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鱼儿离开之后,江别鹤也笑着对剩下的两人下了逐客令:“两位,江某要交代些家事。”
心知继续留在这里也查不到什么,于是花无缺与铁心兰也离开了。
外人都走了,那么就该谈家事了。江玉凤与江玉燕姐妹俩并肩上前,江别鹤立在阶上看着她们,叹了口气,终是道:“玉凤啊,这是你妹妹,玉燕。”
“真的吗,爹?”江玉凤无法想象她爹真的瞒着她娘养过外室,到头来还被私生女找上门来,这让娘亲情何以堪,让她情何以堪?
江别鹤对她的质问颇有些无奈,复又叹了口气。毕竟当着正室所出的嫡亲女儿的面介绍私生女这种事,饶是他已提前允许了准备,如今看来也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但他心知大女儿心地纯善,若说这个家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谁能真心对玉燕好,大概也只有她了。
于是他道:“爹当年年少无知,对不起你娘亲,也对不起她娘亲呐。”
他率先把一切罪过推到自己身上,妄图让凤儿对这个新来的妹妹多点怜惜,好让玉燕在府上能好过些。然而江玉凤是有些单纯,却也并不傻,虽然将他的话听了进去,却也没忘记提出疑问:“为什么娘亲要把她交给卿嫂和秀姑,把她当作下人用,还叫她小狗?”
自家娘亲性格高傲,倘若她不愿意收留这个私生女,哪怕爹爹苦苦哀求,也断然不会让她有机会留在家里碍眼。况且,看方才卿嫂对江玉燕的态度,恐怕这几日她在府里,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吧。
果然,江别鹤又是重重一叹:“哎,你娘的脾气你知道啊。”
自从玉燕到来以后,他似乎总有叹不完的气。可归根究底,还是他犯了不该犯的错。
江玉凤了然,一时之间却并不打算帮他说情。骤然出了这种事,尽管心里清楚江玉燕是无辜的,但为人子女,她心里的天平肯定还是向着生她养她的娘亲的,至于爹爹……看这个妹妹的年纪,恐怕比自己小不了多少,这意味着爹爹在与娘亲成婚不久后便在外面偷了腥,她实在无法接受他对娘亲的背叛,索性转过身同江玉燕这个便宜妹妹说话。
“我了解娘亲的。妹妹,你记住,在外人面前你还是下人,身份绝不可以暴露,否则,娘亲发起脾气来,我也没有法子。”
名为安抚,实为敲打。
江玉燕心知肚明,于是低眉顺眼道:“其实,能够留在这里,已经是我的福分了,我是不会将我的身份泄露出去的。”语毕,看着一脸审视的江玉凤,她柔柔一笑,轻声道,“再说,姐姐你对我这么好,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江玉凤同样一笑,心中却想,但愿真是如此。
见姐妹俩还算相谈甚欢,江别鹤适时开口,却是对江玉凤道:“玉凤啊,花无缺与铁心兰是武林后辈中的佼佼者,你一定要跟他们多交往,尤其是花无缺。”
“爹,我知道了。”江玉凤笑着应是。花无缺乃翩翩公子,又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少年英才;而铁心兰虽为女子,却有胆量只身一人前来寻父,又是受恩师指点之人,无论性格还是为人处事都颇为落落大方。与他二人相交,江玉凤自是乐意之至。
见她应下此事,江别鹤展颜一笑,温声道:“好,我还要和燕儿说几句话,你先去吧。”
江玉凤冲二人一笑,转身大步离去。待她走后,江别鹤松了一口气,对江玉燕道:“你很聪明。”目光中,是显而易见的赞赏。
江玉燕受宠若惊,忙道:“谢谢爹。”
“不过,你看到的东西,连玉凤也不能说啊。”
“玉燕根本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房子一直都是这样的。”
江别鹤哈哈笑了几声,对这个女儿愈发满意:“你能这么想,真是爹的好女儿啊。”
夜深人静,花无缺立在亭中,望着漆黑的天际出神。这时,身后传来一句“还没睡啊?”,他下意识转身,看到衣着整齐的铁心兰已走至近前,看上去也是毫无睡意的样子。
他微微颔首,铁心兰知他不善言辞,便主动凑近,开口问道:“你喜欢看星星?看什么星呐。”
花无缺便伸出手,指着天上某处星子。铁心兰顺着看过去,道:“那是牛郎织女星,相传每年七月七,他们才会在一起相遇,是一对可怜的男女。你没听过这个故事?”
“听过。可是在移花宫,这个故事是被禁止的。”
“禁止的,为什么?”
花无缺道:“移花宫忘情绝爱,任何爱情故事,在宫里都是禁止的。”
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够忘情绝爱吗?铁心兰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下一瞬却又恍然,难怪这人看起来这样冷冰冰的,原是从小便受到这样的教导。可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她双手撑着栏杆,问他:“没有爱情故事,那日子过得不是很辛苦?”
花无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正因为这样,移花宫的所有人,就利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练功,不然江湖中人,怎么会一听到移花宫三个字,就闻名丧胆。”
铁心兰不喜欢看到他这副不染尘埃到仿佛随时会羽化登仙的样子,这让她觉得他离自己好遥远。想到那件纠结了好几晚的事,她突然就想不顾女子矜持地冲动一回,去追寻那个一半一半的可能。
“那你呢?在一段绝世武功和一段美丽爱情之间,你会选什么?”
硬着头皮说完,她有些尴尬,但无法否认的是内心的期待比那份尴尬还要更多些,索性转头直直望着他。待花无缺注意到她的目光,与她对视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又有些别扭地扭过头去,躲避他的视线。
谁料,变故却在这时发生了。花无缺不知遭受了什么,竟突然捂着胸口狼狈后退,直到跌跌撞撞地退至亭内的八仙桌前,才堪堪扶住桌子,不至于倒下。
铁心兰想上前扶他一把,却被他厉声喝退:“走开!”
铁心兰当然不能就那样不管不顾地走开。花无缺现在的状况明显不对,明明都痛到不得不踢开凳子发泄了,偏生又要苦苦压抑,这种情况若非中了奇毒,便有可能是体内经脉受损,她怎么能离开?
更何况,现在受苦的是她的心上人,铁心兰看在眼里,心疼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离开呢?
可顾及到他方才的低吼,她不敢离他太近,只好隔着一段距离问他:“你怎么样啊,你到底怎么啦?”
花无缺犹在挣扎,听到她的话只冷冷丢过来一句:“别过来!”
铁心兰不死心,继续放柔了声音问:“无缺,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了?”
“我叫你不要过来!”
一晚上被他吼了三次,铁心兰委屈极了,她爹在家的时候都从没这样大声地说过她呢。此刻她终于意识到,花无缺的冷待,比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一路上与别的女子共乘一骑还要难受。偏生此时这人又有伤在身,纵然有气也不适合在这时候发,只能继续干巴巴地问:“你,你到底怎么了?”
花无缺仍是那副痛到极致强行忍耐的语气:“你走开一点我就没事了!”
又吼她,铁心兰难过地想要落泪。可看到他那样难受,她又无法视而不见,只好在微微靠近他一些后慢慢蹲下,算是离他更近一些。看着花无缺微微闪躲的动作,她目含痛色,执着地问道:“你怎么会疼成这样?我可不可以帮你呀?”
花无缺于狼狈中看她一眼,嘴唇翕张,却终究不置一词。在那一瞬间,铁心兰突然感觉二人的距离好远,虽然相距咫尺,两颗心却如同隔着天堑。
“你根本就不把我当朋友。”
她这样气恼地说着,便欲起身离开。既然在花无缺心里她什么都不是,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如去找小鱼儿想想办法。
见她说走便走,花无缺也顾不得断爱绝情丹发作的痛苦了,忙出声唤住她:“心兰!”
他有预感,如果现在不叫住她,那么以后他们二人之间就再也没可能了。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跟小鱼儿他们唤她的感觉全然不同。铁心兰脚步一顿,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却也不知自己在暗暗期待着什么。
然后,她如愿听到了花无缺的解释,可她宁愿从未听到过。因为,花无缺说的是:“我师父在我身上,种下了断爱绝情丹。只要我一动真情,就会发作。”
闻言,铁心兰瞬间看向他,“那你刚才……”
还有擂台比武那次,他捂住胸口的样子跟今天一模一样,难道也是……
答案显而易见,他动情了,对她。
花无缺有些难堪,铁心兰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不合时宜,忙道:“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
她说完便欲离开,以免自己在场令花无缺更加难过。可这一次,花无缺却又叫住了她。
那一声“心兰”叫到了她的心里,令她无法再挪动脚步。可她也不敢再上前。
花无缺便是在这时朝她伸出了手,铁心兰看着那只手,内心触动,问他:“值得吗?”
花无缺自嘲一笑,心知自己无法再自欺欺人了,况且他也不愿再压抑内心的悸动,年少慕艾,何错之有?
是以,他坦然道:“值得。”
这个回答,相较那些有情人在浓情蜜意之时发出的誓言还要甜蜜,铁心兰甚至觉得自己在一夜之间体会到了人生百味,可不管怎样,她都得承认,这是值得的。
于是,她也伸出了手,与花无缺的紧紧交握,借着这力道将他扶了起来。
二人却不知,他们之间的种种,皆被藏于门外的江玉燕听了去,而与此同时,置于移花宫石台上的那方小鼎,也有了动静。
邀月宫主目光如电,死死盯着那方作乱的鼎——鼎中,是断爱绝情丹的蛊虫。
怜星宫主同在殿内,将她的反应收归眼底,不放心道:“姐?”
果然,邀月分明动怒,语气中却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冷声道:“断爱绝情丹之间,都会有感应。其中一颗,在人的身体内,如果感受到寄主动情,就会噬咬他的经脉,而其它同类,哪怕在千里之外,也会有感应。”
怜星明知故问:“那,无缺他……”
“他动了情。”
“我们把他调/教得孤高冷傲,谁会令他动了情?”
怜星此言不单是在为花无缺开脱,也是在疑惑。像无缺那样人如其名、高雅清冷的贵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才会令他在明知断爱绝情丹效用的前提下,奋不顾身?
这对她们的计划而言,无非是个极大的变数。
邀月神情冷肃,想是同样在好奇,亦有恼怒,恼怒他与父亲江枫如出一辙的背叛。“你别忘了,他毕竟还年少。”
“那我们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
“迅速地把他和那个女子带回宫来。”
怜星心道不好:“姐,你的意思是?”
“先带回来看看吧。星奴。”
侍立在侧的蓝衣女子立即低头应是:“奴婢在。”
邀月目光向她身后一瞥,被点到的人心中一颤,头愈发低下去。她收回目光,声音冷厉:“你带她们两个,把无缺和那个女子,给我带回宫来。”
“星奴遵命。”
星奴率人就此离开,而邀月怜星,则盯着那方小鼎,各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