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不到,沈曼娜在闹钟响铃之前醒来。她下了床,没有忘记关掉闹钟响铃。她在盥洗室简单洗漱,出来时,整个人已经一扫颓势,变得精神抖擞。她没有化妆,素颜朝天也丝毫不会影响到她的魅力。
沈曼娜的魅力是独特的,不会有人愿意用漂亮美丽来形容她,但又绝对不会有人能否定她的魅力四射。她五官端正,如果分开来看——她天庭饱满、目光有神、鼻梁挺拔、唇红齿白——单拎出来随便拼凑到另一张脸上都能增添姿色,可偏偏这些美好统统汇集到同一张脸上的时候,反而显得不那么出众了,有种缺失平衡的美感。
沈曼娜偶尔也会对着镜子思考到底是哪个脸上部位出了问题,影响到自己给别人的整体感官。
“脸太长了,颧骨又有点高,”沈曼娜每次照镜子都会这样想,“表情过于严肃,给人感觉不太好相处。”话虽如此,她倒也不认为长相上的小小不完美值得太过在意,“内涵,我是个有内涵的新时代女性。”
沈曼娜习惯骑自行车去买菜,方便之余,也能达到晨起锻炼的目的。出门后,她将自行车停在门前,转身关好篱笆门才骑车离开。
海堤路两旁的店铺通常九点以后才开门营业,菜贩子们就会趁着九点前的间隙,沿途摆小摊买菜。
海边渔村的小摊档,海鲜卖得便宜,肉菜反而卖得贵。
“沈算子!”沈曼娜路过牛肉小摊,牛肉佬粗声粗气地喊住她,“我留了块上好的牛五花给你,赶紧来看看。”
沈曼娜买菜追求物美价廉,又擅长讨价还价,不占小贩便宜,也不让自己吃亏,很快和小摊贩们混熟了,大家就给她取了个“沈算子”的诨名,调侃她精打细算、持家有道。
正在买牛肉的客人是南岸村村委副书记褚洋洋,他矮小精干的黑皮男人,手里拎着袋牛肉刚准备走去下一个菜摊买点姜葱,却听到牛肉佬说还有更好的牛五花,脸色霎时一黑,冷声问:“牛肉佬,怎么个意思?好牛肉怎么就不能卖给我们村里人吗?是不是人家有钱人放个屁都比咱村里人香?”
“哎呦喂,褚书记,你这话说得可就折煞我老牛头啦!”牛肉佬赶紧陪笑,解释道,“你也知道,这条路上的姐妹弟兄们做的都是些小本生意,全靠左邻右舍、乡里乡亲关照,才能勉强糊口饭吃,哪里敢搞区别对待呢?”牛肉佬从案板下去出牛五花,轻轻地放在砧板上,一边撸袖子一边说,“这块牛五花真不是我私心藏起来不卖,其实它是沈女士提前两天就预定好了的。不信,你就当面问问沈女士。”
沈曼娜站在牛肉摊前,冷脸盯着砧板上的牛五花看。事实上,她并没有提前两天跟牛肉佬定牛肉。毕竟牛肉佬的牛肉要卖两百块钱一斤,远远超过市场价,倘若牛肉肉质不是上好,她根本下不了狠手去买。
“沈女士,你说是不是?”牛肉佬见沈曼娜没有回应,赶忙提醒一句。他神色慌张,生怕沈曼娜实话实说揭穿他,要是为这么点小事开罪村委副书记褚洋洋实在不值当。
“哦!没错!是我预定的牛五花。”沈曼娜说,“帮我把牛肉都装起来,再给我剁两斤牛骨头。”牛肉佬没有说大话,牛五花的品相确实上好,沈曼娜决定买回去,晚上就做个牛骨火锅。
“一共八百三。”牛肉佬装好牛肉和牛骨,看到褚洋洋还站在摊档旁,故意补充说,“牛肉三斤多一共七百八,牛骨两斤多一共五十九,抹个零头,盛惠八百三。”
“两百块一斤的牛肉,”褚洋洋脸色黑沉,“是能从里头吃出金子来吗?”
沈曼娜瞥了褚洋洋一眼,没有搭理他,转身就走。
褚洋洋遭到无视,觉得不畅快,扭头又瞪了牛肉佬一眼。牛肉佬听说过,褚洋洋心眼小、脾气差,村书记年纪大不管事了,他就仗着自己是村委副书记,手里头捏着点小权小势,为人傲慢得很,得罪他肯定会被穿小鞋,于是连忙堆着笑脸讨好他。
沈曼娜花半个小时买好了一整天的肉菜,骑自行车回去的路上,顺便到超市里取走了提前一周预定的水果,水果都是新鲜应季的,有石榴、晴王和猕猴桃。
超市员工帮沈曼娜把水果绑在后车座上,拽了拽绑绳,再三确认绑结实之后,沈曼娜骑着车晃晃荡荡往回赶。
骑车骑到海堤路和海港路交叉口,右拐就是通往空谷别墅,左拐则是通往南岸村的另一幢别墅,亦即是高力扬男朋友褚建顺家的长顺别墅。
海港路上传来汽车引擎轰鸣,声音来自长顺别墅的方向。听声音,汽车似乎正在以一种难以设想的高速行驶。出于安全考虑,沈曼娜靠边停下自行车,站在路基上等车子开走。
沈曼娜的小心谨慎并非杞人忧天,伴随引擎声逐渐靠近,一辆通体红色的敞篷跑车正以几乎失控的速度越过三条车道,在沈曼娜面前呼啸而过。红色闪电激起沙尘,纷纷扬扬笼罩路面,模糊了沈曼娜的视线,即便如此,沈曼娜还是记住了车牌号码和驾驶员长相。
红色跑车转眼就消失在了海堤路上,听着引擎轰鸣声渐行渐远,沈曼娜重新骑上自行车,慢慢骑回空谷别墅。
回到空谷别墅,沈曼娜意外地发现篱笆门没有关好,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推门而入,而是在篱笆门前停好车,放眼四下张望,看看周围是不是有陌生人盯梢。她也担心高力扬的死会导致宋与希身份曝光,破坏她们在南岸村平静的生活。
看了很久,沈曼娜也没有发觉周围有异样,她怀疑是自己出门时没有关好,或者宋与希和云悠出门晨练忘记关门了。她牵着自行车走回车库,才看到别墅后面停着一辆黑色荣放,看车牌,她记得这辆荣放是元媛的座驾。
警察怎么又来了?沈曼娜暗自嘀咕,心里有怨气:按照她们这一天来三趟的频率,宋老师的身份迟早得暴露出去。估计宋老师都烦透了吧?
沈曼娜以为回去会看到愁容满面的宋与希不堪其扰,然而万万没想到,反而是元媛一脸苦大仇深。
元媛坐在餐桌前,对面是宋与希和云悠。她身穿天蓝色运动套装,乍一看青春洋溢、活力满满,仔细一看却阴云密布。她死死瞪着宋与希,神情严厉而威严,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压迫感。
云悠手边一杯咖啡,面前仍旧摆着一部平板和一台笔记本电脑,目光在两台设备屏幕上来回跳跃,没有离开过屏幕。
宋与希坐在元媛正对面,鼻尖还贴着元媛昨晚帮她贴的皮卡丘止血贴。此时,宋与希直接面对元媛的压迫,显得有点发虚,明显底气不足。
“曼娜回来啦!”宋与希试图转移话题。
“元督察,早上好啊!”沈曼娜倒是上道,立刻牺牲小我,打招呼吸引元媛注意。
“早上好!”元媛出于礼貌挤出了一点笑容。
“吃过早饭了吗?”沈曼娜说,“我煲了海鲜粥,待会一起吃点儿吧?”
“气都气饱了,根本吃不下一丁点儿。”元媛又瞪了宋与希一眼。
“吃点儿吧!不吃早饭对胃不好。”沈曼娜拎着大包小包走回厨房。
“吃点儿吧!”宋与希接着说,“胃病很难治的,趁年轻就要好好养。”
“元督察,你不用纠结,我承认特首的特批公文是我想办法弄来的。”云悠发完几封紧急邮件,终于能抽出点空来应付元媛,她盖上笔记本电脑,关掉平板,电子笔在她纤细的指尖翻转,语调轻懒,“公文里写得很清楚,从即日起至未来三年,与希都将会作为H港警务总署的特别顾问,参与凶案组的调查工作。”她柔声宽慰,“警察是份神圣的职业,我们都尊重敬仰警察。你不用担心与希以顾问身份加入警队会带着‘玩票’的性质。并且我向你保证,与希要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告诉我,我立刻就带她走。不过,你还没有和与希正式搭档办过案子,所以我希望你能给与希一个机会,通过高力扬的案子看看与希的实力。说不定,”云悠微微一笑,“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看得出来想劝宋与希和云悠知难而退是不可能的了,元媛决定退而求其次,说:“宋老师,警队是纪律部门,你虽然是顾问,也必须遵守一切规章制度,绝对不能随心所欲。你确定你能够忍受得了警队里的那些条条框框吗?”
“没问题,一切听从元督察安排。”
“万一你犯错了呢?”
“我不会犯错。”
“万一呢?人非圣贤,孰能无错?”
“我听你的话,肯定不会犯错,除非你也犯错了。”宋与希耍无赖,“元督察,你要是犯错了,打算怎么办?”
“我不会犯错。”元媛气不打一处来。
只要宋与希乐意,宋与希的性子就能变得像一团棉花,软绵绵、松垮垮,一拳打下去也不反弹,令元媛深深地感受到了跟宋与希交流的无力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