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2009
距离新年还有1分钟。
广场上像是聚集了半座城的人,等候着LED屏打出倒数旧年的计时,等候着昭示新年到来的烟花秀。每个人脸上都充满期待和兴奋,配合着音响里播放的贺新年组曲,仿佛也把寒冬里所有的热度都聚集到了这里。
或许只有陆白是唯一的例外,他脚步匆匆,并不关心这一切。他只是路过这里,鬼使神差的,在这样的时间路过这个地方。
那夜之后,陆白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毕竟他很忙,教课很忙、生活更忙,就这样忙忙碌碌地日复一日,时间不够他去细想那些来或不来的缘由,更不够他去回忆那些得到过或失去过的曾经。
忽然熟悉的钢琴曲由耳入心,陆白停下了脚步。
钢琴曲如同跳跃的精灵,明丽轻快,正是肖邦的《华丽大圆舞曲》。他忽然想起,曾经有个人对他说,这个曲子浸满血腥,唯独陆白弹奏,才能洗去它罪恶的模样。
陆白抬起头,天空渐渐飘起细碎的雨丝,轻柔绵密地落在面颊上,LED屏上2019年的计时还在流逝,隔着雨纱,带着些失真的迷幻。
五年了,原来已经那么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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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1
2014年7月2日。
天气早该热起来了,可今夜风里偏偏带着寒意,打着旋儿地撞击着门窗。不多会儿,外面便响起雨滴敲打的声音,由疏到密,直到连成一片啸声。
陆白被雨声吵醒,转眼看见阳台外面隔着密织的雨幕,忽然远处闪过一道通天接地似的电光,跟着便传来闷闷的雷声。
他翻身下床去关紧窗户,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赶紧穿好雨衣雨鞋,匆匆出门。
学校后山墙是条死巷子,平时就少有人来,更何况是像这样大雨滂沱的半夜。
平日这里生活着一群流浪猫,陆白常常带猫粮来喂它们。像这样的极端天气,猫咪们自然会找寻合适的藏身地,可陆白记得,昨天汤圆才刚刚做了猫妈妈,两只小猫崽儿眼睛还不会睁,现在这样大的风雨,它们又能躲到哪里去。
果然,墙根下陆白给搭建的猫屋早被狂风吹散了架。
“汤圆!”
陆白打开手电筒,见到汤圆正缩在破烂的猫屋角落里,用小小的身体护着它的孩子,听到熟悉的召唤,它立刻求救似的叫了起来。
陆白心疼得不得了,赶紧把这一家三口抱起来,放进背包里,公寓不让养宠物,可现在也顾不上那些了。
忽然背后传来模糊的咳嗽声,陆白心里一跳,急忙转身用手电筒照过去。声音是从墙角传来的,那里有一团黑色的物什,隔着雨幕看不分明,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谁丢下的垃圾包。手电筒的光线穿过雨幕,只见那团黑色似乎在动,随着光束移动,他感觉头皮发麻,那团躺在雨中的黑色分明是一个人。
陆白赶紧走过去,只见那人一身黑色,却是与这时节格格不入的冬装。他来不及想太多,把那人扶起来,却看到了更加让他惊愕的情景。
这个人紧闭着双眼,面孔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却分明长着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忽然那双眼睛睁开了,陆白这时才发现,这个人与自己有多么的不同,他眸子里的寒光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仿佛冷兵器见血的锋芒,即使置身在这样的暴风雨里,也不见丝毫的狼狈慌乱,他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仿佛蓄势待发的猎豹。
“你……你是受伤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叫救护车?”
“Take me home .”
有人说,所有看似偶然的邂逅,都是命运精心设计的安排。
陆白租住的公寓不能养猫,而这一夜,他不仅带回了3只猫,还带回了一个人,尽管这个人满身的危险和离奇。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是因为出门太匆忙忘记带手机没法报警求助,或许是出于对这个和自己长相相同的人的好奇,又或许只是因为这个人说了一句“带我回家”,就好像一只需要他拯救的流浪猫。
陆白用快递箱和毯子做了个猫窝,汤圆吃完了猫粮,正安心地窝在里面,舔舐着小猫崽。
卫生间门被打开,那个怪人终于走出来。陆白见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却并没多一分温和的气息,额前湿漉漉的碎发给眉眼遮下一片阴影。
很像,又不像。
他的五官和自己何其相似,就连右眼卧蚕处的泪痣都一模一样,可他看上去又分明与自己不同。
陆白也说不上来,那种似狼性的残忍气息,和锋刃般的无情感,就像一张面具,完全遮掩了那人的样貌,若不是太过熟悉这幅面孔,换做其他人或许根本不会发觉他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刚扶着你的时候觉得你有点烫,最好量一□□温。”陆白把药箱拿过来,用不太流利的英语问他。
怪人没有回答,只接过药箱翻拣了一下,拿出有英文标识的退烧药和抗生素吃了。
“你看起来不太好,真的不用去医院吗?”陆白看着他苍白的唇色,有点担忧。
怪人摇摇头,躺在沙发上,倒头就睡。
陆白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把毯子拿过来给他盖上,然后抱着换洗衣物进卫生间准备洗澡。
一开门就闻到里面浓烈的滴露消毒液的气味,看到怪人被换下来的湿衣服堆在脏衣盆里,他叹了口气,过去拿起来一件件放进洗衣机里,黑色风衣、黑色西装马甲、黑色西裤,全是反季的套装,只是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陆白转眼瞥见垃圾桶里扔了些破碎的布料,他想起刚进家门时,怪人向自己要的针线包。
难不成衬衣脏了坏了补不好,就生气扯烂了扔了?他盯着垃圾桶研究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多想。
等一切收拾妥当,陆白回到客厅,外面的风雨渐渐停了,此刻房间里格外宁静。
一室一厨一卫,一道布帘隔分隔出卧床和客厅。他住在这个单身公寓已经一年了,可实际上,这个客厅却从未招待过客人。
两只小猫崽儿正缩在汤圆肚皮底下吃奶,沙发上那人早已睡熟,合着双眼显得苍白虚弱,也让他身上那种危险的气息淡了许多,此刻的他,就像一只脱险后困乏不堪的流浪猫。
陆白笑了,年初冲着打折买的折叠沙发,看来还是派的上用场的。
Day2
怪人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小公寓的布局一眼到底,陆白显然不在房中。
他解开衬衣查看了一下自己,身体上扎着的白色布条,被浸染了些许血色。
忽然门锁响动,他便重新扣好外衣。
“睡醒了?”陆白拎着满满两大购物袋进了门。
“来吃早饭吧,我买了豆腐脑和油条,还买了些洗漱用品,你待会正好用……”
陆白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望向那人:“哦对,忘了你不会中文,嗯……”
他换用不算流利的英文:“去洗漱,然后来吃早饭。”
晨风凉爽,从阳台上半开的窗吹拂进来。
陆白偶然间抬眼,才发现餐桌对面,那人正盯着自己看。
“没吃过这些?”他说着,把油条撕成小块泡进豆腐脑里。
怪人也不说话,只照着陆白的动作,有一学一。
陆白笑了:“对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陆白。”
怪人抬头看了看他,没有回应。
“你想我怎样称呼你?”
怪人不言语,继续低头吃饭。
陆白无奈地笑笑:“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早饭很快结束,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陆白忙进忙出,收拾碗筷,给汤圆备好猫粮和猫砂,接着又是收拾教案整理书包。
“我上午有一节课,大概11点半回来,你的衣服还没干,如果需要,你可以在那边柜子里找我的穿……”
陆白从钱包里拿出一叠现金放在餐桌上,“如果你打算离开,帮我把门关好。”
“我想住在这里。”
陆白转过头,看见怪人正盯着自己,语气不是请求,而是一种不容反驳的要求。
他不以为忤,反而笑着点了点头:“好。”
怪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像是并未料到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陆玄,中文名字,你的名字——陆白的那个陆,喻义黑色的那个玄。”
陆白停住了出门的动作,望着陆玄怔住了。
许久,他笑了:“你好陆玄,以后请多指教。”
学校后巷还残留着些雨后的积水,猫屋的破木板散乱得到处都是。陆白走过去四处清检了一下,发现除此之外,没有留下任何与陆玄有关的痕迹。
他拿出手机,对着通讯录发了一会儿愣,终于拨通了电话。
“吴妈妈,对,我是陆白,福利院都好吧?……嗯,我都挺好的……”
一番寒暄和问候,电话内容终于进入了正题:“吴妈妈,我是想问,当年……我被发现的时候是只有我一个人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兄弟什么的?”
电话那边的回复显然不尽人意,他的表情明显变得失落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你了吴妈妈。”
电话挂断,陆白有些怅然,忽然一声猫咪叫,他转眼望去,见那些流浪猫又陆陆续续地聚集过来,像是知道他来了才特意回到这里。
“你们回来啦?昨天夜里吓到了吧?”他抚摸着那些猫咪。
猫儿们亲昵地挨着他转来转去,或是眯着眼睛卧在他身边,享受着他手掌的温柔。
·
凌晨3点,陆玄忽然起身。
窗外是晴夜,月光把湖蓝色的苎麻隔帘映照得几乎透明,一帘之隔,陆白在另一边早已睡熟。
陆玄无声地走到他床边,盯着他的脸,有些迷惑。
陆白长发柔软,眉眼温和,笑起来时像春风一般温暖而灵动,即便像现在这样处于暗夜,睡颜也宛如月色,纯净皎洁。
明明应该是相同的五官,却又偏偏是最不相像的彼此。
视线向下移动,停留在陆白的颈部,那副脖颈白皙修长,月光映照下,甚至有种脆弱的透明感。
陆玄把手悬在他的颈部上方,来回比量着。他很有经验,只要他想,几秒钟足以结束一切,对方甚至来不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个姿势也许不太顺手……
算了,有的是时间……
陆玄慢慢收回手,返回隔帘的另一边,忽然和一双闪烁的眼睛对上,只见汤圆正站在沙发上无声地盯着他。