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鬼东西。”
诡谲的天变,腐烂的味道笼罩了整个藏宝楼,刚刚还在殊死搏斗的一众弟子纷纷停下观望。
魔氛汹涌,肆虐之处,修为不足的凡胎之躯扛不住这强劲的威压,俱都七窍流血,不过瞬息死的死,伤的伤,藏宝楼前倒下大片。
远在百里外的天机子正用盗魂幡招收数量庞大的阴鬼,目睹这片魔氛,暗道不好,身形一摇,人已至藏宝楼。
遍地伤亡,亟待救治,天机子迅速拎起离他最近的一个麻花辫小姑娘,先帮她稳住伤势,“还能走?”
五龟忍痛点头,“可以。我是毒医,可以帮大家疗伤。”
她其实伤的也不轻,但天机子为她渡入真气,再用自己的医术调息,勉强能够起来活动。
天机子便道:“你去扶一下其他受伤的人。”
他扶起两名重伤的弟子,原地为他们疗伤。
五龟也解开随身携带的瓷罐,倒出喂养的毒虫,虫子闻血而动,顺着伤员的筋脉爬进去,化作点点荧光,她再辅以法力,基本能救回性命。
在楼下接应的昭炎久不见季罂出来,外面情形又越来越糟,他等得十分焦灼,几下思索,摇身飞进楼中。
人鬼的力量来源于吞噬的恶鬼恶灵,在吞噬完大量的白骨骷髅和死魂后,人鬼陵力量大增,任红玉姬如何召唤都无动于衷。
一人法力不够,一人有伤在身,面对彻底失控的法器,反噬疯扑的人鬼鬼卒,两人此刻腹背受敌,处境十分不妙。
红玉姬还能挥动惊虹,挡下零星伤害,季罂却是全程被动挨打,三番五次被甩到楹柱上。
她口中痛吟,“有完没完啊,我真的不喜欢打架。”
一个不留神,她的脚踝就被大厉咬住。
眼看动弹不得,要被吞吃,一簇天火凭空落下,无声无息地焚去大鬼,季罂已然忘记背上淤青,霍然抬头,一道影子从黑暗中杀出一条血路,眨眼落在她身前。
“小臣来迟。女君可拿到手了?”
“拿到了。”季罂想要起身,四肢却像被碾了一遭,疼得她龇牙咧嘴,“别废话了,快走快走,我快疼死了。”
昭炎搀起季罂,看向红玉姬,“红玉姑娘,我来开路。”
“你们先走,这里我来善后。”红玉姬再度握诀,尝试召回人鬼陵,仍是没有任何回应。
昭炎祭出火烛,微光照亮眼前,浓郁的鬼氛还在不断涌入,将偌大的回廊塞得密不透风。
季罂人都麻了,“都伤成这样了还来,你是真不怕死啊。”
人鬼陵无法收回,便会不停损耗红玉姬的真元,这就导致陵冢释放更多恶鬼,养出更为凶残的大厉。
红玉姬本身还有妖毒未清,现在元气大伤,虚弱到了极致。
季罂也不好受,收敛的阴鬼气息暴露无遗,把鬼卒全吸引到了她这里。
她是火力全扛啊。
昭炎挥动火烛,以天火驱逐鬼魂,渐渐打开一条退路。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门窗爆裂开。
先前纹丝不动的人鬼陵突然被撞回了红玉姬身体,红玉姬后退数十步,抬目就目睹一股浑厚的魔氛从楼外压入,逼溃了鬼氛,震退了鬼卒。
随后一声铮响划破风声,一柄血红的剑飞来,径直钉穿了楼板,裂开足有掌宽的蜿蜒缝隙。
通体血红的剑插在地上,红光森寒,压迫惊人,混沌中的鬼卒经不住这魔威,霎时化作烟尘,那些大厉嗅到危险,早就逃回人鬼陵。
浊气散开,些微光亮渗入,红剑似血,愈发的醒目。
这是魔剑!
红玉姬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眉头微皱。
季罂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脸茫然,转头看昭炎。
昭炎紧拽着她的手臂道:“先出去。”
季罂瞄向那柄红光幽幽的剑,红竟是腥红的血,在剑身周围潺潺流动,剑身中间凿刻着“明前雨峰”四个字。
她探手去拔,剑影忽地一晃,化成数道剑影,飞出廊道,把那些藏匿起来的鬼卒杀得魂飞魄散。
彻底劈开鬼气掩蔽的通道后,剑影归一,又像来时,“咻”地飞出窗外,不见踪影。
鬼气消散,楼外已是死伤遍地,处处狼藉,赶来的门派弟子已顾不上此行的目的,纷纷投入救援。
天机子凭一己之力救下了不少人,五龟的毒虫疗法虽然前所未见,但见效奇快,也帮了大忙。
季罂三人趁着混乱出来,红玉姬已经遍体伤痕,伤口血流不止。
“红玉姑娘坐这里。”昭炎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树下。
季罂扶她坐下,打算先给她看伤,一个麻花辫的小姑娘急慌慌地从远处跑来,“她伤的好重,我来看看吧。”
五龟说着解开虫瓶,引出几只毒虫。
季罂才知道那些毒虫并非是毒门的毒,而是医家的以毒攻毒,“小矮子,原来你真的修医啊。”
红玉姬身上有血灵芝,怕被发现,目光森然地瞪住五龟,“你究竟对我做什么?”
五龟圆润清秀的脸蛋顿时严肃起来,“我是医者,你的情况不容乐观,必须马上医治。”
季罂觉得机会难得,便替她按住红玉姬,“都伤成这样了,还倔什么呀。小丫头,我帮你按住她,你给好好瞧瞧。”
“季罂,你……”
红玉姬恼羞成怒地攥紧拳头,被季罂按下,“看看又不会怎样。”
毒虫从她的指端钻出,雨点般地落在地上死去,神奇的是,她断裂的筋脉,破损的伤口,在瞬息被修补起来,从四肢恢复,浑厚的真气开始畅流。
五龟收起法力,眉间疑惑,“你怎么染上的妖毒?”
“与你无关。”红玉姬尽力忍耐着,忍着心头杀意。
季罂生恐她控制不住脾气,笑着解释:“她是不小心被蛇咬了,哪想蛇毒这般厉害。”
小姑娘心思单纯,不疑有他,“方才我替你稳住妖毒了。这毒我能解,但需要时间。”
“你能解?”
季罂和红玉姬同时看向她。
小姑娘乖乖点头,“是啊,我家世代医修,最擅解妖毒。”
她看向周围,各门派已经陆续撤离此地,便收好虫瓶,对季罂几人道:“今晚不大太平,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对对,这里不安全,我们换个地方。”反正东西她们已经拿到手了。
季罂搀起红玉姬,红玉姬不耐烦地拂开她的手,“我自己走。”
留下的门派弟子在做善后,而在无人留意处,魔氛散尽,隐匿在黑云里的那柄红剑颤鸣叫一声,跃出云层,飞越在无尽黑夜。
跃过无数山头,终于在其中一处山头降落,飞向一个迎风而立的身影。
是个束发的男子,穿着玄色劲装,领口袖缘嵌着一圈白色狐狸毛,在夜色中尤为醒目。
他背负一柄剑鞘,眉目深沉地伫立在悬崖前,目睹那柄红剑几个起落,稳稳飞落在他背后的剑鞘中。
黑暗中,只听他和另一个人抱怨道:“为何不让我出面?”
“还没到时候,你急什么。”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就是麻烦。”
不满归不满,男子还是听从他意,摇身一晃,化风消失在夜空。
*
离开藏宝楼,天色已微亮,一行人还在继续往郊野走。
五龟见街市越来越远,疑虑渐深,“你们不打算回旅店?”
昭炎摇着手指道:“不回了,时间紧迫,我们直接赶路。”
笑话,回去送死吗。
闵家怎么可能那么迟钝,血灵芝被盗这么久了还反应不过来?他们肯定事先做过应对之策,此刻说不定都已经派出人马四方通缉了,所以要尽快离开是非之地。
“不回去?”小姑娘才后知后觉一般,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你们……”
季罂乐道:“小丫头,才反应过来啊,不怕我们把你给卖了。”
“那我、我要回去。”
五龟后退着就要按原路返回,昭炎一手拎住她的衣领,“走不了了小姑娘,云鼎镇此刻已生大乱,你一个姑娘回去可就太危险乐,倒不如与我们结伴而行。”
季罂搭着五龟的肩膀,像逗弄小动物,把玩着她的麻花辫,“说说看,你往哪去?”
红玉姬听了二人的话,皱起眉头,“带着她不方便。”
季罂觉得无所谓,“不是便不便,是你需要她解毒。”
“你真的相信她能解毒?”红玉姬根本就不信任何人。
季罂自然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会不会解过就知道了。”
红玉姬瞥她一眼,还要再说,季罂连忙抢话道:“我渴了,前面有茶摊,过去讨碗水喝。”
有眼力见的昭炎早就跑过去,将那的凳子拂扫得干干净净,迎着两人坐下。
季罂接过店家递上的茶水,就听见昭炎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五龟。”小姑娘低头整理着瓶瓶罐罐。
季罂:“乌龟。这名字挺好记。”
“不是乌龟,是五龟啦。”五龟沾着茶水在木桌上写下名字。
昭炎恍然,“五氏,又是医修,难道你是滇南五毒的后人。”
“你知道?”五龟双眼放亮。
昭炎:“滇南五氏是南国第一医修世家,这谁不知道啊。”
五龟惊讶,“原来五氏这么有名。”
红玉姬递到唇边的茶碗顿住,余光瞥向季罂,大口喝茶的季罂愣了下,才注意到五龟说了什么。
五龟在疗伤时用的就是五虫术中的昆术,书中有记载,的确是滇南五氏的独门技法,难怪她那般自信会医治妖毒。
“你是独自出来的?”季罂从始至终没看到过她有其他同伴。
五龟叹了口气,恹恹道:“我自会说话起便会驱使五虫,是五氏百年来最具慧根的,他们让我修医,等到了十八岁就继承医主,可是我不喜欢,就偷偷跑出来了。”
医修五虫术,那便是极有天赋了。
季罂问:“那你想学什么?”
“毒修啊。”五龟攥起拳头,目光无比坚定道,“我要和那些猎龙师一样,诛杀双星。”
话音落下,“砰”的一声响,红玉姬手里的碗重重撴在了桌上。
茶液飞溅出来,吓了五龟一跳,她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微白,莫名其妙地看着眼神突然变得冰冷可怕的红玉姬。
季罂嘴角挂笑,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我说乌龟妹妹,你为何要杀双星?”
五龟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因为坏啊,双星为祸天下,天下共除之。”
“一派胡言。”红玉姬冷声斥她。
小丫头缩了下脖子,“哥哥姐姐都是这么说的。”
根源就在这了,自幼被灌输双星即祸的思想,一时半刻很难扭转过来了。
季罂也不好再说下去,放下碗道:“快赶路吧。”
昭炎事先把她们的坐骑寄存在前面的驿站,大家先到驿站,再继续上路。
昭炎带着五龟骑马,五龟在后面看着红玉姬的背影有点发怵,便转移视线问一旁的季罂,“姐姐,接下来你们打算去哪?”
季罂非但不介意这个年长自己一岁的小丫头叫自己姐姐,还答应非常爽快,“去南国。”
“我要回南滇,正好顺路。”
“你不是跑出来的嘛?”
五龟看着红玉姬的身影,目光躲闪,“我现在后悔了。”
“……”
几人离开后不久,天色已见晨光,云鼎镇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闵氏家主听完下人报来的损毁清单,手笼烛台,孤身走进一间暗室。
暗室里漆黑不见五指,他将烛台放下,焦灼地徘徊在窗边,时不时地观望四周,似乎在等谁。
过了一会儿,微风掠过,烛台上的焰火无声熄灭,他神色一震,见屏风后缓缓走过来两个模糊的人影,前面的人玄衣广袍,气势逼人,跟着身侧人背着弓和箭囊,年纪尚轻。
他不敢多看,忙低下头,恭敬有礼道:“先生。”
“她拿到血灵芝了?”黑暗中缓缓响起一道声音。
“是。”
“做的很好。”
闵氏家主胆颤着偷瞥,只见那袍角一转,再次走入暗处。
他迟疑着缓缓抬头,已不见那两人身影,似乎刚刚根本无人来过,平静得近乎诡异。
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撩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离开闵家暗室,李鹿玄见身后之人脸色犹疑不忍,扬眉道:“你想说什么?”
斗云蠡被突然问及,不确定地抿了抿唇,“红玉若是知道,恐会怨怪先生。”
“哼,我的布局容不得任何人置喙破坏,她敢公然违抗命令,也就怨不得我出此下策。”
李鹿玄冷哂着,奋袖一甩,“此事暂告一段落,你与我去朝歌。”
李鹿玄的这一步棋已经完成,他接下来的计划是,投去太子辟羲的门下,成为太子的幕僚。
斗云蠡清楚他的每一步计划,不免为红玉姬担忧,但身为李鹿玄的僚属,他也百般无奈。
“是。”
他摇身一晃,随李鹿玄没入微微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