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季罂狠狠地拿捏了他,他噎了噎,认命地答应送她回去。不过传送的途中,季罂晕头晕脑吐了魇魔一身,魇魔肺都气炸了,连人带包子给扔了出来。
季罂吐完后舒服多了。
魇魔脸色却难看得要杀人,“一半路程都没到,你到底行不行?”
“小老头,我这是饿了。”季罂翻出包子,用力一咬,又干又硬,磕得牙疼。
“……”魇魔像个老妈子似的,生了一个火堆,把馒头放在边上烤着。
包子烤变了色,香味浓郁,季罂口水直吞,伸手去拿,被魇魔一手拍开,“这是我的。”
怕她来抢,立马啃了一大口,“系我的。”
季罂瘪嘴,“你一个魔头还吃凡间的食物。”
“吃了没坏处,为什么不吃。”魇魔晃着包子,“何况还是本君出钱买的。”
季罂只好自己拿了一个来烤。
魇魔:“你去了又能怎样,这次跟随申国大军来的可是各路奇人异士,你一个凡胎还能把他们打回去?”
“谁说我要帮他们了。我是来杀人的。”
包子烤香了,季罂吭哧吭哧地啃着,眼泪都烫了出来。
“他们为了一个谣谶逼迫我的爹娘,都该去死。”她恶狠狠地瞪着魇魔,“至于你,胆敢期我,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魇魔吊着一副无辜的神色,“我都一把年纪了,你也好意思威胁我。”
“我看你精神比我都好,就别倚老卖老了。”包子烤出锅巴,季罂咔擦咔擦咬得嘎嘣脆。
她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把你没讲完的那些故事讲来听听。”
魇魔心想不是太重要,讲讲也无妨。
“星坠天南神龙见,你听过吧。”
“我听过这个。”季罂含泪啃了一大口夹灰的包子,“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是我传的。”魇魔洋洋得意道。
季罂含糊不清地骂道:“你闲得没事干了,什么事都要插一脚。”
魇魔得意地晃着花白的脑袋,“魇最大的本事就是预言和幻术,哪怕你拥有了魔父之力,也得任我摆布。”
季罂狠狠啃着包子,“是吗?那你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功绩,索性都说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魇魔:“还记得我跟你讲过的,你和她之中会有一人诞出神子?”
“什么是神子?”季罂问。
魇魔:“这就是我要讲的第六个世界,是天地未卜之事——神子之堕,魔子投明。你们之中一人诞下神子,另一人就会生出魔子。”
季罂将信将疑,“这也是你编的?”
“这个是真的。”
其实魇魔不在乎她信不信,“天底下最可怕的能力不是嗜戮,而是起死。拥有这种能力的只有四大非神中的修魔神。这就是为什么上界一定要修魔神死的原因。”
季罂:“所有的谣言都是你散播的。”
魇魔表情无语,“那不是谣言,是预言。”
“也没差别。”季罂一脑袋的疑问,“不过你困在浮游山,怎么传出去的。”
“很简单……”魇魔抬手指着上方,林梢上腾腾飞起一只大鸟,火光下清清楚楚,赫然是乌鸦。
“人间有个叫墨鸦会的情报组织。”
季罂恍然,“三不知是你的人?”
“他是乌鸦中的佼佼者,我助他成为鸦首,他为我做事,很公平的交易。”
魇魔嗤地一声笑,“谁知道乌鸦嘴会那么毒,传出去的事多半都成了真。”
季罂哼道:“你是在炫耀自己可以随意操控三界?”
“天意岂是我能操控的,我只是揣测天意传播天意罢了。”魇魔道,“当然,我很乐意看见有那么一天,上天抛弃神。”
季罂只是笑笑,站起身,催促他道:“吃饱了,赶路吧,我不想孟家有事。”
“行。”
魇魔没有再耽误下去,带着她继续赶路,这次没有走太久,不过眨眼间就已经到了。
“前面就是罗邑国的王城。”
城内火光冲天,到处都充斥着喊杀声,不用想也可以预见里面的惨状。
魇魔抓住她的手,“别怪我没提醒你,插手此事你可就成了整个天下的敌人。”
季罂:“我从出生起就已经是天下共敌了,不是么,魇梦君,你的杰作,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
地火顺着魇魔的手燃烧起来,被灼到的那一刻,魇魔飞快丢开手,“你不是已经……”
季罂微微一笑,“人无心会死,那无心能活的又岂是寻常之悲。魇魔洞察世事,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魇魔深知情形不妙,眸光一闪,挥袖将飞过来的地火纳入袍袖,摇身消失在夜里。
*
从桃山渡出来之后,祸斗察觉到宇宙焰的气息,一刻都不敢停下,狂奔了数日,就在他快要累死的时候,终于找到了耀晴。
这些天都不敢松一口气的祸斗,抱住耀晴的腿一顿狂啸,“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听我说,你快去找女君……”
祸斗来不及详细跟他解释,空中现出两道红光魔氛,随着红光落地,两个年轻魔将站在了眼前。
祸斗一看来的两个,用力扯着耀晴的衣摆,让他快走,“你去找女君,这里就由我来拦截。”
耀晴浑然不动,“他们是来找我的。”
祸斗都要急死了,“我知道。”
耀晴:“那你还在等什么,去找女君。”
“……”祸斗真想剖开他脑袋看看装的什么,“我说兄弟,你才是最重要的那个,你管我狗命干什么。”
他扒拉着四肢挡在前面,被耀晴结结实实一脚,踹到了十米开外,“离开这里,等我解决了他们就来。”
祸斗心口一阵巨痛,无力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这踹狗的毛病也是祖传的吗?
但双方战况已起,留下来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耽误正事。
“那你快点来。”祸斗喘了一口气,爬起来又是一阵狂奔。
*
罗邑国王城内。
火光四起,到处都是火。
大火肆意蔓延,哀嚎遍野,满地断肢和残体,敌军杀红了眼,见人就砍,见人就杀,妇孺们躲无可躲,在利刃下化为了孤魂。
季罂从城头落下时,一幢楼刚好倒在眼前。
地上尽是伤残,全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凡人,一个满脸血的女人抓住她的裙角,眼里是绝望,又充满希望。
刀从后方向季罂砍来时,她不躲不避,落在身上的利刃化为了漫天齑粉。
偷袭的人双目惊骇地看着空空的两手,下一刻他的脖子就被捏住,两只眼球掉出来,脖子硬生生折成了两段。
后面冲上来的那些士卒见状,纷纷掉头跑掉。
求救的女人已经看傻,反应过来后,见了鬼般地惊声嚎叫,拖着残破的身体拼命向后爬。
季罂无视她的避如蛇蝎,目不斜视地穿过残垣断壁。
路边是冲天而起的浓烟,刀剑相接声,城已破,满目全是碎裂的瓦砾。
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季罂仿佛才意识到这样的惨祸因何发生,慢慢地停下脚步,站在地上,蓦然回首看向火光中的高大城楼,就在这昏天黑地中,她望见了钉在城墙上的人,一柄利刃刺穿胸膛。
她跑过去,屏住呼吸。
盔甲破损,血肉模糊,但是男人的神情从容镇定,能够想见他在死前是如何浴血奋战,又无畏无惧,一如素日里不苟言笑,让人猜不透心思。
季罂飞上城楼,拔出胸膛里的长刀,将父亲的尸骸解下来。
刀剑窟窿里血流如注,她割开手指,才记起自己已经失了心。
没有心就没有血,就没有起死之能,不能维持阳神,她现在只是空有躯壳的妖鬼。
可就算还能起死回生,她又真的可以让自己的父亲变成妖魔么。
看着脸颊布满青紫的男人,送她去墟王顶的情形好像还是昨日的事情。
季罂按住胸腔,很空,很痛,又堵得难受。
为何会痛?
明明没有了人心,为什么反而还会感到疼痛。
明明可以避免这一切的,他应该知道,如果她不死,迟早会等到这天,背上一个欺君叛主的罪名。
刀剑再次砍向季罂,强大的威压震了出去,士兵面面相觑,震惊于这种超出了他们认知的能力。
季罂布下结界护住父亲的尸身,望向漫天火光,抓起一把刀,削下一颗又一颗人头。
眼前还有不计其数的申军,她不知疲倦地杀人,沿途的尸首和血像一条没有尽头的河。
鞋底湿了,裙角湿了,脸上身上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湿哒哒地黏着脸,贴着手,顺着肌理蜿蜒淌落。
她站在死寂无声的孟侯府时已经是血人一个。
遍地是的尸首,地砖的缝隙里都是血浆肉屑,身后还有不断涌来的申军,她不惧后背向敌,丢开粘腻得发腥的刀,目光平静地走了进去。
迎面一片密不透气的腥风,血雨落在脸上,脚下踩着泥泞烂肉,一串血脚印触目惊心。
申军莫名地胆颤,无一人敢跟进……
大火烧了半个王都,浓烟下密密麻麻堆砌着尸首。
季罂努力去辨认每一具尸体,终于在水池边看到了早已气绝的兄长孟兴。
她从兄长怀里抱出一个血肉模糊的孩子,是她气息全无的侄儿。
他们再也不会醒来了。
还有母亲……
对,还有母亲。
季罂趔趄着奔向母亲的寝房。
妙谛躺在血泊里,她跪下去抱起,擦去脸上的血迹,还好,还尚存一息。
“走……”秒谛看着她,艰难地开口,“……他们、他们来抓你了。”
“我不走,阿娘,我会救你,一定能救你。”
季罂割开所有手指,拼命默咒,没有用,根本没有用。
没有起死的血,没人可以帮她。
她突然想起师父批的“四不行”——不可割尽血。
四若犯完,必遭灭顶之灾。
“是我害了你……阿娘、阿娘……”她抱着母亲,想要起身,被威压震得双腿跪了下去。
妙谛用尽力气推她,“快走啊……”
季罂才意识到这里被事先设下圈套,就等着她主动钻进来。
季罂抓住她的手,“我不会走。”
妙谛抬手抚向她的脸,“阿娘多希望,你能,一直寡恩薄情。”
妙谛还说了什么,她听不清,低下头凑到耳边,听见她说:“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了。”
鼻息越来越弱,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季罂把母亲紧紧抱在怀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流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