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就这点能耐】
凌柒总觉得路老师是来初一度假的。
上现代文,朱自清的《春》,能讲到“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让同学们将这首诗抄在课文空白处,隔日背诵。虽然李老师在上古文部分时,也补充了岳飞的《满江红》和李清照的《声声慢》,但凌柒怎么就觉得路老师是在没事找事呢?
眼下路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四组题目,原意是用一节课的时间办一个班级内的知识比赛,让每个组做不同的题目,题目包括字音字形成语释义,凌柒扫了一眼她全都会,抽到哪组都随意。
但问题是,说好的拿一张纸出来写题,怎么就变成了当堂抢答?所谓抢答,不是谁先举手谁得到答题机会吗?我一直举着手你是看不到吗?还在台上说着“大家都积极一点啊,你看这一组就没有人举手,这样活动不好玩啊”。
凌柒火冒三丈。最后的理智也被怒气冲散:老师您到底是来玩的还是来上课的?
粽子等人纷纷提醒:“老师,凌柒一直举着手,你都没喊她。”
文尔亭捏着嗓子阴阳怪气:“课代表当然全都会啊,不然怎么是课代表呢?老师不点她就是为了把机会让给别人嘛,她再举手也不会点她。”
班里座位重排后,凌柒的座位在第二组倒数第三排,在教室中间直视讲台。
感激粽子的提醒,无视文尔亭的阴阳怪气。凌柒目光炯炯,死死盯着讲台。
路老师在台上正高兴:“对哦,课代表还没答题呢,凌柒你来,你随便选一题答。”
凌柒一脸正气地站起,站姿挺拔,声音平稳而尖锐:“老师,那上面的题我全写完了。”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横线纸,上面满满当当,写着四组答案。班里哄闹起来,有人说着“那才留了几分钟吧?不愧是凌柒”,有人喊话“那你起来干嘛”,还有人嘲讽着“那你这节课就看戏嘛,站起来就为了装逼吗”。
凌柒强行按下了怒火,但无法控制眼神外露的嘲讽,本该严肃,但她的嘴角莫名勾起,大概是所谓怒极反笑:“我站起来是为了反对,反对赛制,老师您不觉得您的方法有问题吗?”
路老师终于正色:“有什么问题?大家觉得有问题吗?”
文尔亭等人拉长声音配合:“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凌柒,浪费大家时间,老师你快让她坐下。”
又是“浪费时间”的说辞。可是在本该上课的时间做一个没有意义的知识竞赛就不是浪费时间了吗?
这次凌柒没有退却的意思:“老师,您的方法,不公平。”
没理会文尔亭的打断和嘴碎,凌柒直视老师的眼睛,把半节课的怒火全发了:“您一开始说的竞赛,是全班参与,课上刚给了几分钟答题,又突然改成每个组派代表答题,又因为某人说‘有课代表不公平’所以改成了抢答,既然是抢答,那就每个人都有机会,凭什么因为我是课代表,直接忽略了我,甚至我们整个组?老师您自己看看,黑板上正字计数,您点了几次我们组,又点了几次他们组?老师您自己说这个比赛的第一名可以整组加三分,让大家靠自己努力活跃加分,但您给每个组的机会是一样的吗?”
说完扭头直怼文尔亭:“没错,我就是很厉害,所以我是课代表;又因为是课代表,所以必须很厉害,这两点我都占了。我们组就是有课代表,我就是拉高了我们组的语文水平,我就是能代表我们组答题,这是我的能力,也是他们对我的信任,不服?不服你提高自己的素质,正大光明比一场,在那边唧唧歪歪算个什么?靠卖娇卖惨得来的机会,答题一题不对,还偷摸翻字典,这么简单的小学题,你羞不羞啊?”
开学这么久,凌柒第一次和文尔亭当着老师的面,在课堂上正面对刚。
本来这么怼人是很帅的。
但是凌柒是情绪激动就容易流泪的体质。
一流泪就鼻塞,进而声音哽咽。
扭头怼到一半,文尔亭的表情从错愕变成“啊,原来你就这点能耐”,用哄小孩子的语气一脸温和地当阿姨:“好了好了别哭了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们组不能答题,别哭了啊!”
……更气了!
凌柒双眼流泪地保持面色镇定,深呼吸后直视讲台上一头雾水的路老师,总结道:“老师您想上课就好好上,想办比赛就好好办,出尔反尔,朝令夕改,为人师长这样以身作则……是不是不太好?”
把场子找回来,凌柒脊背挺直,坐下了。
班里同学面面相觑。路老师沉默了半分钟,手里黑板擦一下一下地轻敲桌面:“你们班……是不是对我来代课有什么意见?”
文尔亭等人连连说“没有没有”,凌柒目光垂在桌面上,想了想,诚实地轻轻点了点头。
不少人沉默,可能是觉得无所谓,也可能是有意见但没表示。
路老师大概是看到了凌柒的点头:“没事啊,有意见可以提,像凌柒说的,这次比赛我确实做得不对,没考虑公平性。那这样,接下来我们轮流答题,从第一组开始吧,把黑板上剩下的题答完。下节课我们上课。”
有人发出了哀叹。
这节课这么热闹,因为这是课程之外的活动。
课外活动当然令人开心和兴奋,但那应该用的是“课外”的时间啊。
老师、同学,我们,是来学习的啊。
我们还要考试啊。
凌柒漠然开启声音结界,过滤所有声音,只翻开课本,闭上双眼,专心默背《春》。
语文课的风波自然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课间操结束,聪哥把全班留在操场训话:“该上课时就该好好上课,今天的语文课是在做什么闹成了那个样子?我在隔壁班上生物,都被吵到等你们安静了才能继续讲课!”
平常温和的老师突然发火,原因竟然是他们过得最开心的一节语文课。垂头挨骂的同学们自然知道,一阵一阵的声浪是抢答前的哄闹和答题结束的鼓掌或噫嘘,当时喊得起劲,完全忘了教学楼是安静上课的地方,挨骂理所当然。
可那也不能全算是他们的锅吧?谁又知道路老师上课突然改规则?
凌柒一直有话想说。她安安静静地等到训话结束,和聪哥说明了所有情况。
先前文尔亭的打断被当作顶嘴,现下听到凌柒的再次说明,聪哥已然冷静,面色平静地承诺:“我再问问其他人,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我会和领导反映。”
凌柒鞠躬道谢,回班的路上终于松了一口气。
次日语文课,路老师发了一沓A3作文。
全是他自己写的散文。印在A3纸上,正反两面,大概有七八篇。
路老师撑着讲台面色凝重:“有人说我不好好上课,确实,我带着初三,没那么多心思备你们初一的课,但学校的语文老师就这么多,我不得不来代你们班的课。学校在招新的语文老师了,这段时间就先忍着吧。今天讲作文,明天写。这周末我把你们作文改出来,段考前给你们好好提升提升作文。”
班里又一阵哀嚎。还有人怼凌柒:“谁让你去找聪哥的啊?现在又要写作文!”
凌柒没回答,文尔亭隔空接上:“凌柒作文那么好,她才不怕写作文咧!你以为老师为什么要写作文?”
“哦哟,她就为了表现她自己,让我们所有人陪她写?”
……
凌柒心里逐渐烦躁,手上的笔越转越快。
谷羽沉戳了戳凌柒:“作文写什么?”
凌柒微微偏过头,看着讲台上罗老师背过去板书,也懒得管上课不说话的规矩,翻个白眼,压低声音,语气恶劣:“我怎么知道?”
谷羽沉惊奇:“居——然——不是你说要写作文的?”
凌柒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谷芙言忍不住捶桌:“谁想写作文啊!就算是她也不想吧?”
凌柒疯狂点头:“姐妹懂我!”
谷羽沉:“那你为什么不反驳啊?”
凌柒歪头。心里知道他说的是文尔亭,但还是想直接歪头,好像这个问题的答案十分显而易见,无需回答。
对方脑回路清奇:“你是不是特别享受这种被人误解的感觉啊?”
凌柒错愕:“Are you sick(你有病吗)?”
“那你为什么不反驳?”问了第二遍。
“听到狗吠你会和它对喊吗?”
谷羽沉战术后仰:“你居然把自己比作狗?!”
凌柒双手举着语文练习册拍了过去。
放眼四周,都在借着自由阅读和讨论的机会尽情聊天,所以这边的小打小闹无人在意。路老师板书完,径直走到凌柒桌旁,解释道:“你们班段考前该上完的现代文我都上完了,我是提前完成了教学任务,才办的知识竞赛。上课嘛,提前上了你们期末考也不记得,给你们讲习题,听课状态又太差。我只能给你们上作文课了。”
这段话上周六就听过,这周再单独给凌柒解释,显然是因为凌柒前一天的话太过诛心。原本老师给了台阶,可凌柒到底介意“公不公平”,又先入为主,对路老师心存偏见,所以只是点头说“昨天是我态度不对,老师辛苦了”。
班上自由讨论了十分钟,路老师开始按顺序讲解他写每一篇散文背后的故事,希望以此为例,指导同学们如何写作。
凌柒小学时经常去书店看书,名著、漫画、小说都看。她的想象力强大而丰富,通过文字,她能“看见”文字描述的场景和人物,“听见”对话和声音,“感受到”作者想要表达的情绪和主旨。
所以,路老师在讲台上口若悬河,对她来说,就是把她“看到”的内容再说了一遍而已。
心存偏见,所以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文字是人心的缩影,任何情绪都能借由文字得以表达,无论是想表达的,还是想隐藏的。只要在写作,就会不由自主地,带上自己的影子。
看得出来路老师自认胸怀天地,才高八斗,字里行间透露着文人士子的傲气和才情,一副睥睨天下,一览众山小的模样。
是凌柒最不喜欢的那一类文字。
或许也是因为心怀偏见。
总之这堂课她过得极其别扭。脑袋里两种情绪在打架,一边是尊重师长,虚心听讲;另一边是不想听,不愿学。
凌柒就这么矛盾地过了一节课。
周三,语文连堂。早就被剧透了是作文课,上课铃打响时,班里一阵恐慌:“作文写什么啊?!”
“不知道写什么就写L江!反正老师说了我们是滨江城市,故乡水最亲人!”
“有道理!就写L江!”
谷芙言听见教室前面的对话,笑着打趣:“你不是G市的,打算写哪条江?”
凌柒笑得更灿烂:“写什么江?再写也不过是波光粼粼、‘淡妆浓抹总相宜’,顶多再加上与江水有关的故事,我又没什么想写的。既然大家都写江水,那我就写四叶草吧。”
谷芙言愣住:“你确定老师知道什么是四叶草?”
凌柒活动肩颈、手腕和手指,一副想搞事的模样:“不知道就在作文里解释给他知道。反正笔在我手里,我爱怎么写怎么写。”
注:这一章是反面教材,好孩子不要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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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