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酒度数不高,却最怕加热,热酒喝进去,由内往外一腾,马上就上头。
钟意秋果然喝多了,当然也没让肖鸣夜背他,因为大家都看不出来他喝多了。
如果他不说话的话。
“肖鸣夜,你名字很好听,是什么意思呢?”钟意秋直腰挺背的在前面走,一点不晃悠。
“没啥意思。”肖鸣夜跟在他身后不远。
“怎么会没意思?谁给你起的?”钟意秋扭头问,眼里还带点懊恼。
只这一句,他们就知道这家伙是醉了,清醒时他绝对不会这样问。
肖鸣夜一直不回答,他等急了,皱紧眉头显得不耐烦。
“我爹。”肖鸣夜说。
义叔走在后面,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谁都知道肖鸣夜的身世,没人敢自讨没趣的问,只有喝醉了的钟意秋,更让他惊讶的是,肖鸣夜竟然回答了。
肖鸣夜很平静,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意义,就像说萝卜土豆一样,不带任何感情。
他的生命里从未有过爹这个字,小时候听别的小孩叫爹,他既羡慕又渴望,一直猜想叫爹是什么感觉。
有的小孩打不过他故意气他,在他面前拉长音叫自己爹。他幼小的心里幻想这个字一定是甜的,一旦叫了,嘴里就像吃了糖一样。
他曾偷偷躲在羊圈里,对着一头公羊叫过,他只是想试试这个字是怎么发音的,牙齿咬着舌尖轻易就叫出来了,像是在心里早已叫了无数次,嘴里却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
“那为什么叫鸣夜呢?”钟意秋刨根问底。
“因为是鸣字辈的。”肖鸣夜答。
钟意秋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撇下嘴角想了想,“夜呢?”
“夜里生的。”肖鸣夜彻底让他失望了。
这个名字一点也不符合该有的意义,竟然如此平凡无趣,钟意秋垂眼不说话了。
第二天早上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昨晚干了什么,说了什么话,能清晰记得的就是六子妈那双捧起雪花膏时微微颤抖的双手。
心里一阵酸涩。
上午要公布第一次月考成绩,钟意秋犯了难,他忘记小学考试的排名跟其他的不一样。
这次考试,全班五十二个同学,考一百分的就有十一个,全是第一名,每一个都要准备奖品。
他偷偷问了义叔,学校有没有这类的经费标准,义叔说只有每学期的期末考试会发奖状和奖品,其他都没有。
钟意秋打算自己出钱买点小礼物,如果是以前他直接就买了,到这里一个多月了,多少有些了解,尤其上次听到老高和袁荣举背后的议论,他渐渐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单凭一腔热血,可能会无意间冒犯其他人利益。
虽然他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却也不想显得太另类。
征求义叔意见,义叔听他说完,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管喜欢还是不喜欢,钟意秋都在认真努力的做个好老师,却因为人和人之前不太光明的那点勾心斗角,让这么个刚下学的孩子瞻前顾后,做事束手束脚起来。
让钟意秋自己出钱不太合适,他也能想到别的老师知道后会怎样的冷嘲热讽,仍毅然决然的告诉钟意秋,“可以,你放手做,别人知道了就说是我们一起商量的。”
钟意秋本来想去供销社买点文具做礼物,转了一圈没选到喜欢的,都是很旧的样式,因为周日和肖鸣夜约好去县里买体育教材,便打算到时一起买。
下课时跟学生们说了礼物先欠着,他要去县里买了下周送给获奖的同学。一群孩子差点把房顶给掀翻了。
对大部分农村孩子来说,去趟镇里就算是上街进城了,县里只是听过而已。老师要去县里买礼物,考了一百分的几个同学被其他人羡慕又嫉妒的围着打闹起来。
孩子的快乐总是容易传染,钟意秋跟着他们笑起来。
他收拾了书本准备回办公室,抬眼看见袁兵独自站在座位边的走廊上,他的同桌,那个洋娃娃一样的女孩叫郑丽丽,也考了一百分,现在正被一群女孩子围着,叽叽喳喳的一起猜是什么礼物。
袁兵被挤了出来,漠然的看着他们,带着一个八岁的孩子不该有的孤独。
“袁兵,跟我出来一下。”钟意秋叫他。
袁兵愣住了,在同学们好奇的眼神中跟着出去了。
钟意秋还是第一次单独找学生,他其实没想好要找袁兵出来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瘦小冷漠的身影独自站在人群之外,心里忍不住想和他聊聊。
没带他回办公室,他知道学生都怕去老师办公室,领着袁兵到小广场的花坛边。
钟意秋招手让他坐在身旁,袁兵却像个固执的树桩,一动不动的站在他面前。
他穿了件灰色外套,脏的不像样子,袖口松紧的地方破了,半圈袖口都快烂掉,他不停的把手从烂掉的地方伸进去,拿出来。
“秋收忙完了吗?”钟意秋问。
袁兵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还以为是要批评他考试考的差。
他抬头瞄了老师一眼,哑着声音说,“快完了。”
“嗓子怎么哑了?着凉了?”钟意秋询问,见他低头不吭声,又嘱咐他,“天凉了,多穿衣服。”
袁兵瞪圆两个小小的眼睛,惊奇的盯着钟意秋,和他对上眼神后又慌忙的赶紧低下头,在地上来回蹭着脚。
钟意秋才发现,他还穿着一双塑料凉鞋,脚黑青青的不知道是脏的还是冻的。
“数学难吗?”钟意秋错开眼不让他看出来自己在看他的脚。
“不难。”袁兵这句倒是回答的很干脆。
钟意秋笑了,“考试的题都会做吗?”
“有的不会。”袁兵又抬头看看,马上接着说,“我没好好学,好好学就都会了。”
这么诚实,倒让钟意秋不知道再怎么问下去了。
“那以后可不可以好好学?”钟意秋没有问原因,他能猜到原因是什么,“只要学习成绩好,爷爷才会高兴,学费才没有浪费。”
说完钟意秋自己都羞愧了,这说的是什么呀?还让人家学习,自己才应该找李宏飞好好学学怎么和学生沟通!
袁兵嗯了一声答应,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下午没课,他把肖鸣夜叫过来坐在义叔位置上,两个人头挨在一起讨论运动会的事情。
肖鸣夜穿了件蓝色的衬衫,袖子挽起,露出健壮结实的手臂,古铜色皮肤,浓密的汗毛,肆无忌惮的释放他强悍的力量。
钟意秋拉起自己袖子,伸出胳膊放在他旁边比了比,修长有力,肌肉薄覆,干了几天农活,仍然没晒黑,皮肤白皙细腻。
肖鸣夜笑他幼稚,伸出手指轻轻在他手腕弹了一下,钟意秋整个胳膊瞬间全麻了,像过电一般!
麻的他龇牙咧嘴的还不消停,“刚才是怎么弄的?怎么弹一下就麻了!”
肖鸣夜彻底服了他这个劲头,无论到什么地步都不忘了对这些雕虫小技感兴趣。
“再来一下?”肖鸣夜笑着问。
钟意秋认真考虑了一下,摇摇头,“算了,现在还是麻的,等下次你在六子身上试,我在旁边学。”
“行。”
两个臭不要脸的人臭不要脸的做了一个臭不要脸的决定。
秋季运动会每个年级分别比赛,学校根据情况报项目,主要就是田径类和球类,趣味性的就是跳绳。
广播体操是必须要参加的集体项目,需要重新学习最新的第七套广播体操。
“你会吗,第七套?”钟意秋问。
“不会,有录像带。”肖鸣夜回答。
“那你要快点学会,月底就比赛了!”钟意秋给他敲警钟,说完又在脑子里想象肖鸣夜这种大个子做广播体操的样子,不由的笑起来。
肖鸣夜只要一看他左右转着眼睛,再哈哈大笑,就知道他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广播体□□负责,抓紧学。”肖鸣夜给他下命令。
钟意秋:“……为什么?你才是体育老师,而且是全校唯一的体育老师!”
“校长说了让你协助我,都由我安排。”肖鸣夜嘴角带笑不为所动。
“不行……我不接受……”
钟意秋还没说完,肖鸣夜脑袋凑到他耳边,“小心我说出去。”
钟意秋脑袋转了一圈才想起来,他说的是那天晚上跟他说过自己被大学开除的事,他威胁要听他话,不然就说出去。
但他现在不怕了,因为听老高他们的议论情绪低落时,他问过肖鸣夜这个问题,他郑重答应过不会说出去。
现在又拿这个糊弄他!
钟意秋一摆头想狠狠地嘲笑他,结果因为转的幅度太大,肖鸣夜说完话脑袋又只收回去一半……
“砰”的一声撞上了!
钟意秋转头时张着嘴正准备说话,撞上后他清晰感受到自己牙嗑在了肖鸣夜脸上!
他顾不上疼,赶紧抬头看肖鸣夜的脸。
肖鸣夜拧眉咬牙,脸黑的跟锅底似的,额头上一大片红印,湿漉漉的还沾着他的口水,甚至还咬破了,一小块皮肤外翻着,可想而知力气有多大。
钟意秋赶紧在身上翻,想找个东西帮他擦擦,翻遍了啥也没找着,只能抬起胳膊,拿袖子给擦了。
“那个……二哥……”钟意秋觉得肖鸣夜脸上的怒火简直要窜出来点燃他了。
“广播体操的录像带在哪里,我现在就去学......”
“你看行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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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广播体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