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完崇光帝的话,几位大臣思索了一下,觉得十分的有理。
现在各地藩王都各自为政,既拥有军政大权,又不受封地官员管教,若是一直这样下去,迟早会滋生他们的野心,到时候封地便只知藩王不知皇帝了。
他们这些朝廷派出去的官吏,往往也无法管理当地,需要受两个主子的气。
无论是从个人利益还是朝廷利益来说,削藩确实是个好主意。
几位大臣想了一下,若是真的能把藩王手里的权利收回一些,那他们可以安排多少个人进去。只是稍微想了想,他们就达成了一致。
各地藩王接到盛京来的旨意,除了面面相觑外,都不约而同的在脑子里骂一句有病。
不过很幸运,王怀玉的封地并没有受到波及,估计是因为皇帝也知道,从她这里掏不出什么油水吧。
不过和藩王们一样痛苦,她也要东拼西凑的凑银子,只不过想到那些银子是用到自己的封地上,而不是孝敬给皇帝,王怀玉才不至于郁猝。
年节一近,不管藩王们想来还是不想来,只要没有胆子自立为王,都得乖乖的来。
不过怎么样才能少带点银子孝敬皇帝,就要看各位藩王怎么说了。
王怀玉虽然有所猜测他们不会乖乖听话,但也想不到藩王们会怎么做。
这些人越闹才能让皇帝越没有精力关注将军府。
将军府,王怀玉把该准备的东西都准备了,计划也在进一步的完善,因为惦记着老太太的身体,自从见了林清风他们几个,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
然而,到了腊月二十二这一天,老太太还是的病发了。
长春院的魏嬷嬷差人来回禀,“小姐,老夫人突发心疾,要不行了。”
“你说什么?秋香,马上拿我名帖去请章太医过来!”王怀玉蹭地站起来往外走。
因为早有意料,一直让府医小心照顾着,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
王怀玉担心她和梦里的一样挺不过去,立即让人将盛京最好的太医请来。
她匆匆来到长春院,听到消息的两个小不点也过来了,正在丫鬟和奶娘的安慰下,泪眼汪汪地看着陷入昏迷的老太太。
“长姐,祖母痛痛。”王怀瑜见到她来,立即挣脱奶娘,朝王怀玉伸出了手。
王怀瑾没有说话,但也红着眼眶,抿着嘴唇盯着床上的老太太看。
王怀玉一手接过一个,抱着人来到老太太的床边,对旁边花白了胡子的府医问道,“老夫人怎么了,为何忽然起心疾?”
府医捏着醒神清明的药剂,一点点往老太太人中上摸,余光不停地看着魏嬷嬷,想要问她这该如何和郡主说。
“本让你日夜守着,一天请三次脉,”王怀玉皱眉,扭头看着杵在了一排的丫鬟,回退对着府医不客气道:“有什么是不能查出来,早早预防的吗?竟然让老太太糟那么大的罪!”
一排的丫鬟战战兢兢地低下了头,府医也是进退两难,惶恐地跪倒在地。
“郡主,此事不怪康大夫。是老夫人叫他瞒着您的。”
魏嬷嬷悄无声息地也跪了下来,仰着头压抑着心中的难受平静道:“这两年老夫人的身体就不大好,也一直操心着边疆和府里的事情,身子早就撑不住了。若不是郡主落马后能独当一面,老夫人早就被耗尽了精气。府医早早就说过,能撑到现在也算是老天有眼了。”
所有小丫鬟都扑通的跪了下来,魏嬷嬷看着床上服侍了一辈子的主子连动弹都不得,眼眶也忍不住泛红。
“小姐说了,若是这身子撑不住了便秘不发丧,一切都等将军回来了再说,到时候正好让将军丁忧,也好避开朝廷的纷争。”
连死,老太太都想着这一大家子。
王怀玉心里真的泛着苦涩和无力回天的愧疚。
她以为自己让老太太少操心了,天天让大夫看着了,名贵的药材和补品奉上了,就能保住老太太的一条命。然而却是徒劳无功。
然而,屋漏偏逢连雨,才刚刚得知老太太命不久矣,门房的小厮便匆匆进来。
“小姐!不好了!”
小厮着急忙慌的,王怀玉一见他这个模样,心下一凛,一个眼神过去,小厮立马闭上嘴了。
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太,这才知道自己差点惹了祸。
王怀玉不忍再看,大步出了房间站在门口,小厮诚惶诚恐地说着刚传来的消息。
“边疆急报,大将军在回击屠各后,在回城途中遭遇了埋伏,大将军身受重伤。”
意料之中的事件,让王怀玉有一瞬间的沉重,立马就镇定了下来。
“大将军现在在何处?安排的大夫是哪一位?定北可有失守?”王怀玉问道。
“定北还在,只是失去了格木草场,王信绛少将军也带人过去守着,大将军现在在回京途中,是章小太医在照看。”
小厮拿出了王定武特意送回来的信,王怀玉撕开一目十行洗看完,这才完全松了一口气。
王父这次受伤既是意外也是意料之中的。
早就十月王怀玉给他传信,要他小心身边有内奸后,他就把身边的人筛了几遍,这一次回击也是他制定好的计划,原本只是想着要让自己负伤致仕,只是没有想到对方还和屠各有联系,害得他们失去最大一片草场。
摸着明显凹陷了一块的肩头,王定武靠再马车上没有言语。
伺候在他身边的王松和沈意,看着王怀玉送来的计划书,惊喜连连。
“将军,若是真能和郡主说的那样,我们就是在岭南做个富家翁又如何?”沈意捻着胡须笑道:“旁人只看到了岭南的穷苦,郡主却看到了岭南的长处,实在是难得啊。更何况里面写的东西,并非纸上谈兵,每个条例都是前人记载的,看得出来郡主是做了功课的。”
从自己的奋斗了半生的舞台上退场,还是以如此不风光的方式,王定武终究有些遗憾。
只是想着家里无依无靠的老母幼儿,又绝对愧对不已。
自古忠义两难全啊。
若不是崇光帝真的昏庸如此,他又何至于早早隐退呢?
王定武心有郁闷,对沈意的话也反应慢了半拍,直到他自己看到王怀玉寄来的东西,才惊讶不已。
“玉奴何时有这样的想法?”这里面的东西,竟然不亚于一个身经百战的父母官写出来的。
务实,言之有物,看着就十分可行。
“郡主有大才,若是真能如她所说的这般,那我们到岭南去也未必不如在定北。将军是想要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还是保卫一方平安?”
“南蛮虽然没有屠各、突厥那样的狼子野心,但各地少数民族关系也不融洽,岭南的治的驻军更是有似于无。郡主若想要成就一番事业,自然少不了当地驻军的支撑,但她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才,更何况郡主还是一位女子。”
“若是将军能与郡主父女联手,助郡主一臂之力,那郡主便真的能无所顾忌的施展才华了。”
他们跟着王定武,是想要建功立业的。
但朝廷的局势他们也看透了,武将在边疆根本没有地位。朝中还有主和派在搅合,再加上皇帝的昏庸,他们想要有出头之日,简直是难上加难。
与其在这都烂透了的朝廷往上搏,不如另辟蹊径到岭南去。
王定武撑着膝头,仔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王怀玉的信,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女儿想得比他要长远,要全面。
尤其是见到自己的两个幕僚,都十分的认同她的话,王定武作为父亲也是与有荣焉。“那是自然,玉奴向来聪慧。”
王定武带着伤紧赶慢赶,终于在腊月二十八之前回到了盛京。
他连家门都没有能进,便风尘仆仆的先去向皇帝请罪。
“陛下,罪臣有愧陛下的厚望,没有能守住大齐的草场,使我军失威与屠各,还望陛下责罚。”王定武不顾伤口,五体投地的跪拜在堂下。
崇光帝没有说话,王定武便只能一直跪在那里,哪怕伤口已经疼得冷汗淋淋也不敢吱声。
“王爱卿,”崇光帝幽幽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丢了朕的草场,还失了大齐天威,你以为该当何罪?”
“臣,”王定武将头埋得更低了,咬着牙道,“臣已年老体衰,此次伤势又正中肩胛,恐不能再为陛下分忧,又失格木草场,自知罪责深重,请陛下准许臣归还兵符,随荣安前往封地。”
闻言,崇光帝坐直了身子神色莫名地打量他,像是在思考他的话,
“王爱卿所言可是真心话?”
王定武适时抬头,漏出一抹苦笑,在皇帝的注视下艰难道:“臣已是个废人,如何还能统领三军?不如趁此机会回家陪伴家中老小,替荣安管管岭南治安。”
“王爱卿乃国之大臣,怎能如此自嘲?”崇光帝忽然变得面目慈祥起来,像个礼贤下士的贤明君主,关切地问道,“荣安的封地远在南蛮,爱卿如何想到要到哪里去?身上的伤可是找太医看过了?”
话是那么说着,旁边李全便心领神会地去招来了太医,替王定武看了一下伤口,然后找崇光帝点了点头。
确实是不能再上战场了。
听到这个答案,崇光帝沉默了一会道:“爱卿劳苦功高。”
“臣惶恐,不敢当陛下夸赞。听闻南方亦有小族骚扰,趁这把老骨头还能动,只希望还能替陛下守护大齐。”
王定武将头埋到了地下。
崇光帝将南蛮那里想了一圈,发现也没有特别的,确定了对方怕是真的想要为国鞠躬尽瘁,便无所谓地颔首道,“既然爱卿请求,那便允了。授你岭南参将一职。”
王定武还不知道家中老母已然病危。得了崇光帝的旨意,只觉得怅然若失。
四十年征战,不敢说为大齐鞠躬尽瘁却也尽心竭力,没有想到最后竟然落得这一下场。
王定武自嘲,自己当初就是太过于正直,若是接受了先太子的求助,这上面的人换了一个,他们是否不用落到这个地步?
察觉到竟然产生了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王定武心下一惊,竟不知道自己对皇帝的怨气如此重。
他快步离开了皇宫,远远的将王松等人甩在身后,自己不顾伤势纵马回府。
一进府门,王定武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来去匆匆的仆人,一个个低着头面露惶恐。早就接到消息应该出门迎接的儿女一个也不见。
王定武心中一沉,扯着旁边的小厮就要问。
“郡主小少爷们呢?”
管家匆匆过来,带着一个一样跑得气喘吁吁的小老头,微微一躬身快速道:“将军。老夫人病了,郡主和小少爷们都在长春院尽孝。小的奉郡主命去请章太医。”
听到老母亲病了。王定武心中一咯噔,赶紧将人放开,再一看管家身边的小老头,可不就是救了自己一条命的小章太医的父亲。
章太医拎着药箱子,后边还跟着两个小童,一众人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章沿河拜见大将军。”
瞧着对方还要讲究那些个繁文缛节,王定武急得抢过了他手里的东西,用还好的手扯着人胳膊往前跑。
“这都什么时候了,章太医还是先去给我母亲看病吧。定武多有得罪了。”
说着,就把人架着往长春院去。
两个小童在后边看着目瞪口呆,也知道救急就是救命的道理,赶紧又咬牙跟着往前跑。
长春院,府医额头上不停的冒着汗,在将军府几个主子的眼神下,不,是在郡主的眼神下,感觉自己已经被凌迟了。
“请郡主恕小的无能为力,老夫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就是拼近一生才学,至多也只能让老夫人维持这个状态一月。”
老太君躺在雕满了松鹤延年,日月同辉的千工拔步床上,披散的头发竟然没有一丝是黑的。
那张往日里笑意盈盈,慈祥又和蔼的面孔,如今也平静得可怕。只有微不可查的呼吸,在告诉他们,这具躯体还活着。
王怀玉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哑声道:“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先等父亲回来。”
“玉奴!”
王定武快步进来,将章沿河送到窗前,自己扑通一声跪到病床前,砰砰地嗑了三个响头。
“母亲,都是儿子不孝。”
章太医连喘气都没有来得及喘匀,看着毫无生气的老夫人,赶紧的把银针拿出去,先稳住老太太的病情。
府医见到他过来了,也是松了一口气,忙把自己刚刚用的药,和老太太的病情告诉他。
章沿河一点也不敢分心,他从几月前受郡主的托请来给老夫人请平安脉,就知道老夫人沉疴难愈。
不过老夫人与他有交情,拖着病体要他将此事瞒下来,故而知道会因此惹怒王怀玉,章沿河也选择这样做。
王怀玉实在是有些气恼,看着进来就给老太君诊病的章太医,却也生不起气来。
“父亲还是先到外边来吧,您在那边不方便太医施针。”
王怀玉叹口气,朝着王父说道。
秋香伶俐地带着小丫鬟去搬椅子点茶水,在老太太旁边置了个桌子,让父女能歇着,也能一眼就看到里边。
王父知晓母亲还在,心中的石头也稍放下,拖着后知后觉的伤臂来到椅子,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孩子依偎在王怀玉脚边,忽然一僵。
“玉奴,”在战场上不动声色的大将军,有些慌张似的看向自己的女儿,完好的手在腰间蹭了蹭,“怀瑾,怀瑜?”
两个小不点有些好奇地看着,但依旧警惕地躲在王怀玉的脚边。
王怀玉伸手拍了拍他们的脑袋,王怀瑾犹豫着上前恭敬地行礼。
“见过父亲大人!”
王怀瑜也学着兄长的样子,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然后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道:“你就是我们的父亲吗?怎么和画像上的不一样?”
“好孩子!”王定武一手就将两人搂到怀里,朗声道:“哪里不一样?这个就是怀瑜,这个是怀瑾吧?”
“我们两个长得那么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王怀瑜很是神奇地看着这个才见一面的父亲。
与他相贴的王怀瑾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弟弟。
就你这个混世魔王的样子,谁认不出来啊。
王怀瑾忍着想要回头去找长姐的冲动,乖乖地呆在了这个才见面的父亲身边,听着他如雷的声音,还有有力的臂膀,悄悄的伸手摸了摸。
王怀瑜活泼得多,直接便上手摸了摸他的胡子,还有受伤的手臂问:“父亲你的胡子为什么那么多扎人啊,阿姐说你是大英雄,大英雄也会受伤吗?”
“当然,大英雄就是每一次受伤都坚持下去才能成为大英雄的。没有受过伤的怎么能叫英雄呢。”
作为父亲,王定武在极力大想要讨好儿子,作为儿子,他牵挂着病床上的母亲。
王怀玉将空间留给他们,自己替他守在旁边。
“老夫人时日不多,将军、郡主还是早做准备吧。”
章太医也不是神仙,面对老太太的重病,也只能是稍微延长一点时间,让对方离开得不那么痛苦。
“老夫以后每日过来施针,能保证老夫人一天有两个时辰的清醒,将军和郡主有什么好说的,可以抓紧时间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