眉上生着黑色魔纹,因为不能完全化形,透出青色的鳞片。
但小姑娘的穿戴极是富丽,她的乌发梳作仙娥双环,插戴一对金雀钗,身上穿着金泥绿裙,一条红色帔带从肩上绕下来,腰间露出硕大的翠琅玕。
她的这条裙子尤为耀眼,柔软轻薄的裙面上流淌着水波,泛起一片浮光,像大海上闪烁的粼粼波光,应该是鲛绡织就的仙裙。
“难道这才是季罂前世的真身?”魇梦君嗫嚅道。
在他为这个猜测感到震惊时,小姑娘醒了,她睁开眼睛,揉着睡眼缓缓从蜃壳上坐起。
魇梦君顺着她的视线看,看到一个男子从混沌中走来。
外形很年轻的男人,高束起长发,身形颀长,腰身细窄,他有一双劲瘦的手,漂亮的手指挽出一朵凡间的花。他信步走来,气度雍容难掩,像游戏人间的翩翩公子。
这个男人也穿着鲛绡织成的绿袍,可是很奇怪,他的脸是模糊的,魇梦君用力眨眼,仍然不能看见他的容貌。
男子一直走到小姑娘的面前,把那朵花轻轻放在小姑娘的掌心,问道:“你要不要去外面?”
小姑娘很高兴,“我真的可以吗?”
“只要你想去,就可以。”男人的声音是清冽的,比山间流淌的清泉还要动听。
看来小姑娘真的很想去,她高兴地从蜃壳上跳下来,但是高兴不到一瞬又沮丧地低下头,“我知道不能。”
“为何这样说?”男人问。
小姑娘仰起脸,眼里闪出泪珠,“爹爹忘了吗,我没有肉身,外面的天火会烧毁我的龙魄。”
就到这里的时候,梦境突然消失了。
过去梦的世界顿时只剩下一片没有尽头的黑暗。
“没有肉身……原来是这样的。”
魇魔急忙捻诀默咒,使出魇术,循着这个梦追寻下去,模模糊糊算是明白了这个梦的前因后果。
他心中一阵激动,收了魇术,正待离开梦境,突然一声龙吟巨吼从天而降,强悍的威压迎面压来,将他狠狠掼倒在地。
“啊!”魇梦君只来及发出惨叫,脑袋便被死死按在地上。
“解开她们的魇梦蛊。不要考验我的耐性。”
季罂掐住了他的后颈,他越是拼命挣扎,喉咙上的力道就锁得越狠。
魇梦君停止挣动,喀喀笑道:“当真可笑,你以为你能制住我?”
“那你可以试试。”
说着有锐利的指甲陷进后颈的皮肉,魇魔感觉不到疼痛,却能感觉出那不是人的指甲。
他咧开嘴,用孩童声音发出难听的怪笑,被压在地上的身体开始发生惊人的变化,像突然破了洞的球,刹那间瘪掉,从季罂的指缝流出。
翻开掌心,只有一缕还没散净的轻烟,季罂瞳孔微震,看向重新落地凝成人形的魇魔。
“你很惊讶的样子嘛。”魇梦君很满意自己看到的反应。
季罂承认自己很吃惊,“我以为魇魔修成了人形,如此看来,你的躯壳只是从人族那里抢来的。”
“不错,少一具肉身对本君并无大碍,而梦魇永远都在。梦乃虚无之物,捞不着,抓不住,别白费力气了。”
魇魔得意地晃着脑袋,“你们已经困在本君的水月镜像中,除非本君大发慈悲放你们走,否则没有人可以逃离浮游殿。”
季罂恍然地笑了一声,“千方百计将我们引来,又设下魇阵,是想要我二人的修为吧?”
“但是你没有把握可以杀死我们,所以只能暂时将我们困住。”
既然猜到了,他也不是不能承认,“乖乖把修为献祭给我,我可以让你们死得体面些。”
看着他大放厥词,季罂嘴角缓缓上扬,“这样就有趣多了。”
见她不仅不怕,甚至有些兴奋的样子,刚刚还神气不已的魇魔笑容滞住,“你笑什么?”
“我笑你,修为不易啊。”
季罂朝他步步逼近,漂亮的双瞳漆黑一片,眼眶里飘出妖雾鬼气,那些鬼气落地生出鬼兽,伏在她的裙边龇牙怒吼。
魇梦君往后退去,目睹她踩着鬼雾飘来,乌发间金雀钗熠熠生辉,鲛绡绿裙上浮光闪烁,她挽在肩上的红色帔带飘坠在腰间,露出那枚翠琅轩。
“恶相!”
蜃壳里的那个小姑娘果然就是她。
魇梦君脸色大变,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边迫使自己镇定,“你不能把本君怎样。本君已经知道了你身上的弱点。”
季罂停下脚步。
看她身上鬼气淡去,魇梦君暗暗松了一口气,“你动摇了,因为我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这么说你看到了我的过去和未来。”季罂歪着头,认真地问,“那你说,我的罩门是什么?”
魇魔愣住,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季罂看出来他的疑惑,笑道:“我自幼被判绝亲缘寡情爱,人的情感并不能要挟我,若说罩门,黑暗中不能视物勉强算一个,可惜要不了我的命。至于真正的罩门,我确实想不到,你不妨大发慈悲告诉我。”
魇梦君看不透她什么意思,不过他找到了她的过去梦,知道了她的前生,任她有什么诡计他也不惧。
“本君可以告诉你在你身上看到的东西。”
魇梦君定定地看着她,“若是你能离开这里,你会体会到人的情感,并且会为你看不起的情感,将这人界搅得天翻地覆。你会去争人皇之位,你和她也将反目成仇,你们之中必有一人诞出神子,神子会延续其母的遗志。”
他的预言听上去很震撼,季罂还真的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自己会如何搅乱人界,“我会有那样的壮举么。”
“那我的命门呢?”
说到这个,魇梦君梳理起长眉,底气越来越足,“你有妖魔觊觎、神族忌惮的魔父之力。”
季罂眸光闪动。
魇梦君把她的情绪变化看在眼里,“可惜的是,你本鬼类,找到的这副神躯又不能驾驭这样的力量,为了不被反噬,你的师父将大半力量都封印起来,是以你眼下的修为,人界的浩然正气会是你最大的克敌。”
季罂眉梢微挑,“听上去很致命的罩门。”
魇梦君有些气馁,“本君确实还杀不了你。你也不会死在任何人手里。”
“神也有一死,人和鬼又怎会不死。”季罂无声地笑了。
“你不会死。”不知为何,魇梦君额头莫名地渗出冷汗,“在这具身体里真正的你,你的真身,呃……”
话还没说完,地火凶烈的火焰缠紧了他的脖子,他被吊在半空,尖叫着去撕扯脖子上的灼烧,焰火却还在收紧。
“告诉我,能杀我的是什么?”鬼气缠身的季罂露出了最狰狞的恶相。
水月镜像里的季罂和人界的季罂完全是两个极端,而眼前的这个才是真的她,一个暴烈凶恶的妖鬼。
魇魔虽然是魔,不用像人那样呼吸,不怕窒息,但地火会烧坏他的胚体,鬼兽会将他的修为当作养分。
他需要时间打开水月镜像逃脱,立即改口道:“那样东西,能杀你的只有那样东西。”
“在哪?”
魇梦君打算拖延时间,和她耍心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要么说,要么不说,别让我问第二遍。”
季罂眼睛只有浑浊,不断涌出的鬼兽残暴地撕咬他的身体,将他啃得神魂不稳,意志混乱。
“饶命……”
魇梦君喉咙一紧,什么也说不出来,它恐惧地睁大了眼睛,在火焰要完全吞噬的刹那,终于打开了水月镜像。
一片白光闪过,魇魔恍然不见,唯有他放肆的狂笑在空中飘荡。
“本君说过了,在梦的世界里,魇魔是无敌的。”
梦境一经打开,场景极速变化,借着空间的扭曲,遁逃的魇梦君张狂地大笑,“你抓不到我了吧,哈哈!”
但他乐极生悲,变幻的空间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他制造的梦境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而他也随着强大的气流重重砸在地上。
“唉哟喂。”
魇梦被摔得两眼昏花,扶着老腰一看,居然回到了浮游殿,他倒腾着腿要爬起来,一双拳头先落下来,朝他脸上就是一顿狂抡。
“啊啊啊啊……”魇梦君毫无招架之力,嘴里几里哇啦大叫,“不讲理啊,欺负老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