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游山位于南部风海国境内,红玉姬千里迢迢赶往浮游山之际,项、申、秋骊三国发动了第二次战役。
起因是项国私下结盟秋骊国,作为九大方国的申国咽不下这口气,怒而开战。
就在三方战事胶着时,项国突生内乱,候夫人姬莹联手太宰逼宫,项候被迫退位,病薨于内宫。仅一岁的新君继位后,姬莹和太宰共同把持朝政,但因二人政见相左,各自拉帮结派,致使朝廷混乱不堪,外战节节败退。秋骊国倍受项国拖累,毁约退出联盟,从此三国各据一方,鼎力相对。
然而项国国力衰弱,已无力与二国抗衡,被迫臣服秋骊,献出部分城池寻求庇护。秋骊兵力扩充,实力跃至申国之上,渐渐欲壑难填,无视夏天子的存在,自称为王。
不仅仅这三国相互倾轧,其余方国也各怀鬼胎,蠢蠢欲动,若说有什么至始至终都没变,大概只剩下诛杀双星的行动了。
过去的十年间,双星子已被各国杀得所剩无几了。
这也是红玉姬修人鬼的原因。
她的法器人鬼陵就是一个微缩的地狱,困着游荡在人间无法投生的恶鬼大厉。
她拜李鹿玄为师后,就开始炼制这门法器,炼成的第一阵是“傀儡鬼”。这些傀儡鬼摄入人族和妖魔的鬼魂,形成一支最具邪煞气息的鬼魂军团,法器也因以此得到滋养。
红玉姬把这样近乎坟场的邪物随身带着,普通人是没有办法察知的,不过因为她容貌出众,一路上也极是惹眼。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红玉姬常穿一件玄色斗篷,把绝色容貌藏在帷帽底下。
人们见到的她便是以这样一副形象,冰清玉洁,冷若冰霜,身边还跟着一个袅娜多姿的少女。少女身姿纤柔,脸上戴一副面具,面具绘的是胖胖的女孩脸,雪白的面庞,鲜红的胭脂,咧着一张嘴笑,初看只觉有些滑稽,多看几眼便觉瘆人。
少女乖巧安静地跟在一旁,行止却另有一番风情,那副皮肉即便藏在面具和锦衣下也知不俗。
容貌出众确有优待,无论两人到哪,都有男人献殷勤,不过往往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红玉姬生人勿近的气场吓退了。
私以为她不好接近,说不定一个不高兴还会杀人,实际上红玉姬压根没正眼看过这些凡体肉胎,她只想赶路,途中偶尔猎些孤魂野鬼滋养法器。
数日后她带着灵枢来到大殷境内,计划从西南异族的地盘南下,却不知猎龙师从何处得来了消息,来了一茬又一茬。
红玉姬大开杀戒,获得了大量鬼魂,那些富有灵气的鬼魂是极好的养料,日夜滋养着人鬼陵,让她的功力大有进益。
在见到餍魔前,每天夜里她就是靠着修习术法,炼制法器,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避免堕入噩梦。
她的人鬼陵已经修了两个法阵,其中的“傀儡鬼”已有成千上万,因为结界太小太拥挤,天性凶残的鬼魂面目狰狞地咆哮着,撞击着,要冲破这幽深的牢笼。
灵枢睁着晶亮的眼睛,看着那些乌泱泱的丑陋鬼魂,害怕地缩到红玉姬身后,“出来了。”
“不会。”红玉姬握诀默咒,人鬼陵隐入心腔。
灵枢眨着眼,指着她胸口位置,“痛?”
她可能以为她受伤了。
“没有。”红玉姬按了下胸口,表明自己没有受伤。
灵枢这才展开眉头笑起来。
“睡吧。”红玉姬灭掉烛火。
房间归于寂静,灵枢在她身旁躺下,蜷成小小一团。
夜风吹开了窗,窗扇一下一下扇动着,吱嘎难听,树上的枯叶窸窸窣窣吹落床畔,枯叶上点缀着新鲜的血滴,红玉姬拾在指尖,无声地端详片刻后,捻作粉末。
静默中的呼吸声交错绵长,灵枢乌黑的眼珠在黑暗中亮如星辰,一阵风拂过脸颊,她缓缓坐起,看向斜开缝隙的窗页,一道身影飘了出去。
黑夜的尽头是诡谲的气息,在幽深无人处,伴着蛟龙低吟,忽明忽暗的鬼火由远及近,半空隐隐现出一双大如灯笼的龟目,平静地注视着地上渺小的猎物。
猎龙师们手上的法器几乎握不住,脑门上冷汗直流,不敢喘息。因为太暗,具体是什么东西根本看不清,但那种没来由的恐惧感犹如溃堤蚁穴般自骨子里头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痉挛不止的肌肉牵着关节直往地上扯,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正迫着他们跪地臣服。
法器震颤嗡鸣,猎龙师们和这股妖邪之力抗衡着不肯屈服,目睹着龟目游移而来,伴着时轻时重的喷息。
众人面如土色,看向模糊不清的光亮,鬼火中终于显出一点人形,正是他们追踪的红玉姬。
“她根本不是人,她会妖法。”有人忍不住出声。
红玉姬默不做声,手抚腰间,抽出惊虹。
众人只见这长鞭长约三尺,遍布倒刺,形如软剑,轻抖细腕,鞭走如蛇出洞,稍有走神之人,当即就被撕下一层皮肉。
猎龙师们见状后背发凉,命悬一线,谁还敢大意,陆续祭出法宝法器往她身上招呼。
红玉姬眸光平静地注视着跟了她一路的修士,不疾不徐地旋动手腕,横鞭拂扫,将迎面打来的各式法宝弹了回去。
三十人的法力修为,她一个招式便轻松制住,长鞭带起的强大气流漩涡,吞卷了四周的土石渣块。
一顿飞沙走石,猎龙师们堪堪稳住身形,急忙召回各自的法器,仗着人多势众想要与之硬拼。
红玉姬未将他们放在眼里,长鞭在掌中灵活挥舞,或缠或劈,招式狠毒毫不留情,鞭影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更有噗噗的血水飙流声。
而那长着龟目的怪物全程如影随形,张开深渊巨口,发出龙吟兽吼。
颀长庞大的身躯清晰入目时,众人这才看清那怪物的形容,分明就是传闻中走蛟化龙的那条黑蛟。
猎龙师们脸色刹那间五彩纷呈。
明面上他们是驱魔除妖的修士,暗地里行的却是杀人领赏的勾当,真见到黑蛟,吓都要吓死了,哪里还敢恋战。
这群猎龙师平时谁也不服谁,一路上三十个人就有三十个主意,在逃命这上头却极其默契地达成了一致,手上有的法器只管往外丢,能挡则挡,不能挡也能替他们拖延时间。
偏偏他们今晚运气不佳,惹上的是前所未见的硬茬,撇开修为只谈武力,对面的少女也是经历了锻骨扒皮的非常人,万里挑一的佼佼者。
她身形矫捷,快如疾风雷电,在可怖的龙吟声中,长鞭如蛇蛟般上下翻飞,收缩灵活。
碰肉即见血,鞭下血花如雨,滚烫似火,浇了红玉姬满脸,浓烈的腥味窒息又令人犯呕。
猎龙师皆是万里挑一的修士,不说修为高到仙人境界,至少不该是这样不堪一击。然而残酷的事实证明,他们在红玉姬面前就是凡胎肉.体,砍冬瓜似的不经打,不多时死的死,伤的伤,残肢断臂乱七八糟地散落在地上,脑浆碎肉浸泡在脓腥血水里。
活下来的人见状都忍不住抱着肚子呕吐起来。
红玉姬身上脸上糊满了血浆,手指淡定地擦了擦,至始至终眼里都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她无视还在苟延残喘的活人,蹲在一具死尸旁,扯了衣衫揩尽残血和碎肉。
擦拭干净,她将惊虹缠回腰上,仰头望着死寂的夜空,眼神幽沉失神。
美艳绝色的皮囊往往是男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对美人的征服也是男人根植于血液的本能,可此时此刻,任谁都看不透,这副美丽的容颜下竟是残忍冷血的灵魂,骨子里透出无情。
“我不会主动招惹谁,但犯我者,必死无疑。”
红玉姬收回视线,夜幕里灼灼发亮的眼眸泛着比冬雪还要冷的寒芒。
尚有一口气在的猎龙师吞咽着唾沫,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身前燃起地火烈焰,一座鬼陵破出胸膛。
黑色鬼雾风缠云卷地冲了出来,密密麻麻的恶鬼大厉争先恐后地扑向热血未凉的死尸亡魂,它们贪婪地撕扯,大口吞食新鲜的魂魄,无力争抢的小鬼只能捡拾遗弃一旁的残魄,又有浑身尸疮的怪物啃食剩下的肉躯,咯嘣咯嘣的咀嚼声此起彼伏。
魂魄分食殆尽后,它们继续扑向一个半死不活的猎龙师,其他猎龙师眼睁睁看着同伴被生吞活剥,凄厉的惨叫撕裂夜空。
随着叫声的落下,一道稚□□声穿过夜雾,飘然而至。
“姐姐。”
百鬼千魂扔下一地残余,被旋风卷回人鬼陵,刚才血腥的一幕仿佛只是噩梦一场。
然而红玉姬眸里的血丝还未消退,她侧过头,循声望过去,穿着单薄衣裙的灵枢赤脚站在地上,裙幅和脚趾染上黏湿的血液,干净的眼睛望着她,眼底蓄满晶莹的水珠。
不知为何,一股怪异的力量突然攫住她的心脏,哪怕只是蚍蜉撼树的孤勇,也似要将她拖出恶狱。
“姐姐。”灵枢轻轻握她的手臂。
红玉姬轻蹙眉头,周身的戾气却明显压了下去。
“要我放过他们?”
灵枢眸光莹莹地望着,神情是那般坚定。
“手下留情,他们也不会感恩在心。”她道。
灵枢只是轻轻摇头。
红玉姬却读懂了意思。
或许她不懂这世道的肮脏和污秽,可也能看出残杀的面孔是如何丑恶。
她的身世遭遇是常人无法直面的过去,幸而上天不要她懂得,收走她的智根,使她保持一颗纯洁无暇的心。
而她自己注定回不到幼年,得到救赎。
她何尝想要杀戮,变得这般不近人情,是天不要她活,只要她活着,就是罪孽。
红玉姬看了看半残不死的猎龙师,活人眼里的惊怕尤在,却不熄仇恨的怒火。
她动了好几下发僵的手指,握住灵枢的手腕,带她离开这片污糟之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把剑从后方扎进肩臂。
锋刃如齿般钳进肉里,扯出时生生挖开了皮肉,血喷涌而出。
红玉姬侧头看向患处,一条臂粗的毒蛇伏在肩头上,尖利的毒牙还钉在骨肉中。
毒蛇化剑,这是蛇剑门的独门招式。
但这獠齿,分明又是妖兽才有的。
第二剑紧接着刺来,红玉姬左手一揽,将灵枢护在怀里,一把捂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狠力一扫,剑锋断裂,当啷坠地,她精准地掐住偷袭之人的脖子。
微弱的火光里,依稀能见苍白的五指扣进对方的皮肉,脖颈上的筋脉一根根崩裂破开,顿时鲜血如注,铁锈味充斥周遭,随之滚热的血液顺着手腕淌落地面。
红玉姬奋力甩出去,来不及挣扎便已断气的人被地火吞噬,焚为一捧灰烬。
灵枢的手上身上全是血,脚下也是血。她看着红玉姬鲜血直流的伤口,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红玉姬阻断了蛇毒向脏腑蔓延,捂着伤口,看着无措的灵枢,只得生硬地安慰道:“寻常兵器伤不了我。”
不知还有没有其他蛇剑门弟子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必须立刻离开。
“走吧。”
红玉姬忍着剧痛,牵过灵枢,一步步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